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版新版优劣之争,历来是永恒话题,争论不休,大家往往以各有千秋的话来调和。而论实际喜爱,则大半与感情有关,以自己第一次看到的版本先入为主。金庸在报纸上连载时的老读者,便大多钟情旧版,认为旧版率性而来,生动自然;而读到出版版本的金迷,则多钟情修订版本,觉得新版用心良苦,严谨精密。
到1982年,金庸作品集全部出齐,金庸将他十四部长篇每篇取首字,自撰一联为“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包含他十四部中长篇小说,依次为《飞狐外传》、《雪山飞狐》、《连城诀》、《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白马啸西风》、《鹿鼎记》、《笑傲江湖》、《书剑恩仇录》、《神雕侠侣》、《侠客行》、《倚天屠龙记》、《碧血剑》、《鸳鸯刀》,再加他惟一的一个武侠短篇《越女剑》,共十五种三十六册。此时,金庸五十八岁。
有趣的一点是,金庸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的主角,为生于海宁世家的书生侠客陈家洛,最后一部武侠小说《鹿鼎记》的主角,则为生于扬州妓院的小混混“反侠”韦小宝。尽管两人个性、品格、成败都完全形成鲜明对比,却都是出身于金庸所眷爱的江南,而金庸的武侠生涯,从写“书生救世”到写“玩世不恭”,也始于斯而终于斯。后来,虽然多次出现他要重拾侠笔的传闻,以及他也曾说过,有写一本历史小说的打算,但是,最终都再也未成事实。
随着《明报》事业蒸蒸日上,武侠小说风行于世,中年以后,金庸成了社会文化名流,于新闻界与文艺界皆有重要影响,也是大陆和台湾都想结交的文化朋友。20世纪70年代中期后,金庸数次受邀访问台湾与大陆,与政要进行会谈,并渐渐参与高层政治活动。
1973年,金庸应邀访问台湾,与蒋经国、严家淦进行会淡。当时他声称自己是以《明报》新闻记者的身份,而非《明报》社长和武侠小说家的身份。这二人都是“金庸迷”,但会谈中涉及问题,皆是关系到海峡两岸未来的重大政治问题。回港之后,金庸在《明报》上连载了他的名为《在台所见·所闻·所思》的旅行散记,记录了他在台湾的见闻,也阐发了他关于台湾地区乃至整个中国现状和未来的思考。
“文革”结束,十-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明报》密切关注大陆的改革政策,大量报道了改革的巨大成果,对改革开放政策和经济建设表示了支持。因此,1981年7月,金庸应邀访问大陆。
在人民大会堂,金庸与邓小平进行了长淡。邓小平作为政治家的自信、睿智,对历史和现实的清醒与明察,给金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中国政府也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会见过邓小平后,金庸偕妻子儿女回到了阔别三十年的家乡。故人相见,自有一番感慨唏嘘。而后,金庸游览各地风光,饱赏了许多他曾在笔下描写过,却长期无缘得见的奇丽景色。在新疆天池边上,他惊喜地从维吾尔族孩子的手里,看到了他曾在小说中描写过的,陈家洛冒着生命危险为喀丝丽采来的天山雪莲,好奇之心大起,便用一块钱买了两朵,带回香港。
其后,金庸频频涉足高层政治活动。1984年,他再度应邀访问北京,与胡耀邦、胡启立、王兆国等会谈,这些党内高级领导人,也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在看到大陆的经济与民生状况都有了大幅度改善之后,《明报》对大陆的态度开始从对立向友好转化,接受中新社提供的官方报道,对大陆的感情倾向也改为褒多贬少。
在和邓小平、廖承志等人会谈之后,金庸逐渐了解到中国政府对于香港的态度,并决定通过自己和《明报》的力量,为香港回归祖国尽力,投身于香港回归祖国的事业之中。因此,1985年,中方委任金庸为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并担任“政治体制”小组负责人,成为政制方案的主要起草者。
