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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柔肠泯杀机 侠骨丧奸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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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仪继续道:“他怕我再寻死,那两天一直守着我,他煮东西给我吃,我只是哭,不理他。到第四天上午,大概我瘦得不成样子了,他熬了一大碗肉汤,轻声轻气的劝我喝。 我不理不睬,他忽然抓住我,捏住我鼻子,把肉汤往我口里灌,就这样强着我喝了大半碗汤。他手一松,我一口汤故意喷在他面上,我是要激他生气,干脆一刀杀了我,免得他欺侮我,再把我像二位嫂嫂那样,卖到娼寮里去活受罪。那知他并不发怒,只是笑笑,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汤水,呆呆地望着我,不住叹气。那天晚上,他睡在洞口,对我说:‘我唱小曲儿给你听好吗?’我说:‘我不爱听。’他高兴得跳起来,说道:‘我当作你是哑巴,原来会说话。’我笑了起来,骂道:‘谁是哑巴来着?见了坏人我就不说话。’他不再言语了,高高兴兴的唱起山歌来,唱了大半夜,直到月亮出来,他还在唱。我一直在大宅子里住着,那里听见过这种讲男女之情的山歌。“温南扬突然喝道:“你又怕听又想听,是不是?谁耐烦来听你这些丑事。”大踏步向外走去。青青道:“他一定去告诉爷爷们。”温仪道:“我也不怕。”青青道:“妈,你再说下去。”温仪道:“后来朦朦胧胧的我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却不见了他,我想一个人逃回来,那知这山洞是在一个山峰顶上,四周没有路可以下去,只有像他这样有极好轻身功夫的人,才能上下。到中午时他回来了,给我带来了许多首饰、脂粉,我不要,拿起来都拋到了山谷里。他高高兴兴的并不生气,晚上又唱歌给我听,一天他给我带了好多玩的东西来,活的小鸡啦,小猫咪啦,小乌龟啦,他知道我不忍心把这些活东西丢下山谷去。他整天陪我逗猫儿玩,喂小乌龟吃东西,晚上唱歌给我听。我见他不来侵犯我,放了些心,也肯吃东西了,可是一个多月中,我仍旧不和他说话。他一直对我很温柔很和气,爹爹和妈妈都没也待我这样好。有一天,他忽然板起了脸,恶狠狠的瞧我,我很害怕,哭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哄我别哭,那天晚上我听见他偷偷的哭,哭得很是伤心。不久,天下起大雨来,他仍旧不进来,我有些不忍,叫他进来,他不理。我问他为什么哭,他突然恶狠狠的说:‘明天是我爸爸妈妈哥哥姊姊的忌辰,我一家全被你家里的人在这天害死的。明天我至少要去杀死你家里一个人,你家里现在防备很严,请了峨嵋派的李拙道人和少林派的清明禅师在家里,我可不怕。 他说了这话,马上就走了。第二天傍晚,他还没有回来,我倒有点记挂他了。我暗暗盼望他平安回来。“说到这里,青青偷偷望了袁承志一眼,瞧他是否有轻视之色,但见他端谨恭坐,十分关注,心中暗暗喜欢。温仪道:“到天快黑时,我几次走到洞外去看,到第四次出去时,只见旁边一个山峰上四个人影在互相追逐,身法都快得不得了。我用心细看,头上一人原来时是他,后面一个是道士,另一个是和尚,拿了一条很长的禅杖,第四个人却是我爹爹,使的是他独门兵刃龙头钢杖。他手中拿的是那柄金蛇剑,一个斗他们三个,形势很是危急。斗了一会,那和尚一禅杖横扫过去,眼见他无法避开,我心中一急,大声叫了起来,那知他金蛇剑用力一格,竟把禅杖斩去了一截。爹爹听见叫声,回头望见了我,不再争斗,往我这山峰上奔来。他很是焦急,两剑把和尚与道人逼开,随后追赶,这样一来,变成我爹爹在前,他在中间,僧道两人在最后面。这四人不久就到了山谷里,他追上了我爹爹,拦住了不许他到我这里来,斗了几回合,那一僧一道又赶到了。我爹爹抽空跳出,向我这里攀上来,这四个人打打逃逃,一直打到了我那山峰上。我很是高兴,大叫:‘爹爹,快来!’这时他如发疯般抢了过来,刷刷刷三剑,把爹爹逼得连连倒退,爹爹打他不过,眼见危急,我正要出去救他,那僧道二人也赶到了。爹爹叫道:‘阿仪,你怎样?’我说:‘我很好,爹,你放心。’爹爹道:‘好,咱们先料理了这奸贼再说。’ 三人又把他围在中间。