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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武继之不禁皱眉忖道:“虽然被你们侥幸言中,但这种论据却也大以武断,真正的一品萧身上现在也没有一品萧啊!”

  黑无常紧接着又大声道:“咱最佩服你老白的,还是三天前的那一手!”

  白无常矜清够道:“哪一手?”

  黑无常赞叹地道:“你老白能一眼使看出那家伙身上有宝贝,当真是了不起!”

  白无常漫声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只怪那家伙做贼心虚罢了。”

  黑无常快活地大笑道:“咱们原想去天山找白眉老儿,请他提供一点有关一品箫的线索;想不到半路上碰上那个倒楣家伙,双手奉上一个给咱们兄弟进人灵台山的机会,省去不少冤枉路。真是快活煞人!哈哈,哈哈!”

  武维之完全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对宝货在三天前以黑吃黑的手法弄到了一件灵台山人者父女的信物。好险!他想:“还好我这只锦盒没落入他们眼里,不然可够麻烦呢。”

  “细说起来——”白无常谦逊地道:“这次宝贝到手,你老黑的功劳也不在小。”

  黑无常扭头,一哦,不胜惊喜地道:“什么?咱也有功劳?”

  白无常晃晃脑袋道:“那家伙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并不是等闲之辈。如非你老黑露上那一手,他会服服贴贴地拿出来么?”

  “对,对!”黑无常狂喜道:“咱忘了咱也有可佩之处,哈哈哈。”跳脚、拍手、扯头发,笑了又笑。黑天常一路笑声不断,到天黑。

  “到了,到了!”黑无常突然尖叫道:“灵台到啦!”

  武维之蓦然抬头,眼前正横着一道阻天白壁,黑白无常已双双向山腰纵去。武维之猛提真气,腾身追上。约盏茶光景?来到一座峰顶。左右均为峭壁,下临深谷,前有丈许宽阔的一道小涧;涧水业已结冰,安步可渡。

  小涧对面,一块如屏巨石当道而立,屏后连着另一座更为峨耸的山峰。可是,奇怪得很,黑白无常至此忽然停止前进。双双并立于小涧边缘,一动不动,神态至为肃穆。

  武线之暗忖道:“哈,人老,梅娘大概就住在对面——”思忖未已,一阵风过,对洞那座石屏上的封雪突然纷纷飞落,赫然显出三个孽巢大字:无情屏。

  三字现出。黑白无常蓦地双双跪下。

  屏后这时传出一个苍老浑劲的声音道:“来人通报姓名!”

  黑无常以手支地,垂首朗声道:“大名府,黑白无常兄弟。”

  屏后静了一下,冷冷地道:“呈验信符!”

  黑无常右臂直举,手掌前托。武维之因在身后,因此看不清黑无常所示何物。正猜忖间,屏后苍老的声音已冷冷吩咐道:“好了,过来!”黑白无常互望一眼,喜色顿露。当下双双起身,朝无情屏躬身一揖,然后谨慎地跨越冰涧,双双于无情屏后消失不见。

  武维之见黑白无常已去,知道接下来该轮着自己了。他深吸一口清气,昂然举步;庄严地缓步走至黑白无常刚才站立的地方,目往对洞无情屏肃然挺立。他在内心这样告诉自己:“除非由对方加以解释,我可不愿面对一方石屏下跪。”

  正思忖间,屏后突然传出一声沉喝:“跪下!”语沉声劲,直叩心弦,武维之被喝得心神为之微微一颤。纵然如此,他也只犹豫了一下,依然挺立如故。他暗忖道:“我武维之虽然只是一名未学后进,但男儿膝下有黄金,要拜也得拜有道尊长。巨石何物,要我下跪?”

  这时,屏后再度沉喝道:“二次传呼,来人跪下!”

  武维之心中有气,付道:“你如不解释,百次千次也一样。”

  思忖末已,沉喝又起:“来人跪下!这是最后一次了,稍有延迟,老夫立即依例封山!”

