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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第七十八章 忍辱负重

  百丈峰,挺立在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中。

  江南小阳春,万物都从严寒中复苏过来,只有百丈峰顶,寒风刺骨,积雪依旧。

  阳光投在皑皑白雪上,使晶莹雪花,抹上一层淡淡的金黄,但初春的阳光,是那么懒洋洋的,显得娇情无力。

  呼呼的山风拂拭下,登上小径,出现了一高一矮两条人影。

  高的一个,年届弱冠,剑眉朗目,肩上斜背一口古型短剑。

  矮的一个,满头白头发,一袭青衫,面泛戚容,却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

  一老一少并肩举步向山顶行去,那少年显得一脸惶惑,不住地东张西望,老妇人却紧闭嘴唇,神情凝重,仿佛心里掀腾着许多话,只怕从嘴缝里进涌了出来。

  罗英和杨洛,燕玉芝从天山寒冰岩兼程赶回嵩山,尚未见到紫薇女侠易萍的面,一只脚刚进少林别院,便被竺君仪迎面拦住,一言不发,将他带到这荒凉肃杀的百丈峰来。

  嵩山至百丈峰,途逾千里,但,一路上,任是罗英百般询问,竺君仪总是一言不发,日夜兼程,直到山脚。

  一到百丈峰,罗英一颗心向下疾沉,这才恍然明白祖母何以不肯开口的原因。

  于是,他也不再多关口人是默默地迈着沉重的步子。

  艳阳当午,祖孙二人行抵山腰,竺君仪忽然住了脚,目光凝注一块大石,发出一声浩叹。

  罗英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奶奶——”

  竺君仪突然双目一合,挤落两滴泪水,低声道:“孩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罗英愕然道:“这——这不是百丈峰么?”

  竺君仪点点头,道:“不错,百丈峰,那块大石之后,就是你出世之处!”

  罗英骇然一震,待要上前细看,却见竺君仪举袖一挥泪水,身形拔起,已向峰顶疾奔而上。

  他急忙紧跟着越过密林,两人一前一后,攀登峰顶。

  展目所及,峰上全是白茫茫一片积雪,靠近山巅,有一株参天大树,笔直贯通霄汉,树侧有一间半倒石屋,屋前三丈远近,绝崖临空,有一块斜斜伸出崖外的大石。

  竺君仪迎风而立,而对绝崖,脸上早已泪水纵横,悲不可抑。

  山风挟着刺骨霜花,扑面彻骨奇寒,除了依稀可辨的山势,望不见一丝物件。

  竺君仪缓步行到大树之下,膝坐下来,低头不停摸掌树身,哽咽半晌,道:“英儿,知道这儿又是什么所在吗?”

  罗英嗫嚅地道:“这……这是当年七大门派囚禁爹爹的地方……”

  竺君仪热泪夺眶而出,吞声道:“好孩子,你爹爹含冤莫白,曾在这棵大树之下,终日面对空山,吟风泣月,度过漫长的十五个年头。

  罗英一阵激动,含恨道:“这都怪当年七大门派是非不分,冤屈了爹爹……”

  竺君仪突然神色一正,道:“不!这不能怪七大门派,他们事实上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若非罗家那点虚名和你秦爷爷力排众议,你爹爹怎能安安稳稳活在世上。”

  罗英愕然道:“那么,难道真是爹爹做错了事?”

  竺君仪长叹一声,道:“你爹爹清清白白一辈子,从未做过一件错事,那做错事的,只是……只是……”

  罗英脱口问道:“是谁?”

  竺君仪泪水长流,哽咽道:“做错事的,是你奶奶!”

  罗英一阵心悸,情不由己跪了下去,道:“奶奶,您老人家快不要难过,奶奶一难过,英儿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竺君仪含泪扶起爱孙,泪水滂沱,无法抑止,摇头道:“不!孩子,奶奶不是故作诡言,你们父子二个,何曾有一丝一毫罪孽,所有罪孽,都是奶奶一个人造成的!”

  罗英惊问道:“您老人家又有什么罪孽呢?”

  竺君仪轻搂罗英,拍拍身边大石,道:“好孩子,奶奶带你到这人迹罕至地方来,正因为有一桩在心中埋藏了四十年的恨事,要向你细细一吐,坐下来,咱们祖孙好好谈一谈。”

  罗英怀着无比惊疑,坐在石上,就像一个听话顽童,倾听着老祖母的故事。

  竺君仪长叹了一口气,举首向天,喃喃说道:“英儿,在没有听奶奶说完这些恨事之前,你第一不能打岔,第二不能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世上许多离奇古怪的事,时时都会发生,奶奶告诉你的,无论你感觉如何,你都要安静地聆听它,然后,用你的良知,再作公正的抉择,你能吗?”

  罗英点头道:“英儿能够。”

  竺君仪轻嘘一声,然后缓缓说道:“孩子,你并不是罗家的骨肉……”

  这话未完,罗英已一震而起,神色大变,脱口道:“什么?奶奶您说什么?英儿不是您老人家的亲骨肉?”

  竺君仪木然拍拍他的肩肿,道:“孩子,你答应过奶奶,不能打岔的?”

  罗英眼眶一红,含泪点了点头。

  竺君仪双目闪着泪光,继续说道:“这话要从四十年前,泰山第三次武会之前说起,那时你爷爷尚未成名,江湖闯荡,被人暗算身中剧毒,眼看若无解药,难以活命,奶奶为了敬重你爷爷高风亮节,冒险觅取解药,不意竟被坏人挟持,以至失身——”

  说到这里,两行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而落。

  但她螓首一昂,用一种无比刚毅的心情抹去泪水,反而加快语句话下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含羞忍辱,解药虽然到手,腹中却留下孽胎,那时候,奶奶本可以横剑一抹,舍弃了这污脏的身子,但有两个原因,逼得颜苟活下来。第一,奶奶身子虽污,腹中孩子却是清白的,我一死不足惜,为何要连累无辜的孩子?第二,当时你秦爷爷苦口劲慰,又得桃花岛主错爱,收为义女,你爷爷也不以残花败柳为辱,慨然承担了父亲的责任。有这两点缘故,奶奶虽含垢蒙羞,却无法撒手一死,于是,只得厚颜苟活下来。次年,泰山第三次武会开始,你爷爷一战成名,奶奶也在桃花岛上,含着羞辱,生下了你爹爹。”

  说到这里,语声嘎然而止,仿佛完成了一件吃力的工作,神情十分萎顿。

  罗英没有开口,但他眼中闪现的泪光,朦朦胧胧,倾注在祖母的脸上,似在坚强忍着内心的煎熬。

  竺君仪歇了一会,继续又道:“那一年,是奶奶一生中最难困的日子。”

  “你爷爷在泰山观日峰上,感于父母惨死,心灰意冷,留字出走,从此没有再回过桃花岛,但是留给奶奶的,却是难以排遣的犹豫和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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