那道人道:‘金蛇郎君,我们峨嵋派与你无冤无仇,只不过见你干得太过份,所以挺身出来。我谁也不帮,如你答应罢手,以后不再到温家惹事,今日之事就算和平解决。’他咬牙切齿的道:‘我父母兄弟之仇,岂能不报?’他忽然一剑向和尚刺去,四人又恶斗起来。那道人的兵刃有点儿古怪,武功极强,和尚的禅杖使开来风声虎虎,也很厉害,我见他越打越不成,满头大汗,忽然一个踉跄,险险跌倒。那和尚一杖打下去,被他侧身躲过,他身体这样一侧,看到了我的脸。据他后来说,他这天本已筋疲力竭,但忽然看到我脸上流露出对他关切和挂虑的神气,突然之间,精神大振,金蛇剑法使得凌厉无前,叫道:‘温姑娘,别怕,瞧我的!’也不见他手动,只听见那和尚大叫一声,骨溜溜的滚下山去,临跌下去时只见他秃顶脑门正中钉了一枚金蛇锥,我爹和那道人都吃了一惊,他一剑向我爹爹刺去,那道人乘虚攻他后心,那知他突然大喝,左手双指向道人眼中戳去,道人头一低,他一剑挥过,把道人拦腰斩为两截。“青青”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温仪道:“只见他回手一剑,向我爹爹刺去。爹爹见他把两个武功深湛的帮手接连除去,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钢杖使开来已不成家数,我连忙从洞里奔出来,叫道:‘住手,住手!’他听我一叫,果然停手,我道:‘这是我爹爹!’他向我爹爹狠狠望了一眼,说道:‘你走吧,饶你性命!’爹爹很感意外,回身要走,这时我因为整天没吃东西,早已饿得虚弱无力,加之刚才担心受惊,见他饶了爹爹,心中一喜,突然跌倒。他全心注意在我身上,忙抢过来扶我,我从他肩上望出去,只见爹爹目露凶光,忽然举起钢杖,一杖向他后心打来。他一心只在挂念我有没有受伤,完全没想到竟会偷袭,我忍不住叫了出来:‘留心!’他一楞,要想避让,已经不及,头一侧,一杖打在他的背上。他夹手把钢杖夺过,掷入山谷之中,双手向爹爹打去,爹爹无法招架,闭目等死,那知他回头向我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向爹爹道:‘你快走。别让我回心转意,又不肯饶你了!’爹爹不再说话,跑下山去。他背上吃了爹爹这杖,受伤竟自不轻,爹爹刚走,他就一口鲜血,喷在我胸前衣上。“青青”哼“了一声道:“三爷爷这样不要脸,明里打不过人家,就暗暗下毒手!”温仪叹道:“按理说,他是我家的大仇人,连杀了我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但见他受人围攻暗算,我竟禁不住心里向着他,这也叫作前生的冤孽。他摇摇晃晃的走进洞去,从囊中拿出伤药来吃了,接连又喷了许多鲜血出来,我吓得只是哭。他虽然受伤,神色却很高兴,问我:‘你干么哭?’我哭道:‘你伤得这样。’他笑道:‘你是为了我哭?’我回答不出,只觉得很是伤心。他过了一会,说道:‘自从我全家的人给你六叔害死之后,从来没一人关心过我。我今天杀了你的一个堂兄,一共前后已杀了四十人,本来还要再杀十个人的,看在你的眼泪面上,我罢手不杀了。’我只是哭,不说话。他又道:‘你家的妇女我也不害了,等我伤好之后,我送你回家。’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他答应不杀人了,那很好。以后几天我烧汤煮饭,用心服侍他。有一天他整天晕了过去,到得傍晚,眼见不成了。我哭得两眼都肿了。他忽然睁开眼来,笑了一笑,说道:‘不要紧,不会死。’过了两天,果然慢慢好了起来,一天晚上他对我说,他那天中了我爹爹一杖,本来活不成了,但想到他死之后,我在这绝顶之上走不下去,我家的人又怕了他,不敢来找,那我一定得饿死,为了我,他无论如何要活着。“青青插嘴道:“妈,他待你很好啊,这人很有良心。”说着狠狠望了袁承志一眼,袁承志脸一阵发热,把头转了开去。温仪又道:“他身体逐渐痊愈,和我讲他小时候的事情,说他爸爸妈妈怎样疼他爱他,哥哥姊姊又怎样爱护他,有一次他生病,他妈妈怎样三天三夜没睡觉。那知一天晚上,六叔竟把他全家杀了,那时我觉得这个人虽然外面瞧来心肠毒辣,但说到他亲人的时候,却露出很柔和的软心肠来。他还拿出一个绣花的红肚兜来给我看,说是他周岁时他妈妈给他亲手绣的。”温仪说到这里,从怀中把这肚兜掏出来,摊在桌上。袁承志见这肚兜是红缎子的面,白缎子的里子,上面绣着一个光身的胖娃娃睡在一张大芭蕉叶子上,那胖娃娃的神情憨憨的很是可爱,绣工精致,想来他妈妈刺绣时满心是爱子之情。袁承志从小没有爹娘,看到这肚兜,想到自己身世,不禁一阵心酸。 