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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老樵夫见他相信了,更自高兴,抹抹嘴角口水,道:“再进去就是龙的咽喉,洞口只有三尺来高,才免可容人,下面有五尺高的斜坡,要匍匐倒爬而下,才可入内。咽喉里当然是湿润的,所以石缝中有不少涓涓细流,不小心就得滑倒,你相公一个文弱书生,这段路真不好走。

  薛少陵见他说得口沫横飞,滔滔不绝,人家一番好意,自然不能不听,只好频频点头。

  老樵夫伸手在怀中一阵掏摸,摸出一个黑布小包,递到薛少陵手中,笑道:“从咽喉下去,就步入龙身,这龙身之内暗无天日。

  一片漆黑,可说寸步难行,老朽这布包里面,是一盏小灯,相公到了里面,就用得着它。”

  薛少陵接到手上,一面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说道:“承蒙老丈指点,微薄之数……”

  老樵夫没待他说完,连连摇手道:“老朽是送相公照路的,要论金钱,老朽岂不成了诈讹客人,相公快不可如此。”

  薛少陵见他坚持不肯受,只好收起银子,拱手说道:“老丈既然这般说法,在下谢了。”

  老樵夫又笑道:“这才差不多,哈,老朽还没说完呢,相公入洞之后,要经过几座山邱,和几条河流,才能到达石田。这石田据说从前有仙人在这里耕种,留下来的仙迹,陇亩阡陌,秩序井然,那 九嶷先生就在石田当中,搭了三间茅屋。”

  他说了这许多话,这句话才引起薛少陵真正注意。”

  老樵夫自然看得出来,心中更喜,接着又道:“他平时自比卧龙岗的诸葛孔明,除了胡言几句似通非通的诗句,就喜欢在门前小河中垂钓,只是他生性多疑,一看到有人来了,就往屋里跑。他说:‘诸葛孔明悠游林下,高卧隆中,何等逍遥自在?不该被刘备连哄带骗,骗了出来,结果鞠躬尽瘁,短命而死。’所以他躲在洞中,从不肯出山一步……”

  薛少陵道:“这也难怪,高人逸士,大多隐迹林下,与世俗相遗。”

  老樵夫嘿然道:“什么高人?他师傅教了他不少学问,就应该学以致用才对,谁像他这般多疑,在洞里一躲几十年,有学问又有何用?”

  薛少陵听得不觉一怔,他先前只当老樵夫是个山中樵子,但这几句话,岂是普通樵子说的出来的?那老樵夫笑了笑,又道:“咱们把话题扯远了,那九嶷先生就在他茅屋四周,布了一座迷踪阵,外人休想走得进去。咳,别说走去了,你就是到了他门前,连看也休想看得见。”

  薛少陵心中暗想:“自己来时,曾听张果老说过,只要在洞口吟那四句诗,他自会出来,敢情张果老并没到过九嶷洞,以讹传讹,弄错了地方,这四句诗,应该在他门前低吟才对!”

  想到这里,不觉有了信心,正待向老樵夫辞别。

  老樵夫瞧了薛少陵一眼,一手摸着胡子,点点头道:“瞧你相公不失是个有为青年,老朽索性再指点你一条明路。”

  薛少陵早已觉得这位老樵夫非常人,闻言方自一喜,还没开口。

  那老樵夫又道:“九嶷先生在他茅屋四周,叠石为阵,布置的其实也不过是八挂九宫,五行生克类阵法……”他一边说话,一边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拳大山石,在手上掂了掂,然后递了过来,续道:“相公到了石田,登岸之后,立即停步,从正南向北的走法,要左三右七,直九退一。记住,就在你退下一步的时候,就必须把这块石头,放到你身前一尺之处。”

  薛少陵接过那块沉甸甸的山石,抬头问道:“在放下石头之后,又当如何?”

  老樵夫道:“不,你把这块石头放落之后,口中还要念上两句话才对。”

  薛少陵心中忖道:“大概就是张果老说的四句诗了,”心念转动,一面恭敬的道:“不知要念两句什么话,还请老丈指教。”

  老樵夫念道:“心中不惑,迷踪不迷,咄!”

  他“咄”字喝得声音极响,薛少陵但觉两耳被他震得嗡嗡有声,不禁心中大吃一惊,抬头问道:“在下……”

  他原想说:“在下念了这两句话,九嶷先生就会出来了么?”但他只说了:“在下”两字,底下的话,还没出口、这一抬头之际,不禁楞住了!

  你当为了什么,明明对面说话的老樵夫,喝了这声“咄”字之后,在薛少陵耳朵一震,心头一愕,再行抬目之际,竟然已经不见了!

  就算会飞,飞得最快,麻雀从地上飞起,你总可以看到她飞去的方向;但薛少陵根本连老樵夫如何走的,都没发觉!

  他楞在当地,心知遇上了绝世高人。一时深感武功一道,当真无涯无际,自己这点能耐,直若沧海一粟,渺不足道!

  当下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的向空遥拜,作了个长揖,道:“晚辈多蒙老丈指点,谨此叩谢。”

  说完,手中拿着老樵夫给自己的那块山石,举步朝洞中走去。

  九嶷洞人口,果然有如龙的咽喉一般,侠窄得仅容一人,要匍匐倒行而下。

  一到里面,这黝黑的洞穴之中,不透天光,但觉眼前一片幽暗,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越往里走,当然越黑!