  武维之听了,心头止不住微微一震。他迅付道:人贵自力更生,求人不如求已。我这次到灵台来,梅娘见不见得着?肯不肯帮忙?固然是未知之数;而退一步想,纵令此处碰壁,我仍可以去找师父,作其他打算。所以,假如对方言出必行,我自己的事尚在其次。但现在情形不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蓝风姑娘的姑姑巫山神女,她所需要的“南北两极丹”仅有此处可以取得,我如不能完成此项使命,我还算得是昂藏男儿么?

  “更何况人家蓝风不顾生命之险,不惜虚掷两载光阴,毅然远奔天涯,也为的是我啊!”他又想:“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赌口气,有什么意义呢?唉,横竖人老为当今三老之一,辈分比父亲一品萧还高,拜就拜吧!”念转如电,念定立即俯身拜倒,口中同时朗声喊道:“晚辈这厢参见人老!”

  他这样喊,是想令对方知道:你如果是人老,我是拜你;如你不是,这就算对人老的敬意。不管怎么说,我拜的绝不是那块什么没有一点人味的无情屏。

  武锥之语音甫落,屏后立即冷峻地接口斥道:“老夫无情叟,系人老座前、灵台山守山之奴。人老乃当代神仙,老夫仅一鄙叟,孺子不得误会!”

  武维之听得一征,付道:“这等狂激之人,也会如此自谦?”他又想:“此人自称无情臾,看守的是一座无情屏,屏名系取义于此人之号,迫无疑问。此山为人老、梅娘父女所居,此处又当本山门户,而意以一介家奴之名讳当道示人,其意何在?”正疑思时,屏后又喝道:“孺子通报姓名!”

  武维之朗声道:“河南临汝武维之。”

  屏后隐传一声轻噫,沉声道:“什么?武维之?文武的武?”若就刚才黑白无常进山的经过而言,无情叟此问,显已溢出惯例之外。

  武维之心念一动,猛然忆及蓝风似乎这样说过:“听你语气,玉杖和寒梅两件东西你一件也没有,那你怎能进入灵台山呢?——更何况你又是姓武?”他当时虽感惊奇,但因斯时心绪不宁,蓝凤又不肯明说,所以也就没有追问下去。现在,细审无情叟的语气,以及无情叟在发问之前的那声轻咦,他发觉事情的确有点蹊跷。

  他愕了一下,定神朗声答道:“是的,文武的武!”话完突生异想,索性大声加了一句,道:“跟本届武林盟主之一,一品萧白衣儒侠武盟主同姓!”话出口,立即凝神谛听。

  无情屏后,无情臾果然又是一声轻咦,寂然片刻,方始再度冷冷发问道:“你是说,你来自河南临汝?”因为武维之此刻是全神贯注,所以他觉察得出,无情臾问这句话时,语气虽冷,却无法尽掩声调中那股急于得到答复的迫切意味。

  武维之应声答道:“是的!”但一听无情叟在听得这种答复之后,仿佛如释重负他吁出一口气。武维之心念又是一动,星眸闪光,大声接着道:“但那儿并不一定是在下出生的地方。”

  果然,无情叟立即促声问道:“那么你出生的地方呢?”

  武维之目闪异光,暗暗点头,口中却毫不犹豫地答道:“至于何处是在下出生的地方,在下目前尚不知道。”

  无情叟语气中微挟怒意地道:“岂有此理!”

  武维之静静地答道:“虽似不经,却也并不出乎人情之常。鲁哀公渭孔子曰:”人有善忘者,徒宅而忘其妻儿……‘长者没听说过么?“

  无情叟沉声斥道:“不伦不类!”

  武维之凄然朗声道:“在下虽不若斯人之善忘,然不明自己身世则一也。”

  无情叟惑然沉声道:“你莫非是个孤儿?”

  武维之沉声道:“不,弃儿!”凄然一笑,接着又道:“在下父母是否业已去世,在下不能断定、不敢断定,同时也不愿断定!”

  无情叟默然良久,忽然冷峻去道:“你先说,你想求见的是人老还是梅娘?”

  武维之征了一下,抗声道:“长者先前并未以此询之黑白双侠,何独厚在下?”

