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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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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勒米耶抓着公证人的手臂:“喂,先生,在这情形之下,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迪奥尼斯答道:“我劝你们准时睡觉,准时起身,照常喝你们的汤,别让它凉了,把你们的脚套在鞋子里,把帽子戴在你们头上,一句话说完:毫不介意,一切照常。” “你只会说风凉话,”玛森说着,瞅着他的眼风表示他们俩是自己人。 迪奥尼斯虽则又矮又胖,满脸横肉,却是身段灵活,犹如丝绸。为了搞钱,他和玛森暗中勾结,把境况艰难的农夫和可以弄上手的田地告诉他。两人尽量挑选,决不错过好买卖,得了利益均分;这种以田地做抵押品的高利贷,虽不至于完全妨碍乡下人的耕种,但的确有耽误的作用。迪奥尼斯特别关切医生的遗产,不是为了车行老板米诺雷和稽征员克勒米耶,而是为了他的朋友玛森。玛森名下的一分,迟早可以增加两位合伙股东的资本,在乡镇上运用。 “咱们慢慢向邦格朗先生打听,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公证人放低着声音,意思是教玛森别声张。 米诺雷站在这群人中间巍巍然象一座塔;忽然有个矮小的女人冲进人堆,叫道:“米诺雷,你呆在这儿干吗?你没接着但羡来,反倒在这里嚼舌,我还以为你骑着马出发了呢!——啊,诸位先生,诸位太太,大家好!” 这瘦小的女人,苍白脸色,淡黄头发,穿一件白地棕色大花印第安布衫,戴一顶镶着花边的挑绣便帽,平坦的肩上披一条小绿围巾:她便是车行的老板娘,叫男女用人,推小车的,最粗野的马夫见了都要发抖的。她管着银钱,账册,象街坊们说的眼明手快,调度着里里外外的事。跟真正的当家人一样,她身上不戴一件首饰;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从来不希罕那些捞什子,只喜欢硬货。那天家中虽有喜事,她仍旧系着黑围裙,口袋里叮叮当当的全是钥匙。尖锐的嗓子足以震破耳膜。眼睛虽是淡蓝颜色,严厉的目光显然跟抿紧的嘴唇、高爽饱满极有威严的脑门非常调和。眼神火气很大,手势和说话的火气还要大。泽莉不但一个人要有两个人的意志,而且据古鄙说,竟然有三个人的意志;因为前后有过三个穿扮齐整的年轻马夫相继得宠,当了七年差以后,都由泽莉帮着成家立业了。那刁钻促狭的公证人帮办把他们叫做:马夫一世,马夫二世,马夫三世。但这些年轻人在车行里既不当权,也很听话,可见泽莉不过是提拔得力的伙计,别无他意。 古鄙听人家这么解释,便道:“那么,泽莉是喜欢才情啰。” 这种闲言闲语并无根据。她的儿子是亲自喂的;没有什么胸部的人,真亏她还会奶孩子,自从生了但羡来,老板娘只想增加财产,一刻不停的照管那个规模宏大的铺子。虽说她写的字不象字,算术也只懂加减法,可是谁也休想偷她一束干草一斗燕麦,或是在最复杂的账目中耍她一下。她从来不出去散步,要就是去估计头批草,二批草,和燕麦等等的收成;估计完了,叫丈夫去管收获,派马夫去管捆载,告诉他们每一处草原的总量,至多只差一百斤上下。她固然做了大汉米诺雷的灵魂,那个翘得老高的多蠢的鼻子由着她牵来牵去,但仍旧和马戏班里指挥猛兽的人一样,不免提心吊胆;因此她先下手为强,经常对米诺雷发脾气。马夫们只要看到米诺雷跟他们寻事,就知道他女人和他吵过架了;因为他受的气是出在他们身上的。