对于自己的正式投身政坛,金庸的解释是:“我认为我应该为我所爱的香港出一番力。我于1948年来到香港,身无分文,此后在这里成家立业,过了几十年自由自在的生活,香港给予我的实在极多。我在香港社会中受到爱护尊敬,能有较好的物质生活,心中常自有感激之情,只觉得我比别人所得为多,而回报不足。这一次有机会为香港花五年心力,真正做一件重要的事,然后退休,心中会感到安慰。”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中,派别林立,各执己见,争吵不休。基于他的一贯立场和“报答香港人”的愿望,金庸始终在寻求一条调和的道路,既坚持为香港六百万人谋福利,又不损害回归事业的大局。
经过多次酝酿,金庸起草的“主流方案”出世。方案协调各方意见而偏于保守,在发表时遭到激进派的批评。但是金庸坚持认为,这个方案是最适合于香港现阶段局势,能够逐步推进的协调方案,而此方案也于1989年2月21日在全国人大常委会上通过。
心事既了,又由于种种原因,金庸于1989年5月20日,亦即《明报》创刊三十周年的日子,宣布退出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并宣布卸任《明报》社长职务。
在金庸的内心中,他对于历史上为国建大功、立大业,又能不贪权位,急流勇退的范蠡、张良,始终怀着向往效仿之情。这种由“儒”入“道”,在“兼济天下”后“独善其身”的思想,贯彻于他的武侠小说之中。
而他的宗教情怀,则是另一重推动力。1976年金庸的长子查传侠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自杀身亡,金庸在长期悲痛之后向佛法寻求解脱,从而皈依佛教。佛教所求的是轻视身外的欲望,求索精神的升华,使金庸进一步坚定了放手名利事业,毅然退隐的决心。
尽管自己希望轻松无碍,却不能将一生心血随手抛弃。退隐之前,金庸所最为挂心的,自然便是《明报》的着落。子女们全对新闻事业不感兴趣,继承家业恐不可行;从前那些老友,又出国的出国,倦世的倦世,面对着如何能保持《明报》的长期繁荣发展,金庸可谓殚精竭虑。于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他做出让《明报》企业挂牌上市的决定,减少自身对于《明报》的控制和责任;同时,他在上门求购者中精挑细选,选中了智才顾问公司的管理人于品海。金庸自述原由是:“经过相当长时间的交往了解,我觉得于品海先生的经营管理才能令我十分佩服,正是巩固与发展明报企业的理想人才,同时他对新闻事业具有热诚,那是非常难得的性格。”1991年12月,金庸正式卖出《明报》,退隐江湖。
卸去一身重担,金庸开始圆他多年的学者之梦。1992年,金庸到英国牛津大学做访问院士半年,并荣膺法国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荣誉加身,但是金庸对于自己年龄和精力所限,不太可能再在学术领域真的开疆拓土的事实,也看得很清楚。回港之后,记者采访金庸在英国的感受时,问到“你这半年还有什么抱负,希望在余生中达到”时,金庸回答:“我在牛津时,是希望能够做些学术工作,但我的个性不适合,学术的基础也不好,现在才开始,已经做不成世界一流的学者了。我还是比较适宜做创作的工作,我没有积极的抱负,但求平平淡淡,生活自由自在就最好。”不过,虽然他选择了逍遥退隐,但仍然没有不闻外事,对香港的政治十分关注。在此前的1990年2月27日,香港基本法获得最后通过。这次访问回到香港后,新任香港总督彭定康出台“政改方案”,在一些改革措施上完全违反中英之前的协议,引起了国际上的争端。金庸向彭定康劝说无效,便再次援笔撰写政论,对彭定康方案中违背实际情况的一意孤行进行了批驳。不过,金庸此时也已没有当年笔战群雄的精力和热情了,写了两篇社评表达清楚自己的观点后,他便离开香港,再次返乡。
这次回乡,他拜访了中学时代的数学老师,也是20世纪30年代的著名文人章克标先生,此时金庸年垂七十,而章先生已是九十三岁的老人。师生叙谈五十多年前的往事,言笑甚欢。
就在这同一天,金庸又重游了自己的母校:袁花镇中心小学。应校长邢祖康之请,金庸为学校挥笔写下了这样几句话:“重游母校,深感当年教诲恩德。袁小旧生查良镛|小说|金庸,1992年12月3日。”此外,金庸决定捐款300万人民币,为自己曾读过中学的嘉兴市建造一座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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