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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庄恒笑道:“令师此言不差。我原为孤儿复仇时机将至,峡中人间乐土,多少年来向无凶杀之事,不愿使受血污,又想事既闹明,唐家母子必要迁去,不会久留,特地开此一洞,专备擒到外贼刑杀之用。方才我追令师时,忽被太夷先生唤住谈了几句,才知将来朱家复仇,全仗兵书峡作大本营。不特遗孤不会迁走,并有多人陆续到来,到时连那多年静修的诸位长老也要出手。自来因果相循,物极必反,苦痛悲愁之中,往往含有许多生机;难关一过,安然坐享安乐舒适之中,反倒隐伏着未来隐患,祸变突生,立即不可收拾,大难之来,任你智力多高,防御多密,全无用处。盛极则衰,势所必至,故惟助人者始能自助。此问自从先辈避难移居以来近二百年,以前入山开辟草创,均是前人心力所萃,后人坐亭其成,仗着天时地利,法良意美,终岁安乐,历时已久。我们居安思危,早具戒心,何况峡中共只有限盆地,平日不纳外人,并非全是自私,一半也是情势所迫,出于不已。近年经我和各位老弟兄常时商计,外人虽进不来,自己人丁却年有增加。照此下去,峡中生产决不够用,如不早为之计,不有外患,也有内忧。想起昔年先人原是避乱来此,发现此问崇山四围,沃土中藏,初来人又不多,足可自给,由此安居下来,与世隔绝。那年开读先人遗训,已曾料到未来之事,说后世子孙虽照山规,无论何人均须自耕自食,计口授田,一切物产均归公有,依时分配,给用为止,便有奇材异能之士,以其智力所得,取之于外,不是侵及公产,超越众人,或是素性勤俭,节衣缩食,积蓄下来,也只及身而止,不得妄遗子孙,养成依赖懒惰以及自私豪侈风气,从无不劳而获之事。毕竟先人缔造艰辛,得天独厚,又为地势所限,一旦人丁增多,峡中地利己全开发,生之者寡,食之者众,一任设想多么周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却峡中这片盆地,又无可垦之土,须在危机未归以前,及早设法按照先人遗训,仍用人弃我取、人不往我往之法,分出一半人来,另寻肥沃荒土,斩草除茅,分耕合作,空身立业,好在峡中耕猎之具新陈代谢,年有存余。到时只消去往远近山野之间,觅那可供开辟之地,去时井还带足衣粮,不消一年,便有成效。由此推衍下去,不特土广人多,永无尽时,更可使一班无业穷苦之民闻风而起,专寻无人耕种的荒山野地,集众开垦。年时一久,不特增加国家人民财富,使千万饥寒足食丰衣,单那各地名山风景之区,也必增加好些美观,添上许多游屐。否则,只顾自家安乐享受,由少壮至于老死,除以智力自给外,庸庸一生,毫无作为。人生数十年光阴,一混即去,与草木虫豸同腐,有什意思?先人原有康济时艰之至言,只为遭时不遇,连经丧乱,年已迟暮,志事不应,为环境所迫,才率家人暂时人山避乱,由此安居下来,独善其身并非本怀,务望后世子孙,仰体先人推己及人的遗志,过了乱时,不等人丁众多,先自分人开发,把富国裕民之计,寓于寻常耕作之中,先使自身有了立足安身之基,然后潜移默化,推己及人。世无饿夫,焉有乱民?只管不曾遭逢时会,身秉国钧,为民福利,到底也要救助不少穷苦人民。而这十几家子孙,数百人丁,先就自给自足,没有一个不劳而获的情民匪徒,这等做法看去甚缓,但是过上一年有一年的成效。人生有尽,国运无终,只要官家不来剥削作梗,风气所开,互相效法,当政者再稍提倡奖勉,利之所在,宛如万流归海。人民潜力至大,切身利益,无须官家督促,自然奔赴,不出十年,必有大成。况我国家土广民众,地利无穷,可作为的事正多。