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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第一〇三回

  长笑落飞禽 恶岭无端逢壮士

  还乡联美眷 倚闾幸可慰慈亲

  袁星从崖下狼狼狈狈地爬了上来,走到众人面前,躬身享道:“吴仙姑因要回来比剑,原说去去就来,命袁星和钢羽把守后洞。这小贼和尚从空中一个斤斗坠将下来,袁星被来人打下崖去,本未听明来人来历,先在后洞又吃了来人一些亏苦,未免有些气愤,‘贼和尚’三字冲口而出。”金蝉见它出言无状,正要呵责,忽听叭的一声,袁星左颊上早着了一巴掌,疼得用一只毛手摸着脸直跳。金蝉笑道:“打得好!谁叫你出口伤人?”英琼见它连连吃亏,于心不忍,一面喝住袁星,休得出言无状,好好地说。金蝉不住口地喊:“笑师兄快现身出来,我想得你要死哩!”连喊数声,未见答应。

  袁星见金蝉这等称呼,才明白来人竟是一家,自己白挨了许多冤打。众人又在催问,只得忍气答道:“袁星见和尚从空跌下,以为是什么人把他从空中打下的,好意怕他跌伤,叫钢羽来接。钢羽却说那和尚怕是奸细,且等他下来再说。袁星素来信服钢羽,却忘了前一时候和它口角,它借此报复,给袁星上当,不但未去接救,反拔出剑来,准备厮杀。果然那和尚是存心捉弄人,眼看他快要落地,不知怎的一来,便没有了影子。回身一看,他正往洞内跑,嘴里头还唠唠叨叨地说:‘峨眉根本重地,眼看不久一群男女杂毛要来大举侵犯,却用这么一个无用的秃尾巴大马猴守门,真是笑话。’因他不经通报,不说来历,旁若无人地往里就走,又口口声声揭袁星的短处,又忘了钢羽也在洞前一块山石上面站着,却并未阻拦,一时气忿不过,便追上前去。先因看不清是敌是友,只用剑将他拦住,问他是哪里来的。他也不发一言,先站定将袁星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然后说道:‘我看你虽然做了正教门下家养之兽,可惜还有一脸火气,须得多几个高明人管教才好。’弟子又忍气再问他的来历。他便退出洞去,说道:‘你问我的来历,想必是有人叫你在此做看家狗。你既有本事看家,来的敌人必定也对付得了。要是敌不住来人,你就想问明人家来历,也是白饶。莫如我和你打一架玩玩,看看你到底可能胜任,再说来历不迟。’袁星原是恨他骂人,又恐错得罪了主人的朋友,巴不得和他交交手,便问他怎样打法。他说他用空手,叫袁星用剑去砍他。袁星以为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先怕错杀了人,还是用手。是他连声催促,袁星又吃他打了几下很重。他人虽小,巴掌却比铁还硬。被打不过,好在是他逼袁星用剑。谁知不用剑还好,一用剑,任袁星将剑光舞得多急,只见他滴溜溜直转,休想挨得着一点。被他连骂带打,跌了十几次斤斗,周身都发痛。他竟说我是无用的废物,不和我打了。说罢,往里便走。钢羽始终旁观,不来帮忙。和尚一走,直催弟子快追。追到此地,看出主人仙姑们和他并不认识,才想在他身后乘机下手。只觉得他一转身,手上两口剑好似被什么东西挡住。接着便被他打了一下,踢了一脚,便跌到崖下去了。”

  英琼闻言,觉得其错不在袁星,来人又是在暗中打人,未免有些不悦。这时,凡与来人认识的,俱都齐声请笑师兄现出身来,与大家相见。金蝉正喊得起劲,猛觉手上有人塞了一样东西。金蝉在成都与来人初见时,常被来人用隐形法作弄,早已留心到此。也顾不得接东西,早趁势一把抓了个结实。心中一高兴,正要出声,忽听耳边有人说道:“你先放手,我专为找你来的,决不会走。只是这里女同门太多。我来时又见那猴子心狂气傲,仗势逞强,特意挫挫它的锐气。不想无心得罪了人,所以更不愿露面。我还奉师命有不少事要办,你同我到别处去面谈如何?”金蝉知他性情,只得依他。再看手上之物,竟是两个朱果。无暇再问来历,便对众人说道:“笑师兄不愿见女同门,你们只管练习。我和他去去就来。”说罢,独自往绣云涧那边走去。英琼一眼看见金蝉手上拿着两个朱果,猜是莽苍山之物,不由想起若兰,心中一动,正要问时,金蝉业已如飞跑去。灵云因法术竟封闭不住那洞穴,恐怕里面还有宝物再出差错,约了众人同去查看,想法善后。不提。

  金蝉过了绣云涧无人之处,笑和尚才现出身来,手中拿着一口寒光射眼的小剑和一封书信。彼此重新见礼,互谈了一些经历。

  原来慈云寺事完之后,众弟子奉派分赴各处,积修外功。笑和尚因与金蝉莫逆,便请求和黑孩儿尉迟火做一路,往云南全省游行,以便与往桂花山福仙潭去取乌风草的金蝉等相遇。先并不知金蝉等中途连遇髯仙、妙一夫人,不回九华,径赴峨眉开辟凝碧崖仙府。后来计算金蝉等途程,该到桂花山,便和尉迟火商量,仗着隐形剑法,也不怕红花姥姥看破,索性赶往桂花山福仙潭看个动静。如红花姥姥讲理,答应给草便罢,否则还可助金蝉等一臂之力。

