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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肯还打算继续谈论发生在保留地上的怪事,可他还没开口就被斯托米打断了。他问肯是否看了他上周借回去的录像带。终于,话题从保留地转了开去。

  但他的脑子却没有离开。喝酒的时候、吃晚饭时、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当他爬上床,躺在已经睡着的罗伯塔身边时,他已几乎可以肯定他曾有过一个活的娃娃。

  第5章 马克

  克里斯廷死了。

  马克捧着冰凉的咖啡杯,失神地望着窗外。天色渐渐放亮,白云在淡蓝色的天空上被曙光染成粉色。外面本来空荡荡的路上也开始热闹起来。

  接着他感觉到了这一残酷事实。

  克里斯廷死了。

  手中的杯子险些掉了下去,但他强迫自己颤抖的手把它放在了托盘上。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细节,但他知道她已不在了。

  他是惟一还活着的人。

  他已有十多年没见到妹妹了。当他离开家时,她还是一个16岁的孩子。丑小鸭似的姑娘,不过再过一两年就会变得漂亮出众。离开克里斯廷比离开父母更让他不忍,他几乎为她留了下来。整个夏天,他都在劝她离开河干镇,只有这样才能逃离一切。可她说她不想逃走,她不需要。住在镇上,她很快乐。

  可现在她死了。

  在他心底深处,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他很内疚,没有做更大的努力去救她。他写过信,但这些信不是关于她,而是关于他自己:他在哪儿、他要去哪儿、他在干什么。父亲死时,他没有感到难过。他听到了上天传来的消息,但只是记在心里,便继续自己的生活了。那时他应该回去找克里斯廷。他这样想过。当时他正在一个木材加工厂工作。那是下午休息时间,他正坐在工厂的台阶上抽烟。他抬头望望天空,就是在这时他知道父亲死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难过,但他只是很遗憾,没有和父亲更亲密些。

  当时他应该回家去。他应该回去找克里斯廷。

  他这样想过。当晚回到住处后,他甚至还拨了家里的电话。奇怪,这么多年来,他依然没有忘记。但电话刚响了一声,他就把话筒放下了。他就那样盯着电话度过了整个夜晚。他有些希望克里斯廷会给他打电话。可她当然不会。即使她能感觉到什么,也没有他当时的号码。第二天,他辞了工厂的工作。给克里斯廷寄了张明信片后,他就拿着薪水去了犹他州。

  克里斯廷。

  他辜负了她。他曾想保护她、救她,使她不要像其他人那样囚禁在原地。但他彻底失败了。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勇气回到她身边。”

  现在聪明的举动是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走,把失去克里斯廷的悲痛藏在心底。这么久以来他一直不曾回去过,没有理由现在回去。人们找不到他,就会把所有东西拍卖。到那时,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他不能这样做。这次不行。他欠克里斯廷的,他必须回去,收拾残局。

  而且他必须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晨曦渐渐让位于灿烂的朝阳。窗外树木的轮廓也变得清晰。他举起杯子,喝尽里面最后一口咖啡。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走进咖啡厅。那女孩皮肤浅黑,一头长长的黑发。不知为什么,她让他想起了克里斯廷。突然,他感到鼻子发酸。

  克里斯廷长大后是什么样子?他想不出来。她真的长大了吗?她应该26岁了,但年龄不代表任何事情。在他心里,克里斯廷仍是当年那副模样。他走时,她哭着搂着他的肩膀,而他答应一定会回去看她。

  他哭了。

  他生气地擦去泪水,将背包扔在肩上,走出咖啡厅。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希望找人倾诉,希望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但他却很高兴能一个人呆着。他相信悲痛是一种个人的体验,不是用来分享的。他思考片刻,然后快步穿过公路。他面对驶来的汽车,伸出了手。到现在为止,他一直在往加利福尼亚走,打算在洛杉矶的建筑工地找份工作。可他改了主意。他要做一件许久以前就该做的事。

  他要回家。

  卡车沿着60号高速公路开着。司机没有说话,马克仍在努力接受着妹妹已经死去的事实。他特有的先知先觉的能力正在减退。只要克里斯廷还活着,只要还存在着血缘的联系,他就能感到它。但现在这种能力正在渐渐退去,已经变得非常微弱,而且很快就会消失。他沮丧地意识到自己对这种能力的依赖竟是如此强烈。它已成为了他的一部分。随着它的消失,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就好像被剥夺了视力或听力一样。

  他以前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如此频繁地使用这种能力。

  这确实有些吓人。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位司机的性格,他也许根本就不会搭这辆车。

  不过他真正的损失是克里斯廷。丧失那种能力只是有些不便。而克里斯廷的死则是一场悲剧。

  不知道是谁负责克里斯廷的葬礼。比林斯还在吗?父母死后,父亲的这个助手还会留在家里吗?克里斯廷会留住他。还是让他走?克里斯廷有朋友吗?也许他们会安排葬礼。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到得太晚。他希望举行葬礼时,他能够在场。

  马克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他最后看见克里斯廷时的样子:短裤和套头衫、长长的金色直发、洒在她肩上的阳光、她眼中的泪花和她身后的房子。

  房子。

  他不常想起那所房子。他根本不让自己去想。它坐落在一片平坦的荒地上,周围是宽广的棕色土地。两层半的房子,周围是一圈回廊。那深灰色的木头、永远拉下的百叶窗使它显得古老而威严。那是一幢让人生畏的建筑,曾让他的许多同学不敢来做客,也曾引来许多探询、胆怯的目光。

  他很早就知道他的家庭与众不同。他们不和河干镇的其他人打交道。他父母总是独来独往,除了比林斯,他们只是偶尔接待一下从东部来访的老朋友或亲戚。当马克开始上学,开始交朋友时,他也有种感觉父母并不赞成。他们似乎不愿他把朋友带到家里来——这对他们似乎并不坏,因为他们本来就害怕那所房子。所以他小时候经常到别人家里做客,不时编造一些关于他父母的故事,以便让他们显得更正常。克里斯廷出生后,他的故事也把她包括了进去。

  他想,最早大概是那种仪式性的生活使他产生了离开的念头。父亲总是让他们每天早上六点整吃早饭、晚上六点整吃晚饭、每次坐在固定的位置上、每天准时九点上床睡觉,而且每天都要在各自的房间里背诵一小时的经文。他知道别人的父母不会这样。人们有时会祈祷、会在一起吃饭,但他们不会像他父母那样把生活军事化。

  而且他们也不会打孩子,只因为他们在进行这些仪式性的活动时迟到了一两秒钟。

  而他父母会。

  但他们仍是自己的家人。而且他不能离开克里斯廷。她需要他。他能为她挡风速雨,保护她不要完全陷入父母的古怪反常中,使她还能尽量生活在现实世界里。

  接着就发生了那件事。

  即使是现在,他一想到那件事,胳膊上还会起一片鸡皮疙瘩。

  那是盛夏的一个周六下午。下雨的季节。克里斯廷和父母进城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人。比林斯在外面什么地方招呼着鸡群。尽管一直住在这所房子里,但马克还是不愿独自呆在屋里。五岁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困境。那次,他在迷宫般的走廊里迷了路,还是父亲找到了正在嚎啕大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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