稍具毅力气量的有志之士,便不当政,照样也能做出许多事业。为了人情喜逸恶劳,安土不愿重迁,本山可耕地少,势须去往远处开辟。虽然先人立有好些法规,耕读并重,务使明理,一切重在身体力行,不尚多言,仍自因循下来。我们为首十余长老,每读遗训,必生惭恨,外人多当我们是些与世无争的自了汉,其实不然。前些年,早就暗中分人出山查看准备,打算遵照先人遗训试办一回。只为官贪吏污,到处土豪恶霸盘踞横行,峡中居人,十九终身不曾出峡一步。这里风景明丽,气候温和,四时如春,过冷过热的边荒之区,沃土虽多,恐非所宜。他们第一次分人出山开垦,近城市的恐为贪官恶人所欺,因而生事;如使置身蛮荒邪寒之区,多受瘴气酷暑、狂风大雪与毒蛇猛兽之险,就能忍苦奋斗,也有伤亡,易使后去的人畏难却步。故此第一次定要寻一风物良美,和这里差不多的好地方,一面自耕,一面招人同垦,循序渐进,随时倡导;我们再同分头主持照护,拼耗二十年心力,比先人所拟加上一倍,必有成功之望。以我们近年查看所得,只芙蓉坪左近山中,到处都是沃土森林,更有不少药材矿产,后谷一带,经过朱氏父子多年经营开辟,更无庸说。可惜老贼只知奴役佃人,穷奢极欲,以为前主人准备光复故物的多年厚藏,一百世也用不完,除却兴建园林房舍外,连昔年寓兵于农的大片肥田,均被填平了一小半。佃户旧人多是朱家子弟兵,除却屈于凶威假意降顺的,还能在他暴力监压严防之下苟延残喘,余者不被惨杀,也必逃亡。当年准备起事作根基的三千子弟兵,至多剩下十之一二,又都老大,只管怀念遗孤、人心未死,已不似昔年那么英勇,怀有远志了。老贼阴险忌刻,决不容人在他时腋之间居住耕种。本想等他恶满自毙再去,恰巧遗孤母子来投,正好助人自助,一举两便。我昨日已和诸长老公议,除不相干的外人暂时仍禁入境外,只与唐氏母子有关的人来此,任凭居住出入便了。我知此老人中之龙,智计绝伦,轻易不出见人,今日竟为此事亲身寻我,可知事关重大,必有远计。另外还有些话不宜先说,只知令葛师此去芙蓉坪,未必尽如人意。你们今夜明早均要起身,路上均要小心而已。”

  狄遁接口笑道:“我和庄、阮二兄原是至交,峡中十六位长老。也有四位相识。近日在此小住,便奉家叔梁公之命,为护两家遗孤,并代划策而来。这些世外高人,寻常决难一遇,诸位贤侄何妨多留两日,由我与阮老兄先容,同往拜见如何?”黑、江二人,一个奉有师命,又惦记芙蓉坪之行,意欲随后赶去;一个知道母亲、姊姊踪迹已泄,仇敌正想暗算,叔母往接未归,心中愁虑,恨不能当时迎去。闻言江明首答:“家母尚在途中,小侄不大放心,少时便要迎上前去。好在三叔暂时不走,小侄又寄居在此,等家母家姊到后一同拜见,也是一样。”狄遁还未开口,阮成象插口道:“你去无妨。万一途中有事,你来时大夷先生所赐铜符不可忘却。黑贤侄过了明日再走如何?”

  黑摩勒已知峡中诸老多是师门至交,庄恒也是一位前辈异人,连忙躬身答道:“葛师行时,原防贼党生事,令弟子暂留两日,候到江伯母来再走,狄三叔既肯暂留,又有诸老前辈在此,多小侄一人并无用处。葛师又令伯母到后,速往武夷,为他代寻一人,事未明言,关系却大,行时还给了半个金钱以作凭信。那人乃葛师好友,性情古怪,不见生人,最难寻到;走得越快越好,偏又要等江伯母来再去,难得狄三叔在此,弟子只好先走一步,改日再专程来此拜见诸老前辈了。”狄遁闻言似想劝阻,刚一开口,被阮、庄二人止住,朝查牤看了一眼,同声笑道:“天下事勉强无用,令师之言本有用意,既想先走,索性此时起身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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