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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阶下之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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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老六怒道:“又没人推你做香主,为甚么要你出来东拉西扯?”枯叶勃然大怒,厉声道:“贾老六,江湖上朋友,见到贫道之时,多尊称一声道长,便是总舵主,也是客客气气。那有似你这般无礼的。你……你狗仗人势,想欺侮到我枯叶头上,可没这麽容易!我明明白白跟你说,关夫子要当本堂香主,我枯叶第一个不赞成!他要当这香主,第一就须办到一件事。这件事若要办到了,贫道说不定就不反对。”贾老六本来听他说“狗仗人势”,心下已是十分生气,只是一来枯叶道人剑法高强,他当真动了真怒,可也真不敢和他顶撞;二来这道人在江湖上名头甚响,总舵主对他客气,确也不假。自己要拥姊夫做本堂香主,此人若是一力作梗,实是一个极大的障碍,听他说只要姊夫办到一件事,便不反对他做香主,心下一喜,问道:“那是甚麽事,你倒说来听听。” 枯叶道人道:“开夫子第一件要办的大事,便须和‘十足真金’贾金刀离婚!”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哄堂大笑。原来那枯叶道人所说的“十足真金”贾金刀,正是关夫子的妻室,贾老六的嫡亲姊姊。她手使两把金刀,人家见了和她说笑,常说:“关嫂子,你这两口金刀,到底是真金还是假金?”她一定郑重其事的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那有假的?”因此上得到个“十足真金”的外号。枯叶道人要关夫子和妻子离婚,岂不是摆明了要贾老六的好看。其实“十足真金”贾金刀为人心直口快,倒是一个好人,她兄弟贾老六也不坏,只是把姊夫拾得太高,关夫子又脾气暴躁,得罪人多,大家背後不免闲话甚多。 关安基手一伸,砰的一声,在桌上一拍,喝道:“枯叶道人,你说甚麽话来?我当不当香主,有甚麽相干,你为何提到我老婆?”枯叶道人还未答话,人丛中一人冷冷的道:“关夫子,尹香主可没得罪你,你拍他的灵座干甚麽?”原来关安基适才这一拍,却是拍在灵座之上。关安基心中一惊,他人虽暴躁,倒是机灵得很,大声道:“是兄弟错了!”在灵位之前跪倒,拜了几拜,祝道:“尹大哥,做兄弟的盛怒之下,在你灵枱上拍了掌,请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可见怪。”说着砰砰叩了几个响头。余人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追究此事。 崔秃子道:“大家瞧!关夫子光明磊落,人是条汉子,就是脾气暴躁,沉不住气。他做错了事,即刻认错,那当然很好。可是倘若当了香主,一件事做错了,往往干系极大,就算认错,又有甚麽用?” 关夫子本来声势淘淘,质问枯叶道人为何提及他妻子“十足真金”贾金刀,但自己盛怒之下,在尹香主灵枱上拍了一掌,为人所责,虽然立即向尹香主灵位磕头,众兄弟不再追究此事,但自己气势终於馁了,一时倒也不便再和枯叶道人理论。枯叶也就乘机收篷,笑道:“关夫子,你我自己兄弟,一同出死入生。共过无数患难,犯不着为了一时口舌之争,失了兄弟间的和气。刚才贫道说的是笑话,你包涵包涵,回家别跟贾金刀嫂子说起,否则她来揪贫道胡子,那可不是玩的。”众人又都笑了起来。关安基对这个道人本有三分忌惮,只好付之一笑,不再提及此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李大哥好,有的说关夫子好,始终难有决议。