温仪继续道:“他常常唱山歌给我听,还用木头削成各种玩具给我,说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女娃娃。后来他伤势完全好了,我见他越来越不开心,忍不住问他原因,他说他舍不得离开我。我说:‘那么我就在这里陪你好啦!’他非常开心,在山峰上两株大树上跳上跳下,像猴子一样翻筋斗。他对我说:‘他得到了一张图,发现了一批价值难以估计的黄金和珠宝,据说从前燕王篡位,从北京打到南京,建文皇帝仓皇出走,把国库里的珍珠宝贝全部埋在南京一个秘密地方。燕王接位之后,搜遍了南京全城也找不到。他派三保太监几次下南洋,听说主要是为了找寻建文帝的下落,他为什么这样着急的找呢?那就是为了这批珍宝。’“袁承志暗暗点头,心想:“原来在金蛇秘笈中发现的,就是这张藏宝处所的地图。”温仪继续说道:“他说成祖皇帝一生没找到这张图,但几百年后,却被他无意之中得到了,现在他大仇已报,就要去寻这批珍宝,等寻到之后,再来接我,现在先把我送回家去。”温仪恨恨的道:“我回家之后,大家却瞧我不起,我很是恼怒,他们没本事保护自己的女儿,现在我清清白白的回家,大家反而来羞辱我。我也就不理他们,不跟他们说话。” 青青接口道:“妈妈,你做得对。”温仪道:“我在家里等了三个月,一天晚上忽然听见窗下有人唱歌,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他到了,忙打开窗子让他进来。我们见了很是欢喜,这天我就和他好了,有了你这孩子。那是我自己愿意的,到现在我也一点不后悔。人家说他强迫我,不是的,青儿,你爸爸一向待你妈妈很好,我们之间一直很恩爱,他始终尊重我,从来没强迫过我。” 袁承志心中暗暗钦佩她的勇气,听她说得一往情深,不禁凄然。青青忽然低声唱了起来:“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温仪凄然道:“这孩子从小没了爸爸,在我怀里听这种歌,听得多了,居然也记住了。”袁承志道:“夏老前辈这次再来,大概是找到了宝藏?”温仪点头道:“他说虽然还没找到,但已有了线索,一定可以找到。我们商量着第二天一早就偷偷的溜走,那知我们的话给人偷听去了。第二天天没亮,我收拾好了衣服,留了一封信给爹爹,正想要走,忽然有人敲门。我当然很怕,他说不要紧,就是有千军万马也杀得出去,他把门一开,进来的是我爹爹和大伯、二伯三人,他们都没带兵刃,穿了长袍马褂,我们见他们这副装扮,很是诧异。爹爹说:‘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也是前生的冤孽。以后咱们结成亲家,可许再动刀动枪。’他以为爹爹怕他再杀人,说道:‘你放心,我早答应她不杀你家的人啦!’爹爹说:‘私下走可不成,也得明媒正娶,好好拜堂。’他听了很是喜欢,那知道这样上了爹爹的当。“袁承志道:“令尊是骗他的,不是真心?”温仪点点头,说道:“爹爹就留他在厢房里,办起喜事来。他很是机警,我家送给他吃的酒饭茶水,他先拿给狗吃,狗吃了一点没事,但他仍不放心,毫不沾唇,晚上都拿出去倒掉,自己在石梁镇上买东西吃。一天晚上,妈妈拿了一碗莲子糕来,对我说:‘你拿去给姑爷吃吧!’我一点也不懂事,还以为妈妈体惜他,我高高兴兴的捧到他房里。他见我亲手捧去,喜欢得什么也没防备,几口吃了下去,正和我说话,忽然脸色大变,站起来叫道:‘阿仪,你心肠这样狠!’我吓慌了,问道:‘什么?’他道:‘你为什么下我的毒?’“袁承志和青青听了她的口气,不禁毛骨悚然。寂静中只听见亭子外如枭呜般一阵磔磔怪笑,袁承志回头一看,见温氏五兄弟站在亭外。温明山喝道:“阿仪,你把自己的丑事说给外人听,还要脸么?”温仪胀红了脸,要想说话,随即忍住,转头对袁承志道:“十九年来,我没跟爹爹说过一句话,以后我也永不会和他说话。我不怕他们,你怕不怕?”青青道:“承志大哥不会怕的。”温仪道:“好,我就说下去。”她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我急得哭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要怎样说,怎样做才好,突然房门被人踢飞,许多人手执刀枪涌了进来。” 温仪向亭子外一指道:“当时排在房门外的就是这些人,不过他们手里都拿了暗器,爹爹总算良心好,叫道:‘阿仪,出来!’我知道他们要等我出去之后,立刻向他发射暗器,房间只是这么一点地方,他往那里躲去?我道:‘我不出来,你们连我一起杀了吧!’