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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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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但羡来是奈穆尔的小霸王,寻欢作乐的领袖,每次露面都得轰动全镇。他受着年轻人的拥戴,对他们手面很阔:他一出现,就会鼓动大家的兴致。可是镇上的人都怕他那套玩意儿,看见他到巴黎去上学,念法律,而觉得高兴的,不止一家。但羡来是细挑身材,象母亲一样的淡黄头发,一样的文弱,一样的蓝眼睛,一样的皮色苍白;他先在车门口向众人微微一笑,然后很轻盈的跳下车来,拥抱母亲。我们把这青年的仪表略微描写一下,就可证明泽莉看到他是多么得意了。 大学生穿着上等皮靴,英国料子的白裤子,裤脚管上系着兜底的漆皮带,富丽堂皇的领结,扣的模样儿更富丽堂皇,漂亮的时式背心,袋里放着一只扁薄的表,链子吊在外面;外罩蓝呢短大氅,头戴灰色呢帽;但是背心上的金钮扣和戴在棕色山羊皮手套外面的戒指,仍免不了暴发户气息。他还拿着一根手杖,柄的头上装着一个镂刻的金球。 母亲把他拥抱着,说道:“你这样不要把表丢了吗?” “是有心那样挂的,”他一边回答,一边让父亲拥抱。 玛森道:“喂,老表,你不是马上要当律师了吗?” “过了暑假就宣誓,”他说着,向招呼他的大众还礼。 “咱们又好痛痛快快的玩一下了,”古鄙抓着他的手说。 “啊!你呀,你这个小猴儿!”但羡来回答。 帮办当着这么多人受他轻薄,未免难堪,便说:“怎么,你写了学士论文,还是这样语无伦次吗?” “什么冷瘟不冷瘟的,什么意思?”克勒米耶太太问她的丈夫。 但羡来对那紫膛色面孔,一脸肉刺的老领班嚷道:“卡比罗勒,我的行李,你都知道的,教人统统送来罢。” 粗暴的泽莉骂卡比罗勒:“马身上都淌着汗;你难道没脑子吗,让它们累成这样!你比这些畜牲还要蠢!” “但羡来先生急着要赶回来,怕你们担心……” “既然没有出事,干吗不爱惜牲口?” 朋友们的招呼,问好,一般年轻人兴高采烈的围着但羡来,初到时应有的忙乱,说明脱班的原因等等,耽搁了很多时间,使几位承继人和新加入的朋友们走到广场上,正好遇到弥撒完毕。而无巧不成话,但羡来走过的时节,于絮尔刚刚从教堂的门里出来;但羡来一看见她的美貌,不由得愣住了。青年律师脚步一停,他的家属自然也跟着停下。 于絮尔因为干爹搀着她的手臂,只能右手拿着经文,左手提着阳伞,自有一派天然的风度。凡是妩媚多姿的女性,遇到一些难处的场面都能这样对付。倘若一举一动都能流露出一个人的思想,那么这个姿态所表现的就是朴素淡雅,出尘绝俗的境界。于絮尔穿着一件晨衣款式的白纱衫,上面疏疏落落缀着几个蓝结子。短披风四周镶着蓝缎带,阔滚边,扣着跟衣衫上相仿的结子,略微露出些胸脯。白如凝脂的脖颈,那可爱的色调和身上的蓝颜色对照之下,更加夺目了;头发淡黄的女性原是靠蓝颜色烘托的。长坠子飘飘荡荡的蓝腰带,显得她身腰又细又软:这是女子最可爱的一个特点。她戴着一顶草帽,帽上装饰很朴素,只有些跟衣衫上同样的缎带;扣在领下的帽攀儿衬托出帽子的白,同时也不妨碍皮肤的白皙。头是于絮尔自己梳的,她很简单的把细软的淡黄头发中间分开,编成两条肥大而扁平的辫子,紧贴在脸颊两旁,每个小股都金光闪闪,十分耀眼。温柔而高傲的灰色眼睛,配着俊美的脑门很调和。颊上一片片的红晕好似云彩,给长相端正而并不呆板的脸添了不少生气;因为她天赋独厚,不但面貌姣好,同时还有个性。五官,动作,一般的表情,合成一个完美的整体,除了见出她人格高尚以外,还能给画家作模特儿,画“心安理得”、“幽娴端庄”一类的题材。