忽有一人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说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在世之日,我青木堂中何等和睦,众兄弟真如至亲骨肉一般,同心协力,干那反清复明的大事。不幸你为鳌拜这奸贼所害,我青木堂中,再没第二个人能如你这般,既有人缘,又有本事。尹香主啊,除非你死而复生,否则我青木堂只怕要互相纷争不休,成为一盘散沙,再也不能如你在世之时那般兴旺了。”众人听到他这等说,心下都觉他说得极是,想起当年尹香主的好处,许多人忍不住又都流起泪来。 有一人道:“李大哥有李大哥的好处,关夫于有关夫子的好处,两位都是自己好兄弟,可不能为了推举香主之事,大夥儿不和。依我之见,不如在尹香主之灵前,请尹香主在天之灵决定。咱们写了李大哥和关夫子的名字,大夥儿向尹香主灵位磕头,然後拈阄决定,最是公平不过。”许多人都随声附和起来。 贾老六大声道:“这个法子不好。”有人道:“为何不好?”贾老六道:“拈阄由谁来拈?那人道:“大夥儿推举一位兄弟来拈便是了。贾老六道:“只怕有人有私心,发生弊端。”崔秃子怒道:“在尹香主灵前,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作弊欺侮尹香主在天之灵?”贾老六道:“人心难测,不可不防。”崔秃子骂道:“你奶奶的,除非是你想作弊。”贾老六怒道:“你这小子骂谁?”崔秃子怒道:“是我骂了你这小子,却又何如?”贾老六道:“我忍耐已久,你骂我奶奶,那可无论如何不能忍了。”刷的一声,拔出了钢刀,左手指着他喝道:“崔秃子,咱哥儿俩到外面院子中去比划比划。” 崔秃子慢慢拔出了刀,道:“这是你叫阵,我被迫应战。关夫子,你亲耳听到的。”关安基道:“大家兄弟,不可为这件事而动刀子。崔兄弟,你骂我舅子,那是你的不对。”崔秃子道:“我早知你要分派我的不是。现下你还没做香主,已是这样,若是做了,那还了得。”关安基怒道:“难道你骂人祖宗,那就对了?你骂我小舅子的奶奶,我算是你甚麽人?”众人忍不住又笑,一时大堂之中,乱成一团。贾老六见姊夫为他出头,更是气盛,便要往庭中闯去,却有人伸手拦住,劝道:“贾老六,你想你姊夫当香主,可不能得罪人太多,遇到了事,须得让人一步。”崔秃子慢慢将刀入鞘,说道:“我也不是怕了你,只不过大家义气为重。总而言之,关夫子要当香主,我姓崔的说甚麽也不赞成。关夫子的气还好受,贾老六的气却受不了。阎皇好见,小鬼难当。” 韦小宝站在一旁,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不休,有的人粗口詈骂,又有人要动刀子打架,心中颇觉有趣。初时他怕这些人是鳖拜的部属,深恐要杀了自己祭奠鳌拜,待知这些人恨极了鳌拜,心中登如一块大石落地,可是听得他们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反清复明”,又有些担心,寻思:“他们只当我是清宫裏的一名小太监,不论如何辩白,他们定然不信。待得香主选定之後,第一件事就会来杀了我。那不是反清复明吗?眼前的‘清人’,除了老子之外,那裏还有旁人?再说,我在这裏,他们的什么秘密都听见了,就算不杀我灭口,也必将我关了起来,永世不得超生。老子还是溜之大吉的为妙。”他慢慢的一步一步退到门边,只盼厅中情势再乱,便逃了出去。 只听得一人说道:“拈阄之事,太也玄了。有些儿近乎儿戏。依我的浅见,还是请李大哥和关夫子以武功来决胜败,拳脚也好,兵刃也好,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大夥儿站在旁边看着,谁胜谁败,清清楚楚,谁也没有异言。”贾老六首先赞成,大声道:“好!就是比武决胜败,倘若李大哥胜了,我贾老六就拥李大哥为香主。”他这一句话一说出口,韦小宝立时心想:“你赞成比武,那一定是你姊夫的武功胜过了李大哥,还比什么?”连韦小宝都这麽想,旁人自然是一般的想法,拥李派登时纷纷反对,有的说:“做香主是要要使全堂兄弟和衷共济,跟武功好不好可发多大关系。”