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雷马克 > 西线无战事 >  上一页    下一页


  十个星期的军事训练是对经历了十年学生时代教育的重新塑造。我们明白了一颗明亮的纽扣要超过四卷叔本华的意义。起先是惊奇和懊恼,或无所谓。之后我们就渐渐懂得了在这里靴子、制度、操练的作用永远胜过精神主义、思想和自由。三个星期过去后,我们单纯的愿望和热情就被这些所抹杀掉了,而且最终便习以为常了。一个邮差的感召力远远超出了父母、老师还有柏拉图和歌德的权威。我们渐渐认清了老师们口中那种对于祖国的传统观念在这里已成了对人性的侮辱和扼制,甚至还不如对待一个卑微的奴仆。敬礼、立正、举枪致意、向左转、靠脚并腿、辱骂再连同各种折磨被堂而皇之称为英雄主义训练,如同驯马一样。可是我们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而且也认为有些事是理所应当如此的。在这方面,士兵们却是有着一个优秀的鼻子呀。

  * * *

  同班来的分别跟弗里斯兰的渔民、工人、农夫一起分散编到各排里。我、米罗、克里姆奇和克络普都分在第九排,排长是奇姆思托斯军士。

  这是个有名的凶残的家伙。他身材矮小却结实健壮,嘴角两撇油光滑亮的红胡子,服役已经十二年了,过去是个邮差。他讨厌克络普、恰德、克托辛斯基和我,因为我们都在无声地拒绝着他。

  我曾在一个早晨因为他整了十四次床铺。每次他都挑毛病,把迭好的又拉散。我还用二十个小时揉他那双又脏又硬的像石头一样的皮靴,揉到软得像黄油;我又被指派用牙刷去擦排长们的宿舍;克络普和我还奉命去清扫庭院里的积雪,幸而被一名少尉碰到才制止住了,还训斥了奇姆思托斯一顿,否则我们准会干到冻死为止,但之后他却更加怀恨在心;后来有次周日叫我去站岗,我背着枪在翻耕的泥地里训练直到成为一个泥团,精疲力尽,洗完衣服又向奇姆思托斯报告,而擦破的双手还在淌血;我们四个光着手在严寒中一“立正”就是一刻钟;我只穿着一件衬衫连续八次从营房顶层跑到庭院,奇姆思托斯还故意往我光脚趾头上乱踩;他还拿一支轻木枪让我用沉重的铁武器训练拼刺对打,打得我浑身伤痕;有一次,我气急了奋力一头撞过去把他狠狠摔了个跟头。他便到连长那儿告状,连长也知道他的为人,笑着要他以后多注意才是;我还练就了爬小橱柜和屈膝的动作;本来我们最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可这头蠢马终究制服不了我们。

  一个星期天,克络普和我用木棍抬着一个尿桶,正巧奇姆思托斯打扮得油光可鉴站在我们前头,问我们喜不喜欢这样,我们趁机装作绊了一下把一桶东西全都泼散到他腿上,他气急败坏吼道:“我关你们禁闭。”

  我们也忍无可忍:“我们会把一切说出来的。”

  “你敢这样说话,”奇姆思托斯肺都要气炸了,“会有人审问你的!等着瞧吧!你们还敢顶撞上级。”

  “好,那我就把排长先生的事全揭发出来。”克络普针锋相对地说,手又对着裤子接缝处。

  奇姆思托斯看我们是故意的,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一句话:“我肯定会算这笔账的。”但他的不可一世的形象已经遭到了一次动摇。后来我们在执行命令时或者消极缓慢,或者用别的方法应付,他又气又恨,却只能暴跳如雷大喊大叫,结果我们还没出汗而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从那以后,他便对我们客气多了,威风骄横的劲头收敛了一些。

  但凡是营房军事训练只要有机会便会派到我们头上来。有人因此得了病,沃尔夫便死于肺炎。但我们并没有因此屈服于他,相反这使我们变得冷酷、多疑、粗俗,这些或许也是过去我们身上所没有的。要不是这么训练上了战场大部分人都会发了疯。这种锻炼使我们为日后做了准备。

  我们勇敢地走了下来,坚强地去适应着;更为可贵的是在我们内心世界培育出了浓郁的集体精神,这种凝聚力在战场上便转变成为美好的情感同志关系!

  * * *

  克里姆奇日益颓唐。一列火车将运送走一批伤病员,里面一批伤员也相应被逐一批出来,转移走了,周围非常嘈杂,医生经过克里姆奇床边时看都没看他。

  “等一会,弗兰茨。”我说。

  “他们截掉了我的一条腿,保尔。”他用小臂支在枕头上半坐起来。

  我点了点头,“你就快出院了,弗兰茨,多高兴的啊。”

  他沉默了。

  我又说:“你应庆幸保住了一条腿,韦格洛连右胳膊都没了,情况比你要严重得多。而且,你就快回家了。”

  他重复了两遍:“我看不一定,我看不一定吧。”

  “弗兰茨,千万别瞎想,你只不过是少了一条腿,而那些比你更厉害的伤都能缝合治好呢。只要手术完成。你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你看我的手指。”他举起一只手说。

  “动手术都会这样,好好休息多吃饭很快就能恢复原状。”

  他示意我看他吃饭的碟子,里头还有一半东西没动。我激动地说:“只有吃好,才能恢复,你一定得多吃,我看这些东西也挺不错的呀,弗兰茨。”

  “我原先是想当一个林区管理员呢!”他想了一阵换了话题说。

  “你还能做呀,”我说,“可以装义肢直接接在肌肉上,能活动能工作,和真的一样。”

  他躺着安静了一会儿,说:“把那双皮靴带给米罗吧!”

  我想安慰他可又不知该说什么,他嘴张开来,露出白色的牙齿。颧骨突出,额头隆起,眼睛深陷黯淡无光。

  我们一块儿长大,关系还是不一样的。那时,我还抄过他的作文。上学时他总穿一件深棕色外套还系着一根带子,袖口磨得油光锃亮。在我们几个当中只有他能做单杠大翻身。坎通列克最欣赏他。他又不吸烟,再加上细皮白嫩跟个女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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