他本来眉头深锁,坐在椅上,他以为我和家里的人串通了下毒害他,所以十分伤心难受,也不想动手反抗,听我这么说,突然跳了起来,很开心的道:‘你知道这碗莲子糕里有毒药吗?’我端起那只碗,见碗里还剩了一点点糕汁,一口喝下,说道:‘要是这里面有毒,我跟你一起死!’他一掌把碗打落,但我已经喝了一口,他笑道:‘好,死就一起死!’他转头向他们骂道:‘用这种卑鄙手段,不怕丑么?’大伯伯怒道:‘谁用毒药害你?你自恃本领好,就出来斗斗!’他说:‘好!’就牵了我的手出去,外面他们已安排好了梅花桩,他就和我爹爹、伯伯、叔叔这五兄弟打了起来。他喝的莲子糕里虽然没有毒药,但里面放了他们温家秘制的‘醉仙蜜’,只要喝了,慢慢会全身无力,一睡如死,要过一日一夜才能醒来。这些人哪,还舍不得用毒药害死他,想把他醉倒,再慢慢来折磨他。 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满怨毒。这时温明达叫了起来:“喂,姓袁的,你敢不敢跟咱们五兄弟同时斗斗?”袁承志前两日念在他们是青青的长辈,所以对他们很有礼貌,现在听温仪把他们的阴毒都抖了出来,不觉满怀愤怒,叫道:“哼,你们十兄弟齐上,我也不怕!”他话未说毕,一条人影扑进亭来,喝道:“小子无礼,给我滚出来!”袁承志见这人身材魁梧,披发满头,用一只亮晃晃的铜箍箍住,身上穿著一件大红架裟,是一个带发头陀,前两晚竟没见过。原来这头陀名叫邓胜,是河南省的大盗,这天来拜访温氏兄弟,想和石梁联手做一件巨案,见名闻大江南北的温氏兄弟对这样一个后生小子居然颇有忌惮之意,很是不忿,扑进亭来,想把袁承志扯出去痛打一顿。袁承志见他身法,知他这一扑之势很是厉害,身子一偏,左手已扯住他的长发,顺势一甩,把一个胖大头陀掼在玫瑰丛里。玫瑰花枝上生满小刺,把这头陀脸上、臂上、腿上刺得鲜血淋漓。 温仪冷笑一声道:“那天晚上,他们也是五兄弟打他一人,本来他可以抵敌得住的,但他喝了‘醉仙蜜’之后,越打越是手足酸软。他们五兄弟有一个练好了的‘温氏五行阵’,连环邀击,总教敌人缓不出手脚来……”温明山厉声喝道:“阿仪,你要向外人泄底是不是?” 温仪不理父亲的话,对袁承志道:“他急着想击倒五人中的一人,就可破了这五行阵,但他摇摇幌幌的越来越不行,我叫道:‘你快走吧,我永远不负你!’她这一声叫,声音紧张惨厉,似乎就和那天晚上叫的一样。青青吓怕了,连叫:“妈妈!”袁承志见温仪眼光散乱,呼吸急促,知她刺激过甚,不能再说下去,道:“伯母回房休息吧,我和令尊他们谈一谈,明儿再来瞧你。”温仪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叫道:“不,不,我在心中别了十九年啦,今儿非说出来不可。袁相公,你听我说呀!”袁承志她说话中带着哭声,点头道:“我在这里听呢。”温仪仍旧紧紧扯住他衣袖不放,说道:“他们要他的命,可是更加要紧的,他们想发财。他再打一阵,身上受了伤,支持不住,跌在桩下,他们知道他得到一张藏宝的地图,逼着他交出来。他说:‘那图不在我身上,谁有种就跟我去拿。’哈哈,这样他们就为难啦,放了他吧,等药性不过,可没人再制得住他,杀了他吧,那张图可永远拿不到了。最后还是我的爹爹主意儿大,哈哈,好聪明,不是吗?那时候他已经昏睡过去,我也晕倒了。等我醒来,他们早在他身上搜了个遍,那张图果然不在。他们就把他脚筋和手筋都挑断了,教他空有一身武功,以后永远不能再使劲,然后再放他走,逼他去拿图。真聪明,是不是?哈哈,哈哈?“袁承志见她神智失常,劝道:“伯母,你还是回去吧。”温仪道:“不,你一走,他们就会把我害死,我要完全说出来才痛快……他们押着他走了,这五兄弟谁也信不过谁,还有峨嵋派的两位好手一同去。大家都想发这笔横财。不知道怎样,还是被他逃脱了,大概他给了他们一张图,他们一快活,防备就疏忽了。他们很聪明,我那金蛇郎君可也不蠢哪。他们七个人拿到这张图,你抢我夺的,五兄弟合谋把峨嵋派的两个人先害死了。”温明义在亭外厉声骂道:“阿仪,你再胡说八道,可小心着!”温仪笑道:“我干么小心?你以为我还怕死么?”她转头对袁承志道:“那知道这张图根本是假的,他们五个人在南京钻来钻去搞了大半年,本钱花去上万两银子,一个小钱也没找到,哈哈,真是再痛快也没有啦。” 温氏五兄弟空自在亭外咬牙切齿,都畏惧袁承志,不敢攻进亭来。温仪说到这里呆呆的山神,缓慢而低沉的说道:“他这一去,我就没再得到他的消息。他手脚上的筋都断了,已像废人一样,他是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不痛死也会气死……”这时温明达叫道:“姓袁的,你听到她说我们温氏的五行阵,你有种就出来试试。”