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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过了几分钟,我看他还没倒下而且还继续前进,于是我也把面具摘下来,躺倒在地上。风已经吹走毒气,空气清爽了,我的喉咙因呼吸困难而咕噜作响。空气便如凉水汇入我体内,只感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等炮击完了,我招呼弹坑里其他人。大家也都跳出弹坑,摘下防毒面具,然后有几个人把那受伤的家伙抬起来,有人还托着他的那条受伤的胳膊。于是我们便摇晃着离开了。

  墓地乱七八糟,棺木中的尸首随处可见,他们又死了一次。不过被炸飞的每一具尸首都曾救护着我们的性命与安全。

  篱笆给炸毁了,军车铁道也被彻底破坏了,弯成一个个圆拱高高直立起来。还有人躺在前面呻吟着,我们都停了下来。而克络普仍旧扶着那个受伤的人在向前默默地走着。

  地上躺着的正好又是个新兵。样子很疲倦,痛苦地看着我们,血顺是屁股向外滴渗。我本想用水壶里的甜酒和茶帮他擦掉血水,但克托一把制止了我。随后他凑上去弓着身子问:“朋友,你哪儿挂彩了。”

  新兵眼珠动了一下,嘴唇稍动了一下,他已毫无说话的力气。

  我们小心翼翼地扒下他的裤子。他呻吟了几句:“慢点,轻些,好吗?”

  要是伤在肚腹,他可就不能喝任何东西了。所幸的是他倒没有呕吐。他的屁股被打的血肉模糊,裸露出来。因为关节被击中,他可能再不能行走了。

  我用指头蘸水轻轻地沾湿他的太阳穴,又拿东西给他喝了一大口。他这才好不容易眨了眨眼睛。我们发现他的右胳膊还正淌着血呢。

  克托用绷带铺开尽量把伤口都包住。没找到可以宽松地包扎的材料,我只好撕开这家伙的裤管,想从他衬裤上剪下一条作绷带,谁知他却没穿衬裤。我又重新仔细打量一看才认出他就是开始那个淡黄头发的新兵。这时克托已从一个死人口袋里找出一条绷带。我们便小心地把那处伤口包扎起来。小家伙怯生生看着我们,我说:“我们得帮你找个担架来。”

  他并没听明白,有气无力地说:“别扔下我……”

  “我们就会过来,现在必须帮你找副担架。”克托说。

  他好像还是没听清我们的话,只是泪汪汪地哭着用手拉住我们,一个地劲说:“请,别离开……”

  “我看干脆给他一枪算了。”克托看了看嚷嚷着。

  这可怜的小家伙已经危在旦夕了,最多只能再坚持几天,肯定受不了来回的折腾了。他现在神志模糊,所感觉得煎熬要比临死前要好的多。一个钟头里,他会巨痛难忍而尖叫。但只要活一天,他就要忍受一天疯狂的折磨。况且他的死活又跟谁有关系呢?

  “克托,我看就依你给他一枪算了。”

  “好吧。”他说完,愣了一会儿好像决心已定。这时又一群人也向这边过来,弹坑和战壕里人头晃动。

  我们为他找来一副担架。

  克托不停地摇着头低沉地说:“他太年轻了,”然后又说了一遍,“太年轻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呢。”

  * * *

  死了五个,伤了八个,这个代价比开始我们推测的要好一些。但这仅仅是短短的一次炮袭。有两个正好死在被炮弹炸开的墓穴中:我们铲些泥土把他们就地掩埋了。

  大家排成一行,默默地往回缓缓前进,伤员被送进医疗站了。天阴沉沉的,抬担架的正忙不迭地查看名卡和牌号。担架上不时有人哽咽着。雨也开始飘洒起来。

  大约一个钟头,我们才爬上运输汽车。车里比来的时候宽敞多了。

  雨越下越大。我们打开帐篷布盖在顶上。瓢泼大雨汇成一道道水流从两侧急泻而下。我们就朦朦胧胧在半睡半醒之间随着运输汽车摇晃而前后摇动。

  有两个人靠近车厢不时拿很长的木杈去托起架设太低的电话线,以免它们会挂上我们的脑袋。间或便听到有人喊“当心——电线。”我们就在半梦半醒中机械地弯弯腿,然后再竖直起来。

  运输车乏味地晃荡着,“当心——电话线”的声音不时乏味地传过来。雨水也乏味地滴嗒流淌不休。它飘洒着掠过我们头发,降落到死去者的头上,浸透了那年少的新兵的衣衫,而他的伤口正好在屁股当中,淋漓在克里姆奇那凸兀的孤坟上。它无声地冲刷着我们的心房。强烈的爆炸声把我们神经重新紧张起来,大家屏心静气不约而同张开双手,随时准备顺势跳下汽车,滚到路旁泥沟里去。

  好在有惊无险,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于是那单调乏味地喊叫声:“当心!——电线!”又时而传出。我们却蜷缩着已半睡半醒了。

  【第五章】

  身上养了密密麻麻地虱子,要用指甲一个个地掐死,可时间一长就感觉毫无兴趣了。还是恰德想了个好法子,他用鞋油盒的盖子吊在铁丝上,同时下面点上一段蜡烛。只要把那些结实坚硬的寄生虫往里一扔,“毕剥”一声就了结了。

  屋里暖洋洋的,我们就把衬衫放在膝盖上围坐一圈,裸露着上体,两只手不停地进行着前面的动作。海依说他从特豪托医院的军医主任那儿带来了品种优质的虱子——牠们的头上都长有红色的十字架。他还开了自认为非常高明的玩笑说:他将用鞋盒里越集越多的虱子油来擦他的长统靴。就为了这句话,他居然一个劲儿笑了整整半个钟头。

  不过别人都没心思附和他,因为大家都在想着另一种更重要的事呢。

  原来奇姆思托斯昨天真的也到了这儿。那个声音我们太熟悉了。听说他在家乡照旧残酷地训练新兵,但正巧其中有一个是地方官员的公子也遭此厄运。于是便只有自认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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