“真的要比武决定谁做香主,如果本堂兄弟之中,有一人的武功胜过了关夫子。是不是又让他来当香主呢?”“这不是推香主,那是摆擂台了。关夫子不妨摆下擂台,让天下英雄好汉都来打擂台。”“倘若鳌拜这奸贼不死,关夫子的武功未必便胜得过他,打了擂台之後,难道便请鳌拜来做咱们香主?”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正纷乱间,忽有一人冷冷的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後,大家都瞧你不起了。在你灵前说过的话,立过的誓,都变成放他妈的狗屁了。”韦小宝认得这人的声音,知道是专爱冷言冷语的祈老三。众人立时静了下来,跟着几个人同时问道:“祈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老三冷笑道:“哼,我姓祈的当年在尹香主灵前磕过头,在手指上刺过血,还立下重誓。决意为尹香主报仇。亲口说过:‘那一位兄弟杀了鳌拜,为尹香主报得大仇,我祈彪清便奉他为本堂香主,矢忠矢诚,决不有违!’这句话我祈老三是说过的,姓祈的说过话算数,决不是放狗屁!”霎时之间,大厅中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原来这一句话,大厅上每个人都说过的。 隔了一会,还是贾老六第一个沉不住气,说道:“祁三哥,你的话是没有错,这几句话大家都说过,连我贾老六在内,说过的话,自然不能含糊。可是…可是…你知,我知,大家都知,杀死鳌拜的,乃是这个…这个……”他转身寻觅韦小宝,突然见到韦小宝一只脚已跨出了厅门,正要向外逃遁,大叫:“抓住他,别让他走了!” 韦小宝拔足欲奔,刹那之间,六七个人扑了上去,十几只手同时抓在他的身上,将他硬生生的拖了回来。 韦小宝高声大叫:“喂,喂,乌龟儿子王八蛋,你们拖老子干什么?”他想这次反正是活不成了,不如骂个痛快再说。人丛中走出一个身穿秀才衣巾的人来,说道:“小兄弟,且莫骂人。”韦小宝认得他的声音,道:“你是祁老三?”那人正是祁老三祁彪清,一愕道:“你认得我?”韦小宝道:“我认得你妈!”祁彪清有三分书呆子脾气,不知他这是駡人言语,更加奇怪了,道:“你怎么会认得我妈。”韦小宝道:“我跟你妈是老相好,老姘头。”众人哈哈大笑,都道:“这小太监油嘴滑舌!”祁彪清脸上一红,道:“取笑了。”随即正色道:“小兄弟,你干么要杀鳌拜?” 韦小宝灵机一动,大声说道:“鳌拜这奸贼做了不少坏事,害死了咱们汉人的无数英雄好汉,我韦小宝跟他势不两立。我………我好端端一个人,却给他捉进清宫之中,做了太监。我恨不得将他斩成肉酱,丢在池塘裏喂王八。”他知道越是说得慷慨激昂,活命的机会越大。 大厅上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感惊异。祁彪清问道:“你做太监做了多久?”韦小宝道:“什么多久了,半年也还不到。我原是扬州人,却给他捉了到北京来。辣块妈妈的,臭鳌拜死了也要上刀山、下油锅、滚钉板、穿骨头的贼鳌拜。”他一连串的扬州骂人言语冲口而出。一个中年妇人道:“他倒真是扬州人。”她说的也是扬州口音。韦小宝道:“婶婶,咱们扬州人,给满洲狗子们杀得可惨了,一连杀了十天,从朝到晚不停,我爷爷奶奶、大奶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没一个不给满洲鞑子杀了。满洲鬼从东门杀劲西门,从南门杀到北门,都是这鳌拜下的命令。我………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记起听人所说“扬州十日”大屠杀惨事,越说越真。众人听得耸然动容,连连点头。关安基道:“怪不得,怪不得!”韦小宝道:“不但我爷爷奶奶,连我爹爹也让鳌拜给一起杀了。”祁彪清道:“可怜,可怜。”崔秃子道:“你今年几岁啦?”韦小宝道:“十三四岁。”