米诺雷女人不但孳孳为利,人也精明能干。镇上许多人家都说:“要没有他老婆,米诺雷哪有今日?” 当下奈穆尔老板回答他的女人:“你要知道出了什么事,你自己也会跳起来的!” “怎么啦?” “于絮尔把医生带着去望弥撒了。” 泽莉把眼珠睁得很大,上了火,脸都黄了。 “我要亲眼看了才信!”她说着便冲进教堂。弥撒祭正在高举圣体的阶段。趁众人凝神屏息的当口,米诺雷女人居然能一边瞧着一排排的凳子椅子,一边沿着旁边的小圣堂往里走,直走到于絮尔的坐位,看见老人光着头就在她旁边。 读者只要回想一下巴尔贝-玛布瓦,布瓦西-德·昂格拉,①莫尔莱,爱尔维修,弗里德里希大帝等等的相貌,就能对米诺雷医生的脸有个准确的印象。他老当益壮的精神,颇象那几位名人。他们的脸仿佛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有资格作徽章的蓝本:侧影的神气很严厉,近于清教徒,冷冰冰的皮色,数学家一般的理智,差不多象印出来的脸上有种性格褊狭的标记,城府很深的眼睛,一本正经的嘴巴,颇有贵族气息,但不是在意识方面,而是在习惯方面,不是性格的贵族,而是思想的贵族。脑门很高,靠近头顶的地方是往后削的,显然有唯物主义的倾向。具备这些相貌的特性和表情的,包括所有的百科全书派,吉伦特党②的演说家,和当时毫无宗教信仰,自称为自然神主义者而其实是无神论者的那批人物。无神论者是为了保险,才自命为自然神主义者的。米诺雷老人的脑门便属于这一类,只是多了许多皱痕,而且另有一种天真的神气,因为他的白头发象女人梳妆时那样掠在脑后,蓬蓬松松的披在黑衣服上。从年轻的时候起,他老穿着黑丝袜,金搭扣的皮鞋,绸料子的扎脚裤,白背心上挂着黑色绶带,黑大氅上缀着红的襟饰。③从一个窗洞里透进来的亮光,正好把这张那么特殊的脸劈面照着;冷冰冰的白皮肤带点儿老年人黄黄的色调,显得温和了些。车行的女主人来到的时候,医生那双藏在浅红眼皮中间的蓝眼睛,正在很感动的望着祭坛:新的信仰使他的眼神有种新的表情。眼镜夹在经文里才念过的地方。高大干瘪的老头儿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的姿态,表示他所有的器官都很健全,信仰也是不可动摇的;因为有了希望,眼神变得年轻了:他始终谦卑的望着祭坛,根本不愿意看那劈面站着,仿佛埋怨他不该接近上帝的侄媳妇。 ①以上两人均系法国十八至十九世纪时政治家。 ②吉伦特党,法国大革命后国民大会中三大党派之一,代表各省的中产阶级,为当时的右派。 ③黑绶带代表圣米迦勒勋位,红襟饰代表荣誉勋位。 泽莉发觉教堂里的人都掉过头来看她,便赶紧退出,回到广场上,脚步却不象进来的时候那么急了。她一向认为这笔遗产是拿稳了的,不料竟成了问题。她看见稽征员,书记和他们的妻子比刚才更惊慌了,因为古鄙正在耍弄他们。 车行的老板娘就说:“咱们不能在广场上当着众人商量正事;还是上我家去罢。”接着又招呼公证人:“迪奥尼斯先生,来罢,反正不多你一个。” 这么一来,玛森,克勒米耶,车行老板三家可能得不到遗产的事,不久就要成为地方上的新闻了。那些承继人和公证人正预备穿过广场到车行去,班车却轰隆隆的闹得震天价响,飞也似的直奔办事处。办事处坐落在大街口,只隔着教堂几步路。 泽莉道:“哎唷!米诺雷,我跟你一样把但羡来给忘了。咱们接他去;他马上要当律师了,这件事多少也跟他有关。” 每次班车到,总有人看热闹;一脱班,大家更以为出了什么事,当时就有一大群人拥到杜格兰前面。 “但羡来到了!”大家一片声的嚷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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