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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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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非常认真。亲爱的,这是一桩家丑啊。他们没有告诉过你,我倒有点惊讶。二十三岁的时候,我改信了天主教。”他眼睛通红,扭歪着嘴,害羞地咧开嘴笑了笑,一面搔着胡子。“但从来没有真信。我怕我的血型不合于那个宗教或者任何宗教。在当时,这种行为是真诚的。” 于是埃伦告诉她关于雷德克利夫学院的一个女孩子的事情,他曾经当过她的历史和美学的导师,她是一个富裕的天主教家庭的女儿。过了一年半热恋的生活,两人的爱情就垮台了。后来他离开剑桥大学,在耶鲁大学完成博士学位,把那个女孩子和他的一切记忆都抛在脑后了。 他的改变宗教是一件非常秘密的事情。他在接受教谕的时候十分小心而且是在暗中进行的,因为在波士顿的许多犹太朋友对他都很亲切,他不愿叫他们不安或者跟他们争论。他费劲地达到了怀疑论的自然主义,这是他固定下来的观点,因此到了离开哈佛大学的时候,他断定他改变宗教是一个错误。此后,一接触到他的宗教信仰问题,他就提出他的不言而喻的犹太人出身,不再说什么。关于这个改信天主教的事件,他什么也不再去干,干脆让它从他的生活中消逝了。 但是在这件事情的开始阶段,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曾经在自己家庭里讨论过这件事情。“那是我一直在后悔的。”他愁容满面地说。“这件事大概缩短了我父亲的寿命,那时我母亲已经死了,而你的父母肯定忘不了这次打击。我们永远疏远了,虽然我曾告诉你爸爸,这个阶段已经过去了,我认为我自己是个不信教的犹太人,别的没有什么。但这也没有用处。他们跟我断绝来往了。 “当‘每月一书读书会’选上《一个犹太人的耶稣》的时候,路易斯写了一封态度生硬的短信给我。他的拉比要我到他的教堂里去讲道。他的措词使我难以接受。我觉得他的信写得很残酷。我很亲切地回了他一封信,但是婉言谢绝了。事情就是这样。从此以后他们两人中间的任何一个我都没有再见到过,娜塔丽,在三十多年内,这件事除了你以外,我只跟一个人谈过,这个人就是恩里科·斯潘涅利。 “九月间,当我从瑞士回来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我觉得这可能是有好处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一位杰出的古典学者,虽然对早期的拜占庭文化研究比较差。他是一个极其富于同情心的人。他从来没有跟我的宗教见解发生过争论,只是写了一封信到美国去要证明。他已得到证明文件,我也有几份副本。所以,亲爱的,我们在梵蒂冈也有朋友。我希望我们不会用得着他们,但是这也是一种保证啊。” 娜塔丽心里只想到可能对她孩子的影响,听了又惊异又高兴。这象是找到了打开一间地牢房间的一把被遗忘的生锈的钥匙。埃伦年轻时在宗教问题上的波动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是这个技术性问题确实也许会带来帮助和庇护,甚至在紧急的时刻有助于逃跑!这个真相也终于说明了她的父母对埃伦那种很奇特的勉强而又不高兴的态度。在她的内心深处不自觉地隐略起了一种轻视她叔父的感觉。 她说:“唉,埃伦,我简直吃惊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啦,不过我觉得你真是聪明得了不起,在四十多年以前就不再做一个犹太人了。这是何等的先见之明啊!” “怎么,我照旧是个犹太人嘛。别弄错了。你知道,保罗在他改了宗教以后也是这样。那么,你不会象你父母那样讨厌我吧?这多好啊!” 她的嘴唇上皱起一片讽刺的笑容。“一个犹太人的耶稣,真的。可是你在骗人。” “他是一个犹太人的耶稣。”埃伦·杰斯特罗在他很厚的短斗篷里把腰伸直,很得意地把他长满胡子的下巴抬起来。 “这一点我要坚持。这部书是跟我自己激烈斗争的成果。我在大学里发现,丰富的基督教思想艺术的整个结构就建立在这个被巴勒斯坦人叫作被谋害的犹太人身上,我当时真有点儿着迷了。我们犹太人假装那个结构并不存在,娜塔丽——就象你父母和我父母那样的犹太人——不过,你知道,这种说法没有用。事情明摆在那里。最后,我抛开宗教上的隐喻去探查,照耶稣本来的面目去认真对待他,力图抓住历史的真实。这就是我斗争了一年的实质问题。我发现一个特别感人、特别有吸引力的人物,我的一个天才的、悲惨的穷亲戚,古时候就住在巴勒斯坦。所以这部书真的——” 电话铃响了。“啊,”杰斯特罗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这准是恩里科。亲爱的,快去抱娃娃。”娜塔丽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我们去吧。” 在旅馆门外一辆生锈褪色的小汽车里,一个头戴神父帽子、身穿鼠皮领大衣的人坐在驾驶盘后面,用一只粗大的农民的手向他们摆动一支正在冒烟的香烟。“教授!”这个担任图书馆管理员的神父有一张特别象墨索里尼的脸——凸出的棕色眼睛,弯曲的大下巴颏儿,还有一张宽大的肥嘴。但是,他戴的无边眼镜和黑色扁帽下面亲切温柔的表情,以及天天坐在屋内的苍白脸色,把两者之间倒楣的相似之处减少了许多。他用好听的罗马口音意大利话向娜塔丽问好,还把那个包得厚厚的、几乎看不见的孩子赞美了一番,然后说:“教授,你看来象是很疲倦。”汽车发出风湿病人似的呼哧呼哧声开动了。 “我没睡好。” 神父向他温和而亲切地看了一眼。“我懂得。关于你们要在梵蒂冈避难的事情,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去问过。这样做不是不可能。但是教廷和政府之间的协定不幸地限制了我们行动的自由。我要向你们奉劝一句需要警惕的话,这种例外的权宜之计可能产生相反的效果。这样会引人注目。这样会变成特殊情况。”他小心翼翼地驶过几乎荒凉的林荫路,弯进一条街道,那里拥挤着很多人,高举着标语牌,走向威尼斯广场。 “麻烦的是,”杰斯特罗说,“我已经是特殊情况了。” 神父噘一噘嘴,用一个十足意大利人的神态歪着头。“那倒是真的。也罢,你的模糊不清的国籍也许对你有利。要是你真的没有国籍,那么显然你就不是一个敌侨了。”斯潘涅利低下眼睛向娜塔丽打量了一下。“自然,这对于你侄女并不适用。我想你们的大使馆总会替她设法——” “神父,请原谅我。不论谁让我避难,必得带她一同去。” 神父又噘起嘴,一言不发。他们接近广场的时候,人群越来越多,都是穿着褴褛的冬衣、沉默而愁容满面的人。举着标语牌的黑衫队员极力抬起下巴,瞪着两眼,象他们的领袖那样。 “这些标语牌比往常更要卑鄙,”杰斯特罗说。在他们汽车旁边,一个胖胖的红脸的黑衫队员举着一幅粗鄙的漫画前进,画的是罗斯福夫人坐在一只便壶上,对她丈夫嘎嘎地骂出一些下流的话。汽车前面,另一个标语牌上画的是一口袋钱,拄着拐杖的罗斯福在一旁咧嘴笑着,嘴里斜叼着烟嘴在抽烟。 “壶水沸滚的时候,污垢就漂到表面上来了,”神父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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