温仪低声道:“你走吧,别跟他们斗。” 袁承志和温氏五兄弟一一较量过,知道凭单打独斗,没一个是自己对手,不过他们五人齐上,再加有什么操练纯熟的五行阵,听温仪说来,这阵势按金木水火土连环生克变化,确是不易击破。再加初次较量时大家没有冤仇,手下各各容情,现在自己知道了他们的隐私,而他们也认定自己与金蛇郎君颇有渊源,这种人什么阴狠毒辣的手段都用得出,一不留神,惨祸立至,所以颇为踌躇。温明义叫道:“怎么,不敢么?乖乖的跟爷们叩三个响头,就放你出去。”温明施阴森森的道:“现在叩头也不成啦。”袁承志朗声说道:“温氏五行阵据说厉害无比,晚辈很想见识见识,不过我现在十分疲累,让我休息一个时辰,成吗?”温明义叫道:“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你再休息十天八天也逃不了。”温明山低声道:“这小子别使什么诡计,咱们马上给他干。”温明达道:“二弟已经答应了他,就让他多活一个时辰,也教他死而无怨,只是别让他跑了。”温明悟道:“教他到练武厅上休息去,咱们围住他。”温明达点点头,提高了声音道:“姓袁的,到练武厅上休息去吧,在这里怕你要溜,爷们可有点不放心。”袁承志道:“好吧!”站起身来,温仪母女两人很是焦急,但也没法阻拦,只好跟在他的身后。 到了练武厅中,温明达教人点起数十枝巨烛,说道:“蜡烛点到尽处,你总养足精神了吧?”袁承志点点头,在中间一张椅子上下,温氏五兄弟各自拿起椅子,围成一个圆圈,把他围在中心,五人闭目静坐。在他们之外,温南扬、温正等石梁派中十六名好手又坐在十六张矮凳上,也是围成一圈。袁承志知道他们按着八卦方位而坐,作为五行阵的辅佐,要想闯出这个阵势,确是难上加难。他盘膝坐在椅上,双手下垂,细思师门所授的武功,反复思考,只觉在这二十一名好手的围攻之下,最多只能自保,要想冲破阵势脱身,实在万万不能,时间一长,精神力气一个不济,终须落败。以金蛇郎君如此武功艺业,尚且冲不破这五行阵,可见这阵势必定具有极大威力,正自焦急,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金蛇秘笈中最后的数页。 那几页上的武功自己当时捉摸不透,直到二次重入岩洞,看了石壁上的图形,再参照秘笈封面夹层中的秘诀,方才领悟,但当时始终不懂这套武功何以要搞得如此复杂。在临敌应战之际,敌人武功再高,也决不能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而这套武功明明是为了应付各方的同时进攻。袁承志想到这里,登时大悟,原来金蛇郎君当日吃了大亏,脱逃之后,殚竭心智,创出这套武功来,原是专为破这五行阵用的。 他创了这套武功,当然是想来石梁报仇,可惜他手脚筋脤都被挑断,使不出劲。他这样详详细细的记录下来,但又在装假秘笈的铁匣与假秘笈上布置毒箭毒药,自然是为了防备石梁派的人去偷盗了。自己无意中学到了这身武功,既可脱今日之难,又可替这位没见过面的恩师一泄当日的怨毒,他在九泉之下,也必欣慰,不枉了他这番苦心。想到这里,心中大喜,睁眼一望,只见桌上蜡烛已点剩不到一寸,温氏五兄弟见他脸上忽忧忽喜,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但自恃五行八卦阵神妙莫测,并不在意,只是圆睁十只眼睛,严加防备,怕他乘隙脱逃。 袁承志重又闭眼,把金蛇秘笈这套武功从头至尾细想一遍,想到“快刀斩乱麻”这一招,斗然一惊,出了一身冷汗,暗叫:“不妙!”心想:“以后数十招都是要靠宝刀或宝剑来使敌人不敢欺近,乘机打乱他们的阵势,那金蛇剑却不在身边,那如何是好?”青青在旁边一直注视着他,这时见他脸上微露惶急之容,额上见汗,心想还未交锋,他已气馁,如何得了?袁承志见烛火已快烧到尽头,将灭未灭,但破阵之法,仍未想出,更是忧急。就在这时,一名ㄚ鬟捧了一碗茶,走到袁承志跟前,说道:“袁相公请用茶!”袁承志正呆呆出神,也不细想,随手接过,放到唇边张口要喝,只听见当的一声,手上一震,那茶杯被一枝袖箭打落,在地下跌得粉碎。袁承志眼睛一晃,己见青青右手向后一缩,知道这箭是她所放,心中一惊,暗想:“好险?我怎么这样胡涂,没想到他们又会给我喝什么醒仙蜜。” 只听见温明悟已骂了起来:“有这样的娘,就有这样的女儿!温家祖宗不积德,尽出这些向着外人的贱货!”青青嘴头毫不让人,说道:“温家祖宗积好大的德行呀,修桥铺路,救济穷人,什么好事都干。”这话明明是讽刺五个爷爷无恶不作,温明悟大怒,跳起来要打人,温明达道:“五弟,沉住气,留神这小子。