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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哪知东方霞竟对元礽一见钟情。女子心性多半难测,用情还在其次,第一是缘或孽。尤其东方霞自负绝色武功,平日所遇少年,十九对她倾倒备至,低首下心,甘为臣仆,在男方是用情,女方却认为对方卑躬屈节,一味献媚求爱,毫无一点丈夫气,不特不肯动念,反倒加了厌恶。起初偷看元礽比武,已觉此人不差,及听姨夫示意撮合,得知对方未婚,虽未公然承诺,已然心念微动。上船以后,见元礽仪表非凡,英姿如玉,举止谈吐又是那样从容儒雅,由不得更生好感,只嫌过于端谨,先当是书香世家,尚有男女之嫌,有意矜持,后来元礽凭窗望水,直不回顾,一面感觉到对方有点书呆子气,一面又觉自己才貌无双,岂不值人一顾?有些气不愤,便拿活引他。满拟对方不是木人,只为少年老成,守礼君子,面嫩拘谨,又碍着主人情面,好些顾忌,惟恐露出破绽,所以把脸朝外,不敢平视,经自己拿话一引,定必乘机结纳,终于倾吐情怀。哪知对方情有独钟,一任轻颦浅笑,薄怒微嗔,用尽风情,全无用处,除一味端谨外,竟未正眼相看。当是书毒中得太重,越是这样人越发可取,只一有心,情爱也必专一,于是故意装睡。元礽倚坐对榻,连身子都不敢卧倒。夜寒又重,其势不能降低身份劝其就枕,心方怜惜,觉着这人呆得可怜,又好气又好笑。元礽忽然倦极入睡,唤了两声未应,便下床去唤来姨侄,将其扶上枕去,把被盖好。心中有事,又遇见了一次水寇,想起年将花信,尚是孤身,母师对己婚事,近更属望,苦无当意之人,似此佳士倒也少见,只不知他是否顾虑嫌疑或是无情干我,正自心乱。元礽苦忆秦瑛,形于梦寐,竟说起梦话来。东方霞听他梦中连呼“二妹”,又在叹气,所说虽听不真,但已听出心中有人,不禁失望心酸。本想起身盘间,探明底细,对方果有意中人,便即中止前念。不料男女情关最是难渡,真要绝望灰心决不再谈,必和没事人一般,越是这样,表面似想断绝,实则无形中已被情丝绑住,越来越紧,休想挣脱,元礽偏又不说。

  女子善怀,妒念一生,便如春蚕自缚,到死方休,当时负气,未再答理,冒雨登岸,立骑龙驹驰去。满腹幽怨,气愤已极,到了中途,忽想起以我才貌,难道他那意中人真比我还强不成?越想越有气,决计暗中尾随,看他前途有无约会,那女的是否值得他如此颠倒。等由贼店中向元礽报警,令其骑马渡江,再走不远,忽与至交姊妹嵩山女侠薛紫烟相遇。二人交厚,无话不谈,紫烟见她面有愤色,问出底细,正商量如何查探,又遇贼党。事前紫烟本听路人说有一骑红马的少年,到处打听是否走过,及遇东方霞一谈,正是元礽。初意元礽渡江以后必要沿途探询,打算将计就计,买了一个乡民,令其往寻,引使追赶,不料弄假成真,盗党人多还在其次,临时忽又添了两个能手。二女寡不敌众,眼看要败,秦瑛忽同黑孩儿兄妹由别处访友绕来,路过当地,吓退盗党。

  东方霞先教元礽渡江,一半心爱元礽,意欲借此见好;一半为代陈氏父子出气,过江以后,再令人引元礽来追自己。一见秦瑛不特貌美,武功更好,照着双方神情,分明一双两好各有深情,连自己和紫烟尾随元礽、黑店报警、指点渡江之事全都落在对方眼里,不禁愧愤交加,心中一酸,直冒凉气,情敌偏又助她脱难,越发不是意思。气极之下,问知秦瑛此行用意,气到急处,把心一横,决计连夜赶往湖南,先寻到天他先生的门人鹿生,假装黑孩儿兄妹三人,戴了面具,同往西陵寨,不等元礽赶到或在下手以前,先将小天王佟元亮杀死,使元礽白费心力,无法向心上人讨好。及将元礽的马借与秦瑛,和紫烟赶到西陵寨左近,忽想起有一好友湘江奇女子杨飞云在后山六里坡居住,必知贼党虚实,可以向其求助。到得不多一会,鹿生刚被紫烟寻来,秦瑛等三人也拿了飞云之师应明师太手书寻到,请其指点后山秘径。

  这时秦瑛因得异人指点,说:“元礽对你钟情,身冒百险,代报父仇,孤身入山寻贼。但是他与东方霞无心相遇,对方钟情,元礽情爱专一,坚不接受,女的偏是痴情太甚。此事十分难处,元礽固执,迟早恐要闹出事来,望你善处。”秦瑛原知元礽对她痴心,仇敌势力强盛,自己就能混人山去,手刃亲仇仍是无望,全仗天门三老想促成这段姻缘,暗中相助,才保如愿,表面连对黑女也未吐口,实已心许,暗忖:“久闻此女英名,不知才貌如何?”及照异人指点,同黑孩儿兄妹尾随到了黑店,见东方霞果是才貌双全,我见犹怜,心颇喜她,便不去叫破,只在暗中相助。三人同乘异人小舟渡江,后来助东方霞脱险,本想告知彼此一家,不妨结为异姓姊妹。刚把此行心事说明,东方霞越想越伤心,竟和紫烟辞去,后在途中相遇,尾随不久,巧遇应明指点,来此见面一会。东方霞等三人便匆匆作别而去。

