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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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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腿藏在一只铁丝网篓底下,被子绕在上面。幸亏我踢了米罗脚跟一下,要不然还会把护理员的话,“克里姆奇已没有脚了”也说出来的。 克里姆奇脸色惨黄、苍白,脸上那条熟悉的纹路我已见过几百次了,——这是他的样儿。死神笼罩着他的双眼,皮肤下的脉搏有气无力地跳动着。我们的伙伴克里姆奇,昨天还和我们一块儿烤马肉一起上战场,而此刻却彷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看上去那么疲倦无力,就连嗓子都显得那么沙哑凄惨。他的神情那么呆滞模糊。 记得一块儿离家时,他善良的母亲泪流满面地拖着肥胖的身体送他到站台,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人像散了架似的,她再三恳求我照顾好弗兰茨。而克里姆奇也真如一个孩子,显得那么柔弱,四个星期的行军,双脚便磨平了。可战争中,谁又能有心照顾别人呢! “快回家吧,弗兰茨!到你休假少说也得等三四个月呢?”克络普说。 克里姆奇点了点头。他的双手像蜡一样,战壕的污泥在他指甲间变得蓝里透黑像毒药一般。而此时有一个怪念头突然在我脑子里出现,那些指甲和他的头发在克里姆奇死后还像开瓶时螺旋盖一样往上长,一会儿变成了青草,许多嫩绿的青草…… “弗兰茨,你的东西先放床下吧?”米罗问。 克里姆奇点点头,然后又提起那块表来,显然有几分疑心是我们拿的。 “弗兰茨,这双皮鞋你带走吗?”米罗直起腰来,手里拿着一双厚的柔软的黄鞋,高统飞行员皮靴,不停摆弄着有些爱不释手,还不住地与自己那双笨头皮鞋对比着。 大家都想:鞋对于他已没有用了,他就算病愈出院也只能穿一只鞋。更何况现在的样子。 米罗又问:“弗兰茨,我想拿东西换这双靴子,在前线用得着它,你看怎么样?” 克里姆奇摇了摇头。这已是他最值钱的东西了。我踢了米罗一脚,他才不情愿地把靴子放回去。 “好好保养,我们该走了。”克络普接着说。 克里姆奇点点头。 我们要离开时,他突然呻吟起来,看样子好像是在发烧。我们忙跑出去抓住一个护理员,要他去打一针。 “哪有吗啡给这么多人开呢……”他说。 “你们眼里只看军官。”克络普冲他嚷道。 我赶忙反复说好话,给他递了几支纸烟,他才点头:“也好,我去看看。” 克络普很怀疑他,也跟着过去了。 米罗还在想着那双靴子!“给我穿最合适不过了,我这双笨鞋又大又重,脚上直起泡,可是他明天要是去了,那双长统靴子不就……” 阿尔贝特走过来说:“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行了。”米罗断言说。 返回的路上大家心事重重。我在想着如何给克里姆奇的母亲去信。身体像冰冻了一样,真想马上就喝几杯烈酒,米罗嘴里嚼着几根草一声不吭。突然,就见克络普使劲把烟一扔,狠狠地用脚踩着,脸上聚集着一股怨气,说道:“他妈的,什么玩意。” 走了很长时间克络普才平静下来,在前线,很多士兵都有这种精神失常的表现。在这里不少人会这样。 “坎通列克信里还说什么?”米罗问。 克络普笑了,“他说我们是英勇的年轻人。” 我们无奈而嘲讽地笑了。 是的,他们应该是这样想的,坎通列克这些人总在这样说。可我们这些不满二十岁的青年,还年轻吗!年轻已是过去的事了,而我们却都已经是老人了。 【第二章】 从前,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我曾埋头于一些诗文的创作而不知疲倦。至今还有那本刚起头的剧本《扫罗》和一迭诗稿一直珍藏在书桌的抽屉里。这些东西,几乎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历过,而现在这一切却已变得那么朦胧模糊了,那么虚无遥远了。 早年的生活已被军旅生活轻而易举地彻底洗刷干净了。我们曾经想整理一下过去的日子对历史作些小小评价,可并未遂愿。在我们这些二十岁的小伙子身上,克络普、米罗、罗尔和我,一切都变得若有若无。那些年纪大的人,他们拥有过去的生活,有自己的根,有妻儿、职业爱好与他们紧紧相连,这些东西是连战争都损坏不了的。而我们这些人仅有的就是父亲和母亲,好点儿的还会有个女朋友。但他们又怎么能控制我们这种年纪的人呢?在这个年岁里,父母的管束力是微小的。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几许热情,一点爱好。还有那所学校了。可这一切是早被冲蚀得无影无踪了。 坎通列克说,我们正在生活的门沿边上,或者是对的。我们还没能站稳,就被战争匆匆地卷走了。年纪大的人或许可以预料往后的事。我们呢?未来怎样?以后又会发生什么却一无所知。现在我们已经从那种忧伤的情境中成为一个粗俗平庸的人了。 米罗依旧惦记着克里姆奇那双长统靴子,不过他的同情心不允许他在别人痛苦中再想这样的事,但他会区别考虑。那双鞋要是对克里姆奇还有作用的话,他宁愿光着脚在铁网上走,也不敢想去弄到它。但现在克里姆奇已是危在旦夕了。而比起护理员来他更有权利得到它。更何况靴子对于士兵的意义是很重要的。因此,米罗一直在关注着,生怕它因克里姆奇猝死而白白丧失。 其余的联络,我们就不是很清楚了,除了事实之外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利益才是真的。况且,那确实是一双漂亮的靴子。 * * * 过去可不这样,就在刚入伍走进营房前,全班二十人,有许多都兴高采烈地一块刮了胡子。根本没有一个对将来的设想,也只少数人对工作、职业有些打算。在我们脑子里绘制的是对人生乃至战争的理想蓝图,或者又增添了几许浪漫主义的色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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