原来袁承志这时又是一脸喜色,青青这一手触动了他的灵机,他忽然想到:“干么不用暗器?我的暗器功夫是金蛇郎君所不及的,我身上还有木桑道长所赐的背心,在紧要关头挨几下,腾出手来,就可击破敌阵。” 他不等烛火熄灭,站起来道:“好啦,请赐教吧!”温明达教家丁换上蜡烛。袁承志道:“这次分了胜负之后怎样?”温明达道:“你胜了,金子由你带你去,你胜不了,那也不必多说。”袁承志知道如果自己落败,当然性命不保,但如果得胜,只怕他们还要抵赖,说道:“那么你们把金子都拿出来,我一胜之后拿了就走。” 温氏五兄弟见袁承志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心想象金蛇郎君那样举世无敌的能手,尚且丧生在我们温氏五行阵下,现今经过十多年潜心钻研,又创出一个八卦阵来加以辅佐,你如何能够脱逃。这个阵势他们石梁派练得纯熟异常,得心应手,对付三四十名好手尚且绰绰有余,可以说是镇山之宝,向来不肯轻易运用,以免被别人窥探了虚实。这次实在因为袁承志武功太强,五兄弟这样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都被他三招两式就打得一败涂地,五人一商议,只得用出这看家本领来,也顾不得被他说以众胜寡了。温明达当下对温青青道:“你把金子拿来。”青青很是后悔,心想早知如此,把黄金都还给他也就算了,这时听大爷爷吩咐,不敢违抗,只得把一大包金条都捧到练武厅中,放在桌上。温明山道: “不用什么桩子了,正儿,你用金条竖立在地上,布成图形吧。”温正答应了,把十两一个金条一条条的竖立在地上,中间围成一个太极图,太极图周围则是一个八卦形。温氏五兄弟齐声喝道:“上吧!”五个人拔起身子,站到了金条之上,各各亮出手中兵刃。 袁承志正要跃上应战,忽然屋顶上一人哈哈大笑,叫道:“温家的老爷子们,我荣彩登门负罪来啦!”温氏五兄弟吃了一惊,叫道:“请下来吧!”只见屋上高高矮矮的跃下十多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龙游帮帮主荣彩。袁承志向青青一望,见她虽然强自镇静,但神色之间,显然很是紧张。温明达道:“老荣,你这三更半夜的光临舍下,有什么指教? 啊,方岩的吕二先生也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向荣彩身后一个中年书生拱拱手。荣彩道:“温老爷子好福气,生得一位武功既高,计谋又强的孙小姐,不但把我们的沙老大和十多个兄弟伤了,连我小老儿也吃了她的亏。”温氏兄弟并不知道青青和他们这层过节,平时石梁派与龙游帮颇有来往,这时强敌当前,不愿再旁生枝节,温明达道:“老荣,我孙女儿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我们决不护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好不好呀?”荣彩一楞,心想:“怎么这素来十分狂傲的老头儿今日如此好说话?难道他惧怕吕二先生怕到这个样子?”他眼睛一扫,忽然在厅角落里见到了袁承志,更是不解,暗思:“眼见他们有这样一个硬手在这里相帮,吕二先生也未必能胜他呢。我还是见好收篷吧!”于是说道:“咱们龙游帮与贵派素来没有过节,冲着各位老爷子们,那沙老大死了也就算了,总怨他自己学艺不精。不过这批金子……”他只眼向着地上一块块的金条一扫,说道:“咱们跟了几百里的路程,费了不少心血,又有人为此送命,大家在江湖上混饭吃……”温明达听他说到这里住口不说了,知道他意在钱财而不是为了报仇,道:“黄金都在那里,你要末,都拿去也不妨。”荣彩见他突然如此慷慨大方,以为他是反言相讥,但瞧他脸色,却无恶意,道:“温大爷肯赐给半数,作为几个死伤兄弟的抚恤,那么兄弟感激不尽。”温明山道:“你自拿吧。”荣彩把手一拱,说道:“那么多谢了!”手一摆,他身后两名大汉俯身去拾金条。 这两人的手刚要碰到金条。突然觉得肩头被人轻轻一推,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把他们推向后边,身不由主的跃出数步,抬起头来,见袁承志已站在面前。袁承志道:“荣老爷子,这批金子是闯王的军饷,你要拿可不大稳便。”闯王的名头在北方可说是威声远震,但在江南,江湖人物却不大理会。荣彩转头对吕二先生笑道:“他拿闯王的名头来吓咱们。”吕二先生手中拿着一根粗大的旱烟筒,吸一口,喷一口,慢条斯理,侧目向袁承志打量。