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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哈哈!”克拉埃太太重新加入谈话时,巴尔塔扎尔对公证人说,“在杜埃,大家很关心我的工作?”

  “是的,”皮耶坎答道,“人人都在想您把那么多钱花在什么地方。昨天,我听见首席庭长先生说他很痛心,一个象您这样的人竟在寻找点金石。于是我冒昧地回答说您知识渊博,不会不知道这是与不可能进行较量,您笃信基督教,不会自以为能超过上帝,您和所有克拉埃一样善于盘算,不会拿您的钱去换走方郎中的万灵药。不过我要向您承认,我和大家一样对您避开整个社会的作法感到遗憾。您的确不再是这个城里的人了。说实话,太太,如果您能听见大家怎样乐于赞美您和克拉埃先生,您一定非常高兴。”

  “您拒绝别人的非难,做得象一位至亲,这些非难至少会使我显得滑稽可笑,”巴尔塔扎尔答道,“啊!杜埃人以为我破了产!可是,亲爱的皮耶坎,再过两个月我将举行一次晚会庆祝我的结婚纪念日,晚会的盛大将使我重新赢得亲爱的同胞们给予埃居的敬重。”

  克拉埃太太两颊绯红。这个纪念日被忘记已有两年了。正如那班疯子有时候才智也会迸发出罕见的光辉,巴尔塔扎尔一腔柔情,从未象现在这样风趣。他对子女关心备至,谈吐风雅,诙谐,得体,很有魅力。久违了的父爱的回归自然是他能给予妻子的最美好的节日,对她来说,他的话语和眼神又恢复了那种恒久的表达感应,它能在两颗心之间感受到,并证明妙不可言的情感一致。

  老勒缪基尼埃似乎变年轻了,带着他的隐秘期望得到实现所引起的不寻常的喜悦走来走去。主人在举止上突然发生的变化对他比对克拉埃太太更加意味深长。一家人看到的是幸福,随身男仆看到的却是财富。他帮助巴尔塔扎尔做实验的时候也染上了他的疯病。也许勒缪基尼埃在化学家迟迟达不到目的时脱口而出的解释中领悟到他的研究的意义,也许人们与生俱来的模仿倾向使他采纳了身边的人的观点,总之他对主人怀有掺杂着恐惧、钦佩和私心的迷信感情。实验室之于他犹如彩票售票处之于民众,是经过筹划的希望。每晚他就寝时心里想:“明天,也许我们将在钱堆里打滚!”而次日,他怀着和头天始终一样强烈的信念醒来。他的姓氏表明他原籍弗朗德勒。过去平头百姓是以诨号相认的,它取自他们的职业、乡土、体形或品德,他们获得解放后,这个诨号就成为他们组建的自由民家庭的姓氏。在弗朗德勒,麻纱商叫做缪基尼埃①,这大概就是老男仆的祖先中从农奴变为自由民的那个人从事的职业,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灾祸,缪基尼埃的孙子又变成了领薪饷的农奴。因此这个常常为了谐音被叫做缪基尼埃的老家仆,概括了弗朗德勒的历史,它的麻纱史和贸易史。他的性格和外貌不乏奇特之处。三角形的脸又长又宽,布满长条麻瘢,给脸上留下许许多多发亮的白线条,看上去十分古怪。瘦削,高挑个子,走路的样子庄重、神秘。小眼睛和头上那顶光滑的黄色假发一样呈桔黄色,只斜眼看人。他的外表和他激起的好奇心十分协调。深知主人的秘密,对主人的工作讳莫如深的助手身分给他平添了一股魅力。巴黎街的居民怀着掺杂着敬畏的兴趣望着他经过,因为他的答话晦涩难懂,总包含着获得财宝的希望。他为主人少不了他而感到骄傲,对同伴们行使一种令人头疼的权力,利用它逼人让步,从而变成家里的半个主子。他和极端依恋主人一家的弗朗德勒仆役们不同,只对巴尔塔扎尔有热情。如果克拉埃太太伤心苦恼,或者家里出了件喜事,他照样带着惯有的冷漠吃他的黄油面包,喝他的啤酒。

  ①据学者考证,该词源于古代一种名叫“莫尔甘”、“莫洛甘”或“缪基”的高价织物,“缪基尼埃”即制造或出售这种织物的人。

  晚餐毕,克拉埃太太建议到花园里,在点缀花园中央的郁金香花坛前喝咖啡。栽着郁金香的花盆埋在土里,搭成金字塔形,花名刻在石板上,巴尔塔扎尔独有的一株龙口郁金香亭亭玉立于塔尖。这花名叫克拉埃西亚娜郁金香,一朵花上有七种颜色,花瓣长长的缺口似乎镶了金边。巴尔塔扎尔的父亲曾多次拒绝以一万盾的价格出售,为了不让人偷去一粒籽种,他严加防范,把花放在会客室里看守起来,经常整天整天地观赏它。花茎硕大,笔直,坚挺,绿得可爱;花株的比例与花萼十分相称,萼片的颜色以清晰发亮著称,过去曾使这种名贵的花身价百倍。

  “这里有价值三四万法郎的郁金香,”公证人说,轮流望了望表婶和色彩缤纷的金字塔盆架。克拉埃太太看到这些在夕阳的余辉中宛若宝石的花兴奋之极,没有完全领会公证人这句话的含义。

  “这有什么用?”公证人对巴尔塔扎尔说,“您应该卖掉它们。”

  “唔!难道我需要钱!”克拉埃回答,同时做了一个手势,似乎四万法郎不过是区区之数。

  出现了片刻的静默,其间孩子们发出好几声欢呼。

  “看呀,妈妈,那一朵。”

  “噢!瞧那朵多美!”

  “这一朵叫什么名字?”

  “对人的理性而言多么深不可测,”巴尔塔扎尔举起手,绝望地双手合十,大声地说。“氢与氧的化合通过不同的比例,在同一个环境中,用同一种要素产生出这些颜色,而每一种颜色都是一个不同的结果。”

  妻子听清楚了这句话的词语,但话讲得太快,她没有完全理解。巴尔塔扎尔想到她学过他最喜爱的科学,便朝她做了个神秘的手势,对她说:“你会明白的,你还不可能知道我这话的意思!”于是他好象又陷入了习惯性的沉思。

  “这我相信,”皮耶坎从玛格丽特手中接过一杯咖啡,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低声对克拉埃太太补充说,“麻烦您亲自和他谈吧,就是魔鬼也休想把他从沉思冥想中解脱出来。得等到明天再说了。”

  他和克拉埃道别,克拉埃假装没听见。他拥抱了在母亲怀里的小冉,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走了。大门咣当一声关上时,巴尔塔扎尔搂住妻子的腰,凑在她耳边说:“我知道怎样打发他走。”一句话打消了他佯装的沉思可能使她产生的不安。

  克拉埃太太向丈夫掉过头去,让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但没有觉得不好意思,那是多么甜蜜的泪水啊!接着她把前额靠在巴尔塔扎尔的肩头,听任冉滑到了地上。

  “回会客室吧,”她停了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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