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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高大爷铁青着面孔道:“先押下去,跟孙七绑在一起,等三爷四爷他们来了再说。”

  病太岁押离大厅之后,又进来两名仆妇,将潘家姊妹暂时移入房内。

  远远坐在大厅另一角的怪客金四郎,忽然轻咳了一声道:“手续已经交代清楚,金某人该可以告辞了吧?”

  高大爷缓缓转过身去道:“弟台不是还有一桩交易未谈吗?”

  金四郎淡淡一笑道:“这第二桩交易,最好改日再谈。”

  高大爷一面哦,面露不悦之意道:“弟台是不是担心老夫一时筹不出足够的款项来?”

  金四郎微微摇头道:“金某人没有这个意思。”

  高大爷道:“否则,为什么一定要改日再谈?”

  金四郎笑笑道:“因为大爷您今天心绪欠佳,接着再谈这些,只有使大爷您更不愉快。”

  高大爷此刻的心情的确不大好,而且他也没有一定要再谈第二桩交易的意思,只是经过这样一解释,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从对方的语气里,谁也不难听出,这第二桩交易的重要性,显然较第一桩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他身边还隐伏着一个比杀人嫁祸更严重的危机,试用又叫他如何能够放心得下?

  但他高大爷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人,金四郎如此推托,他虽急着想完成这第二桩交易,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好。

  遇上这种情形,公冶长自然不能继续保持缄默。

  公冶长也笑了笑,道:“你金兄这就看错了我们高大爷了,如果你金兄不是昨晚刚来蜈蚣岭,就该知道最近几天,镇上前前后后共计发生了多少稀奇古怪事。你再看看我们大爷,有哪件事让他老人家皱过眉头?他老人家照样宽容,喝酒,听戏!”

  高大爷听得遍身舒坦,身子也跟着坐直起来。

  要不是公冶长如此一指,他几乎一直都忘了自己竟是这样的豪迈伟大。

  金四郎点点头,隔了片刻,才慢慢地抬头望着高大爷道:“既然高大爷是个爽快人,我金四郎当然用不着再卖关子。”

  高大爷板着面孔,没有开口,他不想破坏了自己的严肃态度。

  金四郎缓缓接着道:“这第二桩交易的代价,仍然是纹银三万两,同时必须当场先行交付。”

  高大爷徐徐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这个条件不算苛刻,他可以接受。

  金四郎接下去道:“这桩交易跟第一桩交易惟一不同的地方,是金某人收了酬劳之后,却不能直接告诉您高大爷交易的内容。”

  高大爷道:“老夫听不懂你弟台这话的意思。”

  听不懂金四郎这句话意何所指的人,并不止高大爷一个。

  黑心老八,鬼影子杨四,甚至包括公冶长在内,这时脸上全都露出迷惑之色。

  高大爷是出钱交易的正主儿,如果交易的内容不能告诉正主儿,又该告诉谁?

  这样的交易,又算什么交易?

  金四郎微微一笑,从容接下去道:“我说不能直接告诉大爷的意思,是要请大爷指派一名心腹,跟金某人私下谈过后,再由这位使者,秘密转达大爷。”

  公冶长忍不住插口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金四郎摇头道:“恕我不便回答。”

  公冶长道:“为什么?”

  金四郎道:“因为这正是此项交易中,最大的秘密之一!”

  高大爷也忍不住追问道:“如果弟台用意是为了防止秘密外泄,这样做的效果岂非适得其反?”

  金四郎摇摇头,笑道:“交易不成仁义在,答应不答应,是大爷的,金某人可不再解释了。”

  公冶长忽然轻轻一咳道:“金兄该不是另有打算吧?”

  金四郎微微一怔道:“什么打算?”

  公冶长道:“如果大爷的人,不幸适遇意外,那时三万两银子已经进了金兄的荷包,我们又去哪里找金兄理清这团麻丝?”

  这番话的意思,当然人人懂得。

  高大爷的脸色,不由得又难看起来。

  如果这位金四郎被公冶长一语戳中要害,真的是为了想趁火打劫,再吃他高敬如三万两银子的冤枉,那可就怪不得他金蜈蚣心狠手辣,连第一次的三万两也要收回来了。

  不意金四郎脸上又浮起笑容,道:“毕竟还是这位总管精明,只可惜这位总管少问了一句话。”

  公冶长不理对方的讽刺,注目接着道:“少问了一句什么话?”

  金四郎微笑道:“大总管应该先问交易将在什么方式之下进行?”

  公冶长打蛇随棍地道:“交易将在什么方式之下进行?”

  金四郎微微笑道:“只要总管认为安全,可由总管任意指定!”

  公冶长道:“譬如说:——?”

  金四郎微笑道:“譬如说:你们可以选定一块空旷之处,或是一座僻静的院落,先于四周加以重重包围,等在下与贵方特使密谈完毕,并经高大爷认为这桩交易确属诚实不欺,再由金某人带着银子走路!”