崔秃子道:“扬州大屠杀,至今已二十年,怎么你爹爹也会给鳌拜杀了呢?”韦小宝一想不对,撒谎说溜了嘴,随口道:“我怎么知道?那时我又没生出来。那是我妈说的。”崔秃子道:“就算是遗腹子,那也不成啊。”祁彪清道:“崔兄弟,你这话可不对了。这小兄弟只说他爹爹给鳌拜杀了,可没说是‘扬州十日’那一役中杀的。鳌拜做大官一直做到现在,那一年不杀人?”崔秃子道:“是。是!” 贾老六忽问:“小………小朋友,你说鳌拜杀了无数英雄好汉,又关你什么事了?”韦小宝道:“怎么不关我事?我有一个好朋友,就给鳌拜捉到清宫之中害死了。我和他是一起给捉进去的。”众人齐问:“是谁,是谁?”韦小宝道:“这人江湖工大大有名,那便是茅十八!”十几个人一齐“哦”的一声。贾老六道:“茅十八是你朋友?他可没有死啊。”韦小宝道:“他没有死,我要见见他。”关安基道:“很好!这个小朋友到底是友是敌,事关重大。老六,你带几位兄弟,去将茅十八请来,认一认人。”贾老六应道:“是!”转身出厅。祁彪清拉过一张椅子,道:“小兄弟,请坐!” 韦小宝老实不客气,就坐下来。跟着有人送上一碗面,一杯茶。韦小宝原是饿得狠了,吃了个乾净。关安基、祁彪清,还有那个人人叫他“李大哥”的李力世陪着他闲谈,言语中颇为客气,其实是在盘问他的身世和经过遭遇。韦小宝也不隐瞒,偶然吹几句牛,骂几句鳌拜,还是将如何帮着康熙皇帝擒拿鳌拜等情一一说了,只是跟海老公学武,康熙亲自出刀子动手等事却不提及。关安基等原早听说,鳌拜是为小皇帝及一群小太监所擒,听韦小宝说来活龙活现,多半不假。关安基叹道:“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不但为你所杀,而且也曾为你所擒,那也真是天数了。” 闲谈了半个时辰,关安基、李力世、祁彪清等人都是阅历极富的老江湖,虽觉韦小宝言语有些浮滑,但大关节处却是毫不含糊,忽听得脚步声响,厅门推开,两条大汉抬了一个担架进来,贾老六跟在後面说道:“姊夫,茅十八爷请来啦!” 韦小宝跳起身来,只见茅十八躺在担架之上,双颊瘦削,眼眶深陷,容色十分憔悴,问道:“你………你生病吗?,”茅十八给贾老六招来,只知天地会青木堂有大事相商,不知何事,陡然间见到韦小宝,十分欣喜,叫道:“小宝,你………你也逃出来?我………我这些时候老是想着你,只盼伤愈之後,到清宫来救你出去。” 他这几句话一说,众人心中本来还存着三分疑虑的,霎时之间一扫而空。大家相信韦小宝的话确然属实,他果然是茅十八的朋友,一起被掳入清官之中。茅十八这人虽然并非天地会中的会友,但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近年来又为清廷缉捕,乃是众所周知之事,韦小宝既是他的朋友。自然不会真是清宫中的太监,又见茅十八说话之时,真情流露,显然与这小孩子交情极好。 韦小宝道:“茅大哥,你……你受了伤?”茅十八叹了口气,道:“唉,那晚从宫中逃出来,将到宫门之外,终于遇上了侍卫,我以一敌五。杀了二人,自己也被砍上了两刀,拚命的逃出宫门。宫中又有侍卫追出,本来是逃不了的,幸好天地会的朋友援手,才救了我性命。你……你也是天地会的好朋友们救出来的吗?”关安基等登时神色尴尬,觉得这件事实在做得不大漂亮。那知韦小宝道:“正是。那老大监逼着我做小太监,直到今日,才有机会逃出来,幸好碰上了天地会的这些……这些爷们。”天地会群豪都暗暗吁了口气,觉得韦小宝如此说法,顾全了他们脸面。心中暗暗感激。当下贾老六招呼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到底房中休息,青木堂群雄自在厅上继续会商大事。茅十八伤得极重,虽然已养了大半年伤,仍是身子极弱,刚才抬来时途中又颠簸了一会,伤口疼痛,精神疲乏,想要说话,却无力气。韦小宝心想:“不管怎样,他们总不会杀我了。”心情十宽,不久便蜷缩在一张太师椅中睡着了。 睡到半夜,觉得有人将他抱起,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次晨醒转,有一名汉子送上洗脸水、清茶,一大碗大肉面。