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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很快了,克托。”

  “是吗?是吗?”他显得很焦躁。

  过了交通壕,是一片牧场。终于临近了那片可爱的小树林。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那么亲切。房边整齐地排放着一堆堆土墩和一个个黑色十字架。

  忽然,感觉一阵嘶嘶声音从身后逼近,最后竟又成了那讨厌的塌裂声和隆隆的轰鸣声。我们赶忙扑倒,就在前方十多米处,火光直顺着冲上天空。

  几秒钟,随着再一次轰鸣,树林里枝草飞射,三四棵树被连根拔起直冲林丛的顶部,然后被肢解的四分五裂。炮弹嘶嘶飞蹿,像锅炉被打开门一样,非常密集。

  “趴下!”有人大喊,“快隐蔽!”

  除了墓地和土墩没有什么掩体了。草太低了,树林又太远,而且很危险。我们跌跌撞撞往土墩靠了过去,像胶水一样紧紧黏贴到土墩后面,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一片可怕的漆黑,滚动着,呼啸着笼罩过来,恐惧的黑暗像巨人的步伐冲了过来,又从我们头顶上咆哮而去。爆炸的火光不时给墓地上空点起一盏盏闪亮的明灯。

  看到不能离开,我们只好借着弹火的光亮向草地张望。那里简直是一片澎湃的海洋,炮弹的火舌像海浪般不停地飞驰跳跃着。而我们从草地上穿过的想法也破灭了。

  顷刻间树林已夷为平地,被炸的粉身碎骨。我们就只剩下这块墓地可以躲藏了。

  天崩地裂了!泥沙像倾盆大雨般到处洒落,我们面前弹片横飞,我的衣袖也被划裂了,感觉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于是我使劲捏紧拳头,倒并不觉得疼。我还有些担心,万一是已经麻木没察觉呢。我便把整个胳膊摸了一遍,才发现只是擦伤一点儿皮,没什么事。几乎与此同时,忽然感觉脑袋嗡的一声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了一下,开始天旋地转了。但我尽力镇定下来,我的意识在反复地告诉我:一定要保持清醒!钢盔被远道而来的碎弹片狠狠砸了一下,好在力量已减弱,并没有戳穿。我擦掉眼里的泥沙,隐隐约约看见咫尺之遥的地方居然炸开一个大坑。凭经验我知道通常炮弹不会击中相同一个土坑两次的,于是我便顺势向前一蹿一扑,像钓上来的鱼一样紧紧地趴贴在地上。随后一阵嘶嘶声便由远而近急促地飞来,我本能地从左手一边抓住什么东西挡了一下,便感觉天塌地陷一样,热浪在身上冲击着。我慢慢地爬到旁边一个东西下面,也不知是块木头,还是块布,只知道它可以用来掩盖,用来躲避那呼啸而来的纷飞的弹片。

  睁开双眼,我这才发现手里竟抓着一条断臂。我还以为是个伤兵便喊他,却并不见动静也没有应答。仔细一看,原来早已经死了。我又从周围摸到一些碎木头片这才想起来我们此刻还待在墓地里呢。

  密集的炮火麻木了我此时的知觉。我努力爬到棺材下面尽量往深往内。因为只有它才能拯救我保护我。虽然此时此刻我就依偎在死神的身边。

  弹坑像一张大嘴在我眼前张开。我想我一定是纵身一跃才钻了进来。那时好像有人搧了我一巴掌,一只手在抓我的肩膀,莫非真的死人又活了?那手拽着我摇动,我回头看去,却是克托辛斯基的脸正在火光中跳跃。但我听不到他在喊什么,只能看见他的嘴冲着我大喊着。他又摇了摇我的肩凑过身子来,乘炮声稍弱一瞬间冲着我的耳朵大声说:“快传过去有毒——毒气;快!”

  我迅速取出我的防毒面具。发觉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个人躺着不动。我想一定得让那个人知道有毒气。

  我使劲呼喊,又靠过去用背包击打他,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埋着头。我估计是个新兵。克托已带好防毒面具,我也赶紧带好它。我的钢盔滑下来正好在脸上。情急之下,我伸手把那人的背包解开取出防毒面具套在他头上,他这才明白过来。然后我纵身跳到那个弹坑里。

  毒气弹的沉闷声、炸弹的巨响声以及锣鼓金属器碰撞敲打声铺天盖地的掺杂在一起狂乱地鸣奏着,威胁警告人们:毒气!注意毒气!

  突然有三个人从我背后相继跳了下来,擦去面具上的水汽我才看清楚原来是克托辛斯基、克络普和另一个人,我们四个人屏着气,疏缓地呼吸着,心都在呯呯乱跳,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我记起医院所见的可怕一幕,中毒伤员不停地咳嗽着把烧伤的肺一块块吐出来,连续几天都是如此。因此开始几分钟,防毒面具是否封闭严密很可能决定着人的生死。

  我轻轻地把嘴放到活瓣儿上呼吸。毒气在地面上舒展着,汇集到每一个坑洞里。它懒懒地蜿蜒着像一条正游动着的巨大的水蛇,很快便潜到我们的弹坑里悠闲地徘徊着。我示意克托到上面去,因为高处要比这儿的毒气稀得多。可紧接着一次凶猛的炮击阻止了我们的行为。而这一次却更像是大地在愤怒地发泄。

  随着“嘣”的一声响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半空径直朝我们扑将过来。恰好就落到我们身旁:竟然是一口倒扣过来的棺材。

  我爬到克托那边。另外那个人的胳膊正好被飞落过来的棺材给压住。他本能地用另一只手去摘防毒面具。克络普赶紧上去死死地按住。又把那只手扭到背后牢牢抓住。

  克托和我忙上去动手往外拉出那条胳膊。那棺材早已松松垮垮了,我们轻而易举便把它掀开了,倒出里面的尸体推到下面的土坑里,然后设法去铲开下面的土。

  过了一会儿等那人昏死过去后克络普也过来一起帮忙,大家放开手脚使劲干,齐心协力把铲子插到棺材底下,使它松动开来。

  天已大亮了。我们用自己所有的绷带把一块棺材板绑到那条胳膊下面固定住。而且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简直就快被闷死了。大脑像要炸裂了似的,在防毒面具里嗡嗡直响,胸涨得很厉害,呼出的空气都那么灼热,混浊,额头上的青筋暴露出来根根怒张着。

  一阵微风轻轻掠过墓地,一道微弱的光线射到我们身上。我跳出坑壁,爬出弹坑。透过杂乱的暗淡的晨光,一条完完整整的腿横摆着,套在上面的长统靴还很新。这时我看见在我咫尺的地方有人站了起来。我因为过于兴奋,面具的镜片擦了几次都还模模糊糊的。透过镜片后边我看见有人已摘下防毒面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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