  秦瑛知她灰心负气,因在途中连经异人指教,胸有成算,也就听之,自照预计,中秋前夜入山,只没想到东方霞提前入山何意。元礽既不肯将贼杀死,只在暗中相助,他这一来,天门三老决无坐视,不论如何,仇都必报,宽心大放,已然拿稳。飞云之父和老贼有交,又是近邻,不便出面,只为引路。刚到后山秘径,便见石云子走来指示机宜,秦瑛心越放定。三人别了飞云,由秘径入寨,果然手刃亲仇。

  她这里大功告成,夫婿又是那样情深爱重,自然芳心大慰。东方霞却是预计全未如愿,反倒受伤,悲愤填膺,恨不欲生,离开擂台,到了无人之处等了一会,元礽不曾寻来,心中冰冷,叹了一口气,把脚一顿,立往后山跑去。到了原来秘径,匆匆取出身带伤药略微包扎,刚要下去,紫烟忽由前寨寻来,再四劝慰。东方霞只说:“我已看破世情,决计别母出家。”说完便顺秘径援纵下去。紫烟还想追回,飞云由树后掩出,暗中止住,说:“奉石老前辈之命,令助秦瑛杀贼。”紫烟和老贼有杀兄之仇,便往回赶。

  东方霞一到杨家,把伤处重新洗涤,匆匆上马,便往家中飞驰,满腹悲苦,伤处又在肿痛,正自难耐,忽想起坐下龙驹跑了一早还未休息,也未喂过马料,自己命薄,何苦令马也受委屈?偏因行时匆忙,未带特制马粮,素爱那马,觉着对它不过,心中一乱,把路走岔,所行又是荒野之间。中秋天气竟会变天,一路斜风细雨吹到身上,方觉翠袖单寒不耐秋凉,忽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心想:“这雨势将下大,走得太慌,贼馆包裹忘了携带,一身湿透,连换的都没有,如何是好?”跑着跑着,忽然闻到一股桂花香味,往前一看,细雨蒙蒙中,先前不曾看清,那马已然走向一片柳林之内。

  秋光渐老,时见黄花成丛,含苞欲放,柳叶萧疏,已见黄落,吃秋雨一润,柔条飘拂,依旧芋绵,仿佛佳人迟暮,芳华虽逝,余妍美韵,仍是可人,当年丰神,仿佛犹现露于憔悴可怜之中,晚霞残红,倍增旖旋,柳荫残蝉,时复曳声而过,扑向别枝,似知生意将近,鸣声哀咽,戛然而止。那柳林长约三里,绵亘不断,一路烟笼雾约,时闻桂香阵阵,随风吹送,只看不见花树所在。方想这么浓郁的桂花香,老远都能闻到,可见不是少数,左近必有人家,便顺香味,纵马寻去。马行甚快,晃眼把柳林走完。

  快出林时,雨渐下大,风也加猛,瞥见一个瘦小人影,头戴斗笠,好似左近的土人,由侧面冒雨飞驰而来。也未看清面貌年纪,是否村童,便由马旁驰过,连喊数声,未听答应,忽然一阵风来,香味更浓,身上并还洒了好些黄点,正是随风吹来的桂花。顺那香风来路,目光到处,原来右侧乃是大片桂花林,枝叶浓密,黛色如染,上面缀满金粟,清香扑鼻,雨中看去,分外鲜肥,狂风一过,上面桂花纷纷离树而起,飘洒满地,宛如金雪。正想这里既有大片桂花树林,决不会没有人家,勒马回顾,小人已不知去向,无从询问。那桂树多是又高又大,繁枝丛复,行列疏整,树下草地平整,落花以外,甚是清洁,好似常时有人打扫光景。断定人家不远,雨又越下越大,无法前行,急于觅地避雨。

  正寻路间,忽见花林深处现出一座庙宇,过去一看,那庙颇大,门有“桂林庵”三个大字,庙门紧闭,寂无人声,环庙尽是桂花,间以修竹,景绝幽静,料是女尼清修之所,身已湿透,忙即叩门求见。先是没有应声,一会闻得里面有人低语,听不甚真,忙喊:“我是雨中迷路,来此暂避,并无他意。”待了一会,才听老妇回应,隔着门缝正往里张望,忽听落闩之声,门已开放,面前站定一个道婆,发已全白,脸上皱纹稠叠,看去少说也有七旬以上,手持一根红漆拐杖,似颇沉重,方觉大殿离门尚隔一层大院落,才听答话,如何便到?心中微动,道婆已做然间道:“小姑娘就是你一人么?”说时瞥见所骑红马,好似微微一惊,又细看了两眼,带笑说道:“本庵只师徒二人,向例不容外客入门。我虽在此借住,也能代作一个主意。外面雨大,姑娘又是孤身少女,想已饥渴,请到里面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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