  无情臾冷冷地道:“老夫有权取舍斟酌。”

  武维之显然扬声道:“先见人老,后见梅娘!”

  无情叟冷冷地道:“梅娘不会见你。”

  武维之大声道:“长者自云乃本山主人之忠仆,何敢背主违例决断,专擅乃尔?”

  无情叟怒叱道:“小子住口,老夫何事专擅?”

  武维之亦怒道:“持有玉杖者,可见人老么?”

  无情叟冷峻地道:“可。”

  武维之怒声又道:“持有寒梅者,可见梅娘么?”

  无情叟冷峻地道:“可!”

  武维之沉声道:“长者安知在下身无寒梅?”

  无情叟冷峻地道:“有也不行。”

  武维之厉声道:“规例订自物主。无情叟怎敢无理?”

  无情叟嘿嘿冷笑道:“持有寒梅者可见梅娘,唯姓‘武’者例外,这就是拜山者必先报姓名的原因。无理?嘿嘿,谁无理?”又是一声冷笑,蓦地喝道:“武姓来人,呈骆玉杖!”

  原来蓝风说他难过灵台山的原因就是这个。武维之不明内中详情,一下子由理直气壮变成理屈词穷。他有生以来,虽以童稚之年尝遍了颠沛流离之若,但在精神方面,却从来遭遇过这等打击。他心头一酸,泪已夺眶而出。

  “雪娘女侠啊!”他暗暗怨泣道:“虽然你是我的两度救命恩人,虽然你命我来此是一番好意,使你并非不知道我将要遭遇到什么困难,你该事先告诉我呀!我武维之并非畏难之人。你先让我明白一切,我一样会不计成败,舍命一试的啊!要是那佯,我现在又何至于被这无情老鬼讥刺揶揄呢?”

  突然间,仿佛有一个熟悉而慈和的声音,在他耳边低柔地道:“唉,孩子!我是你师站,难道还会有意令你受委屈不成?好孩子,坚强起来。师姑用心之苦,无法明说,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慢慢体会得到的——”悚然一惊,茫然举目,这才意识到原是自己心底的声音。

  “是的。”他清醒地想:“师姑这样做,定有良苦用心,应该知道的,到时候自然会知道;应该做的应该马上就做,不怨天、不尤人一一我要坚强起来!”他举油拭去眼泪,顺手从怀中取出那只感有玉杖的锦盒,放下左手书箱,目往无情屏后,左手一掀盒盖;右手一托,斜斜用向无情屏。

  无情屏后,两道寒星一现而没。雪、飘着,天色阴晦。无情屏上“无情屏”三个大字又渐渐为雪花掩没。空山沉寂,万籁无声。

  武维之浑身被雪,一动不动,像个雪人。他等待良久,不见屏后无情叟出声,还以为无情叟有意折磨于他。星目光闪,怒火陡增,咬咬牙,厉声向屏后喊道:“无情叟,装聋作哑难道也是你的职权么?”

  屏后冷冷地答道:“少侠有何吩咐?”

  武继之厉声又道:“你要我这只右手还要再举多久?”

  屏后冷冷地说道:“如你高兴,你可以永远举下去。”

  武维之怒发如狂,才待宁舍一命,起身扑到对岸向无情叟大兴问罪之师时,屏后冷冷一笑,又道:“老夫认得那只锦盒,它胜过玉杖,但并不能代替玉杖!”嘿嘿冷笑,渐去渐远,终至不复可闻,武维之屈臂摊掌一看,手中所托竟是一只空盒,哪还有什么玉杖的影子?

  “噢,那紫脸驼子——八指天王偷——而黑白无常又拦劫了他——蓝凤,蓝凤,我怎对得起你?我对不起所有关心我的人以及我自己——天哪,天哪!”一时疏忽,误人误己,都缘自己阅历警觉不够。武维之忧惭交并,急怒攻心,一阵嘶呼,扑地载倒,人已晕厥过去。

  雪,飞舞着,像要埋葬整个大地。西北风横空呼啸,似在怒吼:醒来!醒来!

  风雪交加,天色逐渐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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