韦小实心想:“招呼老子越来越好,居然拿我当大老爷看待了。”但见厢房外站着两个汉子,窗外也站着两名汉子,虽然假装晃来晃去,无所事事,但显然是奉命监视,生怕自己逃了。 韦小宝又有点担心起来,寻思:“若是当我大客人相待,为甚麽又派这四名汉子守住我?”童心忽起:“哼,要守住韦小宝,恐怕也不这么容易,我偏偏溜出去逛逛,瞧你这四个蠢才怎地奈何得了我?”一看周遭情势,便生一计,当即伸手用力推开向东的二扇窗。窗声一响,四名汉子同时向窗望去,他一引开四人视綫,猛力将厢房门向内一拉,立即一骨碌钻入床底。 四名汉子听到门声,立即回头,只见两扇门已经打开,兀自不住晃动,都大吃了一惊。这四人正是奉命监视韦小宝的,突见房门已开,第一个念头便是他已经逃了,四个人齐声:“啊哟!”冲入厢房,但见茅十八在床上睡得甚熟,韦小宝果已不知去向。一人叫道:“这孩子逃去不远,快分头追截,我去禀告上头。”其余三人应道:“是!”一冲出房,其中二人便即跃上了屋顶。韦小窦咳嗽一声,从床底下大模大样走了出来,便向外走去,来到大厅之中。 一推开门,只见关安基和李力世并排而坐,一名奉命监视他的汉子正在气急败坏时禀报:“这…这小孩儿忽然逃…逃走了,不知到…到何处………”话未说完,突然见到韦小宝出现,那人“啊”的一声,瞪大了双眼,奇怪得说不出话来。韦小宝伸了个懒腰,道:“李大哥,关夫子,你二位好!”关安基和李力世对望了一眼,向那人道:“下去!没半点用!”随即向韦小宝笑道:“请坐,昨晚睡得好吧?”韦小宝笑嘻嘻的坐了下来,道:“很好,很好!” 大厅长窗突然推开,两人冲了进来,一人叫道:“关夫子,那小孩不知逃到甚麽地………”忽然见到韦小宝坐着,惊道:“咦!他…他…”韦小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们这四条大汉,太也没用,连个小孩子也看不住。我若是要逃,早就逃了。”另一入傻头傻脑,问道:“你…你怎么走出来的?怎麽我眼睛一花,人影也没瞧见,你已经逃了。”韦小宝笑道:“我会隐身法,这法儿可不能传你。”关安基皱眉挥手,向那两人道:“下去吧!”那傻头傻脑之人兀自在问:“当真有隐身法?怪不得,怪不得。”李力世道:“小兄弟年纪轻轻,聪明机警,令人好生佩服。” 忽听得远处蹄声隐隐,有一大群人骑马奔来,关安基和李世力同时站起。李力世低声道:“鞑子官兵?”关安基点点头,伸指入口,嘘嘘的吹了三声,便有四五入奔入厅来。关安基道:“大夥儿预备!叫贾老六保护茅十八爷。鞑子官兵若是大队到来,不可接战,便照以前的法子分头退却。”那四五人答应了,出去传令,四下裏众人齐起。关安基道:“小兄弟,你跟着我好了!”忽有一疾骑冲进来,大声道:“总舵主驾到!”关安基和李力世齐声道:“甚麽?”那人道:“总舵主率同五堂堂主,骑了马匹正往这儿来。”关李二人大喜,齐声问道:“你怎知道?”那人道:“属下在道上遇到总舵主亲口吩咐,命属下先来通知。”关安基见他跑得气喘吁吁,点头道:“好,你下去歇歇。”又吹口哨传人进来,吩咐道:“不是鞑子宫兵,是总舵主驾临,大黟儿一齐出门迎接。”消息一传,满屋子都轰动起来。关安基拉着韦小宝的手,道:“小兄弟,本会总舵主驾到,咱们一齐出去迎接!” 韦小宝随着关安基、李力世等群豪来到大门之外,只见二三百人八字摊开,各人脸上均现兴奋之色。过了一会,两名大汉拾着担架,将茅十八抬了出来。李力世道:“茅兄,你是客人,不用这麽客气。”茅十八道:“久仰陈总舵主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能拜见,就算……就算即刻便死,那……那也是不枉了。”他说话仍是有气没力,但脸泛红光,显得极是高兴。 耳听得马蹄声渐近,尘头起处,十骑马奔了过来。当先三骑马上乘客没奔近便已翻身下马。李力世等迎将上去,与那三人拉手说话,十分亲热。韦小宝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总舵主在前面相侯,请李大哥,关夫子几位过去……”几个人站着商量了几句,李力世、关安基、祈彪清、崔秃子等六人便即上马,和来人飞驰而去。