  薛少陵心中暗忖道:“自己一无准备而来,若不是遇上了那个老樵夫,只怕一入咽喉,就寸步难行了。”

  转忖之间,伸手从怀中取出者樵夫送自己的黑布小包,随手打了开来。

  这一打开,但觉眼前一亮,布包中赫然是一颗鸡卵大小的夜明珠,照得一两丈内,奇光生辉,毫发可辨。

  这颗夜明珠,该是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想到自己方才要送他几两银子,如今想来,更觉愧汗无地!

  瞥见布包中还有一张字条,急忙取起,低头瞧去,只见上面写着:“就算是师叔的见面礼吧!”

  “师叔”?薛少陵瞧得暗暗奇怪。

  这位老樵夫,会是自己师叔?但此时他也无暇多想,一手托着明珠,继续朝前走去。行约数里,那老樵夫说的一点没错,这九嶷洞中,果然有山邱、有河流、也有平地。山陵起伏,河流湍急,平地就像一片旷野,但觉此身在天地晦瞑之间!

  薛少陵翻。几座山邱,也渡过了几条河流。

  心中紧记着老樵夫到了石田,一登上岸,就必须立即停步之言。

  心知石田上岸,准是九嶷先生的迷踪阵了,自己只要一步走错,陷入阵中,再想按照老樵夫说的走法,也已来不及了。

  因此他每涉水渡河,都是十分小心,仔细看清四周景物,才跃登上岸。

  当他最后涉过一条宽阔河流,纵目瞧去,但见岸上出现了一片暗灰色的田野,吁陌纵横,宛如陇亩!

  石田已在眼前!

  薛少陵心头又惊又喜,左手托着夜明珠,右手握着那块山石,缓缓登岸,立即站定身子。

  他先想看看这迷踪阵有些什么奥秘?那知纵目四顾,只觉身前不远,果然疏疏朗朗的散置着许多大小不等的石堆,这些石堆,望去杂乱无章,好像是摆成了许多门户,却又什么都不像。

  一片石田,依然是一片石田,只是有些灰灰蒙蒙的,看不清切,但那里有九嶷先生的茅屋?薛少陵凝视良久,依然看不出半点端倪,心中暗想:“自己若非已知老樵夫是位异人,真不敢相信这些石堆,自己只要一掌就可把它扫开,还会有什么深奥学问,存乎其间?”

  心中想着,微微吸了口气,依照老樵夫指点,左三右七,朝石堆中走去。

  他站着不动,什么也没有感觉,这一举步,顿觉满眼生雾,一片迷蒙,连手上托着的明珠,也宝光大减,只能照到数尺光景,心中不禁暗暗吃惊,忖道:“看不出这几堆乱石,果然厉害!”

  脚下丝毫不停,审慎的走完左三右七,就笔直向前走了九步,再后退一步,才站停下来。

  此时眼前蒙蒙迷雾,已越来越浓,身前身后,几乎全被黑雾弥漫,珠光也黯淡失色!

  薛少陵那敢怠慢,立即俯下身去,把手中山石,朝身前一尺处,放了下去,口中同时喝道:“心中不惑,迷踪不迷,咄!”

  说也奇怪,这一拳山石,当真灵异无比,他“咄”字出口,跟着直起腰来!

  这刹那之间,眼前云雾全收,一切景气,豁然开朗,掌上明珠,宝光也陡然一亮!

  只见自己站在几小堆乱石之间,三丈开外,一片空地上,竹离茅舍,尽收眼底。

  薛少陵心中大喜,九嶷先生的茅屋,就在眼前,只是老樵夫和自己说了“左三右七,直九退一”几步走法。

  如今浓雾虽收,自己四周,依然横七竖八的堆着许多石块,显然犹未出阵。

  他方才已经试出厉害,只要一举步,阵法就会立生变化,一时站在原处,那敢轻易举步?就在此时,只见从茅屋中走出一人,沉声喝道:“什么人破了我阵法?”

  薛少陵举目瞧去,这人约有五六十岁年纪,相貌文静,一身文士装柬,脸上隐泛怒容,还带些惊愕之色。

  心知来人正是九嶷先生无疑,急忙抱拳作揖,说道:“前辈就是九嶷先生了?”

  九嶷先生点头还礼,打量着薛少陵,脸上似乎不信,问道:“我那迷踪石阵,就是你破的么?”

  薛少陵道:“没有啊,在下只放了一块石头。”九嶷先生冷哼道:“你在天枢位上,投下一石,把全阵门户,全堵死了,还说不是你破的么?”

  薛少陵听说破了他的石阵,心头不觉深感歉疚,忙道:“在下不知这一块山石,就破了前辈阵法,深感不安。”

  九嶷先生道:“石阵已破,你还不出来,呆在那里作甚?”

  薛少陵听他一说,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果然不再有什么动静,这就大步走出阵法。

  九嶷先生冷冷的道:“你受人指点而来,有什么事么?”

  薛少陵道:“在下有一件疑难之事,要向前辈请教。”

  九嶷先生道:“很好,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恢复了阵势再说。”话声一落,就匆匆往石阵中走去。

  只见他把石堆移来移去,东加几块,西减几块,足足忙了半天时光,石阵中果然又起了一阵蒙蒙烟雾,渐渐看不真切!

  薛少陵瞧得暗暗惊叹!奇门之学,果然玄奥神奇,叹为观止!思忖之间,忽见九嶷先生双手捧着自己放下的那块石头,目不旁视,缓步朝屋中走去。

  薛少陵瞧他神色恭敬,独自走进屋去,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他进去?方在迟疑之间,只听九嶷先生一缕极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小兄弟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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