  公冶长听了,不觉微微一愣,似乎颇感意外。

  他原以为对方并无第二桩交易可谈,只不过想玩个花招,再发一注横财,如今证明他显然地疑错了。

  高大爷的脸色也为之缓和下来,连连点头道:“好,好!遵办,遵办!”

  三万两银子,就是在他高大爷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对方这虽然只是随便举的一个例子,但无形中恰好合上了他的胃口;因为惟有以这种方式交易,才能保障万无一失。

  如果不是对方提出,他即使想上三天三夜,恐怕也想不出这样的一个完美无疵的方式来。

  所以他并不因对方表现落落大方,就疏忽了应有的防范,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一口气应承下来。

  高大爷接受了金四郎的建议之后,又转向黑心老八道:“这里能不能再筹三万两出来?如果凑不足数,可去找关老总想想办法吧。”

  黑心老八轻轻咳了一声,露出不安神色,道:“票子不成问题,只是……”

  高大爷道:“只是怎样?”

  黑心老八道:“三爷和四爷他们,马上就要来,时间又这么晚,安排起来,是否来得及……”

  高大爷忍不住暗暗地骂了声:“混蛋!”

  这个他不知道?

  他选了这个时刻,便是因为胡三爷艾四爷和花六爷他们来了之后,正好多几个监视的帮手,否则这半夜三更,到哪里去征调人马,凑足一道坚实的包围?

  他没料到一向心机玲珑的黑心老八,竟连这一点也想不透!

  公冶长似乎已看穿了高大爷心思,连忙接着道:“没有关系,三爷他们都是自家人,来了之后,请他们等等就是了。”

  黑心老八经公冶长这一提,迅即领悟过来,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赶紧起身出厅而去。

  不一会儿,黑心老八将第二次的三万两银票凑齐,胡三爷。艾四爷、花六爷也带着自己的杀手相继来到。

  胡三爷因为是这次计擒孙七爷的功臣,虽仍不良于行,但苍白的面孔上,却闪烁着得意的光彩,因而冲淡了不少病态。

  众人入厅落座,高大爷毫不避讳,他不但为众人引见金四郎,而且将与金四郎两次交易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众人对孙七爷和病太岁史必烈的毒辣心肠,倒不怎么惊异,反而是怪客金四郎这个人,一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尤其是金四郎第二次交易所提的条件,更使众人感觉新奇。

  谁也想不出直接向高大爷说出交易内容,跟由第三者代为转达之间,究竟有什么分别?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这时所有的眼光,几乎全落在金四郎一个人身上。

  金四郎在睽睽众目交集之下,依然坦然自若,毫无困窘之态。

  他等高大爷说完,微微一笑,从容接着道:“银票在下已经点收,大爷另外还有什么吩咐?”

  高大爷道:“就在这花厅中进行如何?”

  金四郎满厅四下扫了一眼,点点头道:“好!”

  这座花厅深各有四五丈,如有人于大厅中央并坐细语,大厅外边的人,就是贴得再近,也听不到的。

  高大爷胸有成竹地咳了咳,又道:“至于特使,老夫打算就派我们这位公冶长总管。”

  他指指公冶长,停顿下来,等候对方的反应。

  金四郎的反应相当奇特。

  这位神秘怪客,从进如意坊到现在,神态上一直都显得满不在乎,就连高大爷变脸时,他都只当没有看到,但当高大爷说出要派公冶长为接谈代表时,这位怪客竟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不过,那只是神色之间,极其短暂的一种变化,能觉察到这种变化的人当然没有几个。

  金四郎神色恢复得很快,几乎是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只要是您高大爷信得过的人,谁都可以。”

  高大爷办事,一向讲究干脆。

  三言两语一敲定,他立即领先起身,挥手将众人全部带出大厅。

  如今静荡荡的大厅中,就只剩下公冶长和金四郎两个人了。

  这到底是桩什么交易呢?

  金四郎望着大厅门口,直到众人背影全部消失,方转过身来朝公冶长微微点了一下头。

  公冶长缓缓走过去。

  金四郎手一摆道:“请坐。”

  从语气和神气上听起来,他似乎已变成了这座大厅的主人。

  公冶长依言坐下。

  金四郎笑笑道:“总管知不知道,在下跟贵东家如今要谈的是桩什么交易?”

  公冶长注目道:“告密?”

  金四郎微笑道:“猜对了!现在请再猜金某人告密的对象是谁?”

  “是谁?”

  “阁下!”

  公冶长微微一怔道:“你想在高大爷面前告发我?是我公冶长做错什么事?还是有什么把栖落在你手里?”

  金四郎但笑不语,仿佛这是些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公冶长眼珠子一转,又道:“你要告发的人既然是我,高大爷指派我代表时,你为何不表示提出反对?”

  金四郎笑道:“那样做未免太明显了。”

  公冶长道:“什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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