茅十八好生失望,问道:“陈总舵主不来了吗?”对他这句问话,没一人回答得出,显然各人见不到总舵主,也都是大失所望。 过了良久,有一人骑马驰来传令,点了十三个人的名字,要他们前去会见总舵主。那十三人大喜,飞身上马,向前奔疾。韦小宝问茅十八道:“茅大哥,陈总舵主很老了吧?”茅十八道:“我…我便是没…没见过。江湖之上,人人都仰慕陈总舵主,但要见上他…他老人家一面,却是十分不易。”韦小宝嘿了一声,心中却道:“哼,他妈的,好大架子,有什麽希罕?老子才不想见呢。” 群豪见这情势总舵主是不会来了,但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站在大门外相候,有的站的久了,便坐了下来。有人劝茅十八道:“茅爷,你还是到屋裏歇歇。我们总舵主若是到来,尽快来请茅爷相见。”茅十八摇头道:“不!我还是在这裏等着。陈总舵主大驾光临,在下不在门外相侯,那………那可是太也不恭敬了。唉,也不知我茅十八这一生一世,有没福份见他老人家一面。”韦小宝跟着茅十八从扬州来到北京,一路之上,听他言谈之中,对武林中人物都不大瞧在眼内,但对这位陈总舵主却是如此敬重,这可是从所未有之事,不知不觉的受了感染,心中也不敢駡他了。 忽听得蹄声响处,又有人驰来。本来坐在地下的会众都跃起身来,大家伸长了肚子张望,均盼总舵主又召人前去相会,这次有自己的份儿。果然来的又是四名使者,为首的一人下马抱拳,说道:“总舵主相请茅十八爷,韦小实韦爷两位,劳驾前去相会。”茅十八一声欢呼,从担架中跳起身来,但“哎唷”一声,又跌在担架之中,叫道:“快去,快去!”韦小宝也是十分高兴,心想:“人家叫我‘公公’的倒叫得多了,生平还是第一次听人叫我‘韦爷’,哈哈,老了是‘韦小宝韦爷’。” 两名使者在马上接过担架,双骑相并,缓缓而行。另一名使者将坐骑让了给韦小宝,自己另乘一马,跟随在后。六个人沿着大路行不到三里,便转入右边的一条小路,一路之上都有三三两两的汉子,或坐或行,巡视把守。为首的使者伸出中拇、无名指、小指三根手指往地下一指,把守二人点点头,也伸手做个暗号。韦小宝见这些人所发暗号各各不同,也不知是何用意。又行了十二三里,来到一座庄院之前。五个人下了马背,为首使者又和庄外的汉子伸指为号。 守在门口的一名汉子大声叫道:“客人到!”跟着大门打开,李力世、关安基,还有两名没见过面的汉子出来,抱拳说道:“茅爷、韦爷,大驾光临,敝会总舵主有请。”韦小宝大乐,心想:“我这个‘韦爷’毕竟是走不了啦!”茅十八挣扎着想起来,道:“我这么去见陈总舵主,实在,实在……哎唷……”终於支撑不住,又躺倒在担架之上。李力世道:“茅爷身上有伤,不必多礼。”让着二人进了大厅。一名汉子向韦小宝道:“韦爷请在这裏喝杯荼,总舵主想先和茅爷谈谈。”当下将茅十八抬了进去。 韦小宝喝得一碗茶,仆役拿上四碟点心,韦小宝吃了一块,心想:“这点心比之皇宫裏的,那可差得太远了。”对这个总舵主的身份不免又有一点瞧不起。但肚中正饿,还是将这些瞧不在眼裏的点心吃了不少。 过了大半个时辰,李力世等四人又一起出来,其中一个花白胡子老者道:“总舵主有请韦爷。”韦小宝忙将口中正在咀嚼的点心用力吞入咽喉,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跟着四人入内,来到一间厢房之外,那老者掀起门帷,说道:“‘小白龙’韦小宝爷到!”韦小宝又惊又喜,心想:“他居然知道我这个杜撰的外号,定然是茅大哥说的了。” 房中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书生站起身来,笑容满脸,道:“请进来!”韦小宝走进房去。关安基道:“这位是敝会陈总舵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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