袁承志见他一派老气横秋的狂傲,心头有气,但瞧他双目有神,脸色红润,这气势显然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怕身怀绝技,倒也不敢轻慢,作了一揖,说道:“前辈可是姓吕?晚辈初来江南,恕我不识。”吕二先生一口烟笔直向袁承志脸上喷来,又吸了一口,这次是用鼻,两道烟如双龙般从鼻孔中射了出来。袁承志还不怎的,青青在一旁却已忍耐不住,想开口说话,被温仪用手在她臂上一捏,青青回过头来,见母亲缓缓摇头,这才把一句骂人的话缩回。那吕二先生把旱烟筒在砖地上笃笃的敲了一阵,敲去烟灰,又装上烟丝,这时连温氏五兄弟也有点忍不住了,但他们知道他在武林中成名已垂数十年,据说当年以一套鹤形拳打遍大江南北无敌手,手中的烟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擅能打穴,夺人兵刃,可是到底本领如何,谁也没有见过。温氏五兄弟都盼望他与袁承志说僵了动手,他能将袁承志打败固然最好,否则至少也可消去袁承志的一点力气。 吕二先生从怀中摸出火石火绒扑扑的敲,他烟丝还未点着,忽然屋顶上一个人大喝一声,“快还我们的金子!”一个少女、一个粗壮少年跃下来,随后又跃下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汉子,打扮好象商贾一般,左手拿着一个算盘,右手拿着一枝笔,形状很是滑稽。 袁承志见那少女正是小慧,又喜又忧,喜的是来了帮手,但不知另外两人武功如何,现在敌人除了石梁派之外,又多了龙游帮与吕二先生这批人,看来温仪与青青已处在绝大危险之中,非将她们救走不可,假使新来的众人本领都和小慧差不多,那么自己反而要分神照顾,岂不糟糕?这时温氏弟子中有人抢上去拦阻喝问,那少年大声叫道:“快把爷们的金子还出来!”他见到黄金放在地下,俯身就拾。袁承志眉头一皱,心想这人甚为鲁莽,抵不得大用。温南扬见他俯身,一腿飞出,往他臀上踢去,小慧叫道:“崔师哥留心!” 那少年虽然粗心,武功却也了得,侧过半面身体,避开这腿,随即抢攻到温南扬身边,双掌劈了过去。温南扬不及退让,也伸出双掌相抵,辟的一声,四掌相交,两人各自退开数步。那少年又待上前,那商贾打扮的人叫道:“希敏,慢着。”袁承志斗然记起小慧的话,说有一个姓崔的人和她一起护送这笔金子,因为两人闹了别扭,中途分手,才被青青出其不意的劫了去,那么这少年就是崔秋山的侄儿玉面金刚崔希敏了,难道这个形貌滑稽的商人竟是自己的大师兄铜笔铁算盘黄真?他仔细一看,见那商人右手持的那枝笔闪闪发光,果然是黄铜铸成,这一下十分高兴,忙纵身过去,跪下叩头,说道:“小弟袁承志叩见大师哥。”黄真双手扶起,细细打量,欢然说道:“啊,师弟,你还这么年轻,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小慧过来道:“承志大哥,那就是我说的崔师哥了。”袁承志向他点点头,小慧见袁承志背上黏了些枯草,轻轻替他拈了下来,袁承志微微一笑,表示谢意,崔希敏在旁边看得很不乐意。黄真骂道:“希敏,怎么这样没规矩,快向师叔叩头。”崔希敏见袁承志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心头不服气,慢吞吞的过来,作势要跪,袁承志连说: ‘不敢当!’双手拦住,崔希敏也就不跪下去了,作了一揖,叫了声:“小师叔!”黄真又骂:“什么小师叔,就算你大过他,师叔总是长辈。”袁承志向崔希敏笑道:“你叔叔可好?我惦记他得紧。”崔希敏道:“我叔叔很好。” 吕二先生见他们师兄弟师叔侄见礼叙话,闹个不完,把他们视若无物,这时却轮到他忍耐不住了,怪目一翻,抬头望着屋顶说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一出声,众人都吓了一跳,原来他声若怪枭,十分刺耳,沙嗄中夹杂着尖锐,难听异常。崔希敏踏上一步,说道:“这些金子是我们的,被你们偷了来,现在师父带我们来拿回去。”吕二先生仍旧眼望屋顶,口喷白烟,忽然“嘿嘿”冷笑两声。 崔希敏见他一副老气横秋,完全不把人瞧在眼里的模样,气往上冲,说道:“到底金子还是不还,你明白说一句。要是你作不得主,那么请作得主的主儿出来说话。”吕二先生又是磔磔两声怪笑,转头向荣彩道:“你告诉这娃儿,我是什么人。”荣彩喝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吕二先生,你可别吓坏了,年纪轻轻,这样无礼。”崔希敏根本不知道吕二先是什么人,叫道:“我管你是什么先生,我们是来拿金子的。”温南扬刚才与他过了手,未分胜负,心中很是不耐,跳了出来道:“拿金子,那很容易,瞧你有没有本事,你先嬴了我再说。”