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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他想不到她们这一来,竟铸下了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大错。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风四娘也没有让他说出来。

  她已改变了话题,道:“你真的认为那瞎子就是逍遥侯?”

  萧十一郎道:“至少很有可能。”

  风四娘道:“难道他就是那个养狗的人?难道跟连城璧约会的就是他?”

  萧十一郎道:“我希望是他。”

  风四娘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应该算清的账,迟早总是要算的,能一次算清岂非更好?”

  ——这笔账真的能一次算清?

  ——这么多恩怨纠缠,情仇交结,一次怎么能算得清?

  ——也许只有一种法子能算得清。

  ———一个人若是死了,就再也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不再欠他。

  风四娘看着他,忽然发觉自己也在流着冷汗,因为她心里忽然也有了和萧十——郎同样的恐惧。

  生命是美丽的。

  春天的花,秋天的树,早上的阳光,晚上的月色,风中的高歌,雨中的漫步……

  这一切全都是美丽的。

  可是等到不再有人能跟你分享这些事时,它就只会让你觉得更寂寞,更痛苦。

  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萧十一郎振作起来?

  萧十一郎忽然道:“今夜还不到十五,我们还可以大醉一场。”

  风四娘道:“你想醉?”

  萧十一郎道:“你陪不陪我?”

  风四娘已站起来,道:“我去找酒。”

  楼下就有酒,却已没有人。

  所有的人都已走了,连这水月楼船上的伙计和船持也走了。

  船在湖心,船上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里已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可是这世界为什么如此残酷?

  能和萧十一郎单独相处,本是风四娘最大的愿望,最大的快乐。

  可是现在她心里却有种令她连脚尖都冷透的恐惧。

  难道所有的人都已背弃了他们?难道他们已只有仇敌,没有朋友?

  能帮助他们的人的确已不多。

  风四娘轻轻吐出口气,提起精神,找了缸最陈的酒。

  ——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还在一起。

  ——我们就算死,好歹也死在一起。

  于是她大步走上了楼。

  又是一天过去,又是夜深时候。

  酒缸子摆在桌上,萧十一郎和风四娘面对面的坐着,两个人虽然再没有提起沈璧君,可是心里却都有个抹也抹不去,忘也忘不了的影子。

  这影子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高墙,把他们两个人隔开了。

  风四娘只觉得自己和萧十一郎之间的距离,仿佛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还疏远。

  萧十一郎忽然道:“我们认识好像已有十多年了。”

  风四娘道:“十六年。”

  她嘴里发苦,心里也是苦的——十六年,人生中又有几个十六年?

  萧十一郎道:“这些年来,我们相见的时候虽不多,可是我知道你比谁都了解我。”

  风四娘默默的点了点头。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也该原谅我。”

  风四娘道:“原谅你?”

  萧十一郎道:“我这一生中所做的错事太多,本不该要人原谅的。”

  风四娘道:“每个人都难免有错。”

  萧十一郎道:“无论谁做错了事,都得付出代价。”

  风四娘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道:“你想付出什么代价?死?”

  萧十一郎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风四娘打断了他的话,道:“所以你想死,所以你要我原谅你,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若死了,就更对不起我。”

  萧十一郎也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黯然道:“我若不死,又怎么能对得起她?”他不让风四娘开口,接着又道:“这世上若是没有我这么样一个人,她——定会快快活活的活下去,可是现在……”

  风四娘忽然站起来,道:“下面还有酒,我再去找一缸,我还想喝。”

  她并不是真的想醉,只不过不愿听他再说下去,她毕竟只是个女人。

  楼下的灯光早巳灭了,楼梯窄而黑暗,她一步步走下去,只觉得心里飘飘忽忽,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空的。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月色如此温柔,她走下楼,抬起头,忽然发现有个人动也不动的坐在黑暗里。

  “什么人?”

  黑暗中的人既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风四娘也没有再问,她已看清了这个人——一件破旧的青布长衫,

  一个平板的白布面具。

  那神秘的青衣人又来了,这次来的当然绝不会是史秋山。

  风四娘道:“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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