身体健康,充满活力,但却毫不粗壮,而只显得高雅。在淡色的手套底下,不难想见她秀美的手。一双弓形的小脚,有模有样的穿着古铜色皮靴,缀着棕色坠子。一只扁薄的表和一个系着黄金坠子的小荷包,把蓝腰带鼓起了一些,使所有的妇女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老头儿给了她一只新表哪!”克勒米耶太太把丈夫的手臂捏了一把。 但羡来嚷道:“怎么!是于絮尔?我认不得了。” 老医生走过的地方,两旁都站满了镇上的居民;车行老板指着他们说:“亲爱的叔叔,你这可是惊人之举,大家都想来看看你。” 玛森假情假义,恭恭敬敬的向医生和他的干女儿行了礼,问道:“叔公,是夏勃隆神甫劝你进教的,还是于絮尔小姐?” “是于絮尔,”老人冷冷的说着,一径往前走,神气好象是不胜厌烦。 头天晚上,老人和于絮尔,本地的医生,邦格朗,打完了惠斯特,说了句:“我明儿要去望弥撒了。”邦格朗就回答: “你那些承继人可睡不着觉啦!”其实,即使法官不说这话,象医生那样聪明和目光犀利的人,只要瞧瞧承继人的脸色,也把他们的心事看透了。泽莉的闯入教堂,被医生瞧在眼里的那副目光,全体当事人的会齐在广场上,见了于絮尔以后的眼神,没有一样不透露出他们被当天的事触动起来的旧恨和卑鄙的恐惧心理。 克勒米耶太太也凑上来,卑躬屈膝的行了礼,说道:“小姐,这是你的奇作(杰作)了!奇迹在你手里竟不算一回事。” 于絮尔答道:“奇迹是上帝创造的,太太。” 米诺雷-勒弗罗嚷道:“噢!上帝,我丈人说马身上的披挂也是上帝供给的。” “这是马贩子说的话,”医主的口气很严厉。 米诺雷回头对老婆和儿子说:“喂,你们不来跟老叔请安吗?” “看到这假仁假义的小丫头,我会控制不住的,”泽莉说着,拉着儿子走了。 玛森太太道:“叔公,你上教堂应当戴一顶黑丝线小帽,里头潮气重得很。” “哦!侄孙女,”老人一边回答一边望着所有跟着他的人,“我早一天躺下,你们早一天跳舞。” 他始终挽着于絮尔向前走,表示很匆忙,大家也没法再跟着他了。 于絮尔使劲摇了摇老人的手臂,说道:“干吗你跟他们说话这样刻薄?那是不应该的。” “我进教之后,跟进教以前一样的恨虚假的人。他们哪一个没受过我的好处?我没要求他们报答;可是你的本名节上,有谁送过一朵花儿来吗?而我一年之中过的节只有这一天。” 在医生和于絮尔后面,隔着一大段路,波唐杜埃太太垂头丧气,步履蹒跚的走着。象她那一类的老太太,服装就有上一世纪的气息:她穿着扁袖子的深紫色衣衫,裁剪的款式只有在勒布伦太太①的肖像画上还看得见;短大衣镶着黑花边,式样古老的帽子跟庄严缓慢的步伐正好相配;她走路仿佛始终戴着裙撑,②觉得还有那件东西束在腰里似的,好比独臂的人有时仍会不知不觉的挥动那只早已没有的手。这一类的老太太脸都拉长了,毫无血色,大眼睛带点儿虚肿,脑门上的皮肤很憔悴,头发卷儿都是扁的,却也不无凄凉幽怨的风韵;脸上戴的挑花面网已经陈旧不堪,不会再在脸颊两旁飘荡了;可是态度与眉目之间自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尊严,笼罩着她过时的装束和逝去的红颜。波唐杜埃太太那双皱裥重重而发红的眼睛,分明是望弥撒的时候哭过的。她恓恓惶惶的走着,频频回头,好象等着什么人。而波唐杜埃太太的回头张望,就跟米诺雷医生的踏进教堂同样是当地的一件大事。 ①勒布伦太太(1755—1842),法国有名的肖像画家。 ②十八世纪时法国女子盛行细腰大裙,内以鲸鱼骨为箍架,最大的裙围有如车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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