他不等对方答话,跳过来就是一拳,崔希敏猝不及防,这拳正打在肩上。他不禁大怒,左手拳其快如风,也是一拳,蓬的一声,正打在温南扬肚上。两人各自负痛跳开,互相瞪了一眼,重又打在一起,只听见砰蓬,砰蓬之声大作,两人头上身上各中了数十拳。这两人作风一样,都是疏于防御,勇于进攻。袁承志暗暗叹气:“怎么大师兄教的徒弟如此不成器,要是遇到好手,身上中了一两拳那还得了?难道崔叔叔也不好好点拨他一下?”原来崔希敏虽然为人正直,但性子暴燥,学武时不能细心,黄真的本事他二成也没学上。好在他身体粗壮,挨几下尽能挺得住,混战中他右手虚幌一拳,温南扬向右一避,他左手一记钩拳,结结实实的正打在温南扬下颚上,砰的一声,温南扬一个巨大身躯跌倒在地,晕了过去。崔希敏得意洋洋,向师父望了一眼,以为一定会得到赞许,那知师父却是一脸怒色,心中很是不解,暗想我打胜了,怎么师父反而怪我。小慧见他嘴唇被打得肿起,右耳鲜血淋漓,拿一块手帕给他轻轻擦去,低声道:“怎么不避开他的拳头? 一味蛮打!”崔希敏道:“避什么?一避我就打不中他了。” 吕二先生怪声说道:“你别打倒一个人就自鸣得意,你要金子吗?”他突然提起身子,站到了两块金条之上,右手中的旱烟袋又点着另一块金条,说道:“不论你拳打脚踢,只要把这三块金条从我脚底下弄了开去,所有这些金条都是你的。”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吕二先生未免过于狂妄,崔希敏武功纵然远不及他,但说他用一根烟管点住一块金条,崔希敏就弄不松动,那不免太过小觑了对方。崔希敏怒道:“你说话可不许反悔。”吕二先生仰天大笑,向荣彩道:“你听,他怕我反悔。”荣彩只得跟着干笑一阵。崔希敏道:“好,我来了!”纵上三步,看准了他烟管点着的那块金条,运力右足,一个扫堂腿,向金条横踢过去。 袁承志在一旁看得清楚,估计这一腿踢过去,至少有二三百斤气力,吕二先生功力再好,也决不能用一根烟管把金条点住不动,如非他有什么怪法魔术。只见崔希敏一腿将到,吕二先生烟管突然一幌,在他膝弯穴道里一点,崔希敏一条腿登时整个麻木,右膝一弯,跪了下来。吕二先生连连拱手,一阵怪笑,说道:“不敢当!”小慧大惊,抢上去把崔希敏扶了起来,拖到黄真面前,说道:“黄师伯,他使奸,你快去教训教训他。”崔希敏破口大骂:“你卖弄这一手算什么英雄好汉。”黄真伸手给他在腰里一捏,大腿上一戳,解开了闭住的穴道,低声道:“以后你还这样鲁莽么?”他见吕二先生点穴手法如此迅捷,也自暗暗吃惊,心想怎么在浙南这种偏僻之地,居然有如此厉害的打穴好手。 黄真使的兵刃左手是一把铁算盘,专门锁拿敌人兵器,右手是一枝铜笔,那自然也是打穴名家。他伸手在算盘上一拨,说道:“这笔帐记下了!”铜笔一伸,就要上前给徒弟找回这个场子。袁承志心想:“他是我们华山派的大弟子,我是师弟,应该先上!”高声说道:“大师哥,待小弟先来,我不成时,你再接上。”黄真见他年纪很轻,心想师父即使传了他本门绝技,火候也一定不足,只怕不是那吕二先生的对手。师父临老还收了这样一个幼徒,对他一定十分钟爱,如有什么失闪,岂不是伤了师父之心,这与让崔希敏出阵不同。他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徒儿鲁莽自大,目空一切,要他多吃点苦头,折折他的骄气,于他日后艺业,大有好处,于是低声说:“师弟,还是我来吧。”袁承志也放低了声音道:“大师哥,他们好手很多,这五个老头儿有一套很厉害的五行阵,待会还有恶斗。你是咱们主将,还是让小弟先来。”黄真见他执意要上,知是他敬重师兄的意思,道:“那么师弟你小心在意。” 袁承志点点头,走上一步,向吕二先生道:“我也来踢一脚,好不好?”吕二先生与石梁派、龙游帮众人都愕然一楞,心想刚才那粗豪少年明明吃了苦头,怎么他还这样不知死活。吕二先生见他比崔希敏还更年轻,越发不放在心中,笑道:“好吧,咱们话说明在先,你给我行大礼可不敢当。”他一边说一边又将烟管点住了那块金条,袁承志也和崔希敏一模一样,走上三步,提起右足,横扫过去。崔希敏在一旁看得很是着急,叫道:“小师叔,那不成,他要点穴!”温氏五兄弟和袁承志交过手,知道这人虽然年轻,可是武功深不可测,现在见他重蹈崔希敏的覆辙,都感十分奇怪,难道他能闭住腿上穴道,不怕人点?这未免过于无稽,难以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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