  二人赶往福仙潭一看,那潭已成了火海劫灰,许多山石都被烧成焦土,找遍全山,不见一人。猜是金蝉等业已回山,只不知可曾得手,只得过些时日,再往九华相晤。他二人便决定深入民间,积修善行。他和尉迟火各人生就一副异相:一个是大头圆脸,颜如温玉,见人张口先笑,看似滑稽,带着一团憨气。一个是从头到脚周身漆黑如铁,声如洪钟,说话楞头楞脑,毫无通融,带着一团戆气。又俱在年轻,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装束又是一僧一道,不伦不类,结伴同行,遇见的人都以为他们是那寺观中相约同逃的小和尚和小道童。笑和尚见别人见他二人奇怪,越发疯疯癫癫,游戏三昧,所到之处,也不知闹过多少笑话。笑和尚心最仁慈,不到迫不得已,不妄杀人。惟独黑孩儿尉迟火心刚性直,嫉恶如仇。无论异派淫凶、恶人、土豪遇见他,十有九难逃性命。笑和尚觉他太不给人以自新之路,恐造恶因,劝他多次,当时总改不了,只落得事后方悔。

  这一日走至昆明附近万山之中,眼看夕阳已薄暮景,时交暮春三月,山光凝紫,柳叶摇金,景物十分绚丽。尉迟火忽对笑和尚道:“笑师弟,常闻人说,你一声长笑,不但声震林樾,百鸟惊飞,还可惊虎豹而慑猿猩。我比不得你幼入佛门,素食惯了的,又会辟谷之法,吃不吃都不打紧。我虽在玄门,师父从未禁我肉食。腰中只剩师父给的五七两银子,业已沿途食用精光。这几日化些斋饭,难得一饱。满想在山里打只虎豹之类,烤肉来吃,既为世人除害,又可解馋。这里尽是些深山大壑,形势险恶,四外并无人烟,必有猛兽潜藏。你何不笑上一回,惊出些虎豹之类的猛兽来,请我受用?”笑和尚虽然本领高强,但是才脱娘胎,便被苦行头陀度化。因他生具佛根,极受钟爱。苦行头陀戒律最严,笑和尚奉持清规,潜移默化了十五六个年头。初次出世,积修外功,虽也有不免见猎心喜之时,闹着玩还可,总不愿无故随便杀生。便答道:“虎豹虽是吃人猛鲁,但是它潜伏深山之中,并未亲见它的恶迹,我等用法儿引它出来杀死,岂不上干天和?恕难从命。”尉迟火道:“你真是呆子!天底下哪有不吃人的虎豹?现今不除,等到人已受害,再去除它,岂不晚了?你如不信,你只管笑它出来,我们迎上前去。如果它见我们不想侵犯,可见是个好老虎,我们就不杀它。你看如何?”

  笑和尚强他不过,只得答应。两人先寻了一个避风之处,又搬了几块大石,支好野灶,然后同往高处。四下看了一看,果然到处都是丛林密莽,危崖峻岭,绝好的猛兽窟宅。猛回头,远望山东北一个深谷里面,雾气沉沉,谷口受着斜日余照,现出一片昏暗暗的赤氛。笑和尚心中一动,暗想:“这时候天气清明,虽说是山高峰险,林菁茂密,可是这里有不少嘉木高林,杂花盛开,被这斜阳一照,到处都是雄奇明艳的景致。怎么向阳的一面,却是这般赤暗昏黄的晦色?凭自己目力,竟会看不到底。自入云南以来,沿途也遇见过许多毒风恶瘴,又与今日所见不类。那个地方,决不是什么好所在。”正想到这里,黑孩儿连声催促。笑和尚笑道:“黑师兄,听仔细,莫要震聋了耳朵。”说罢,大脑袋一晃,延颈呼吸,调匀了丹田之气,微张开口,先发出的是一种尖音,声如笙簧,非常悦耳。发声不过刹那,便听侧面树林之中,扑腾扑腾,起了一阵骚动。天边晚鸦,闻得长吟,俱都飞翔过来,就在二人头上展翅飞翔,盘旋不去。未后连别种雀鸟也闻声飞来,越聚越多,把二人所在之处,直遮成了一片黑影。尉迟火笑得打跌道:“笑师弟,原来学会的是女人腔。似这般引逗乌鸦耍子,几时才饱得了我的肚子?还教我留神耳朵,算了吧。”

  言还未了,就在这余音未歇之际,笑和尚倏地引吭长笑,轰轰连声,如同晴天霹雳当头压下,山岳崩颓,风云变色。只吓得空中飞鸟登时一阵大乱,乱飞乱窜,扰作一团。有的吓得将头埋入翅间,不能自持,纷纷坠地。有那闯出重围的拨转了头,束紧双翼,如穿梭般纷纷失群,四下飞散。尉迟火也觉禁受不住,直喊:“笑师弟,快些住口,这不是玩的,再笑,我耳朵都要聋了!”笑和尚也急忙住口顿足道:“糟了!糟了!我只顾一时高兴,和你打赌,却不料误伤了许多鸟雀,师父知道,如何是好?”说着,又连声称怪道:“我用师父所传,运化先天一气,练为长笑。每一发声,的确可以惊百兽而慑飞鸟。怎么连用刚柔之音,不但虎豹,连猴子也不见一个?我不信这里百里方圆之内,连一只虎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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