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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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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抵巴东,巴东,是此行的水路终站。自巴东起旱,忙了三四天,终将一应行李装好整整十马车。 这一长列的行序是:双掌震两川带着两位镖师,神弹胡飞,飞镖步准,三人三骑,在行列最前面扬鞭开道,指挥大队人马的行止。四辆马车装的是金银珠宝,四辆马车装的是督抚吴大人和他的十三位太太,以及佣仆家丁。第九辆马车装着镖师镖伙们的应用衣物,第十辆马车则载着蓝关双凤姊妹俩。另外,九匹良马驮着八位真镖伙,一位假镖伙,在整个行列中,或前或后照顾着督抚吴大人一家的人口和衣物。 七月下旬,大队行至豫鄂交界的桐柏山下。 那一年,正值河南大荒。由桐柏人境,临、汝两府,方圆千里,遍地灾民,触目皆是一张张面有菜色的脸孔,卖儿鬻女之事,时有所见。 一路上,吴大人讨价还价地趁机买了好几个婢女,那些婢女。年纪均在十三四,一个个,五官端正,秀丽可人,虽因饥饿过度而略呈憔悴之态,但每一个人的本质,是很难因短期折磨而丧失的,所以,吴大人收购这些婢女的居心,不言可知。 就在这段行程里,怪事悄然发生了。 凡是这一列带篷马车所经之地,一宿过后,方圆十里之内,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发现一只从天而降的银元宝,有时更会在元宝旁边发现这样的留言:“分润给那些待毙的邻人吧,天将降福于汝!” 行列照常前进。 只是那个自称皮货商之子,权充镖伙的小伙子施力,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了,白天,他常伏在马背打瞌睡,好几次,几乎给从睡梦中掀翻落地。可是,别看他人生得斯文,骑术倒还不错,每次,都在最危险的时候,一惊惊醒,化险为夷。 他,一天比一天憔悴了。 最后,这光景终于给双掌震两川发觉。 “听说你生了病。”双掌震两川低声问他道:“再弄一辆车给你乘坐如何?” “不,谢谢,我很好!” 施力爽朗地应着,笑着,透过憔悴,脸上焕发着一种罕见的光彩。 双掌震两川皱眉暗忖道:他是晒多了太阳么?我以为他病了呢。当下点点头,一笑作罢,摧马而去。 驾驭财物的四个马车夫,开始有说有笑起来,他们下意识地感觉到,这趟长白之行,简直是愈来愈轻松了。 在临汝两府人民的焚香祷谢中,车入邯郸古道。 进入幽州地面,由于地面繁荣,加之道路宽广平坦,大伙儿都松下了一口气。施力的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他经数月来的奔波,身躯愈显坚壮结实,肤色渐呈健康的古铜之色,目如星,眉如剑,英气勃勃。 从背影上看上去,他已是个赳赳丈夫。 “衣着改变不了您脸上的英挺之相。” 他没有忘记那个好色的镖伙,金根程元的警告,一路上,他始终将自己的帽沿拉得很低很低,令人家只知道他是个镖局中的镖伙,但却无法看清他究竟是个生成什么模样的镖伙。 八月上旬某天午后,双掌震两川突然召齐所有的镖师镖仪,大声问道:“你们之中,谁会棋?”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置答。双掌震两川朝众人扫瞥了一眼,眉头一皱,露出一脸懊恼神色。就在这个时候,人丛中,那个自称皮货商之子的汉中施力,微笑着出声反问道:“敢问局主,会棋又将如何?” 见是施力答话,双掌震两川立即换了一副笑容。 “噢,我忘记了您,相公……噢噢,施力,对了,以前在局子里,你不是跟别人对过弈么?” “是的。 “好极了。” “做什么?” “吴大人想找个对手。” “我不会。” 双掌震两川,脸色微微一变。 “吴大人说,”他呐呐地道:“对一局,赏银五十两,胜了他,加一倍……噢,当然,您,您……不在乎这个……不过,施力,你不会拿它来犒赏一下这班兄弟么?” “好的!” 一丝淡淡的冷笑,难以觉察地掠过了施力的嘴角。 于是双掌震两川将施力带至第八辆篷车之前,那辆篷车,是所有篷车中最大的一辆。双掌震两川在车外高声向里通报了一声。里面一个微哑的声音唔了一下,双掌震两川朝施力点头挥手,意思似乎是:可以进去了。自己则夹夹马肚子,吩咐车队继续赶路。 施力将马缰搭上稳车木杆,一跳上车。 他掀开前面的篷布朝里一看,不禁愣住了。车厢虽只有两席之地,但给装置得极为富丽辉煌,不啻一间考究的住家卧室。地下铺着一条玄黄色的波斯毛毡,四壁缀着绣锦软帘,均是上好质料。车厢一角,放着一只箱子,箱子上罩着绣花布套,是以又有妆台,书桌等用场。木箱旁边,叠着两条被,一对长枕。地毡的中央,此刻放着一张三尺见方,高仅七八寸的矮脚小桌,桌上,棋盘子均已放好。……而令施力为难的,便是此刻那个有着老鼠眼,山羊胡须的贪官吴大人正隔着小桌盘膝垂帘而坐,身后,两个年约廿七八的如花美貌少妇,正分别坐在老头子的身后,以两双如玉柔荑,在老头子两边肩胛上,轻轻捶打。 施力怔在车厢口,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吴大人和身后的两位美貌少妇均已发觉。两位少妇,先也是一怔,待看清来人相貌之后,一种迷惑神情,在两双妙目中一闪而过,但旋即各自展开一个荡人的微笑,朝施力飘了一个媚眼,毫无一般内眷见着生人的羞涩不安之态! 施力暗忖道:“真是物以类聚”。 因为对面三个人,没有一个令他起尊敬之意,因此他的惆促之感,为之解除不少。 这时,老头子朝他打量了一阵,点头道:“进来吧。” 进内坐定,老头子一派官僚气地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施力。” “什么地方人?” “汉中。 “现充镖局何职?” “镖伙。” “今年多大?” “十八。” “这么一点年纪就吃上了镖行的饭?” “祖传。” “念过诗书没有。” “少许。” “懂棋吗?” “略微。” “棋力如何?” “不知道。” “我们试试看吧!”老头子捻着山羊胡须微笑道:“我且饶你一先,假如你搪,不再加子。” 司徒烈在心底冷哼一声。 棋局开始。仅不过是顿饭光景,因为老头子落子快,司徒烈落子更快的缘故,他们已完成第一局。第一局司徒烈仅胜一路。 老头子掉头向身后吩咐道:“记下来,第一盘施少侠胜老夫一路。” 第二局完了,司徒烈胜两路。 第三局结束,司徒烈胜三路。 三局下来,司徒烈笑道:“大人,我可以拿白棋了吧?” “你的棋不错,但棋力仍逊于老夫,因为起手三局,你都是以毫厘之差险胜,实在不足为奇。” “大人,胜多少才算真胜?” “十路以上。” “正好十路呢?” “也差不多了。” 第四局,时间较久,尤其是终局收官之前,司徒烈两眼一直没有离开棋盘,且不时以手指微微轻叩着桌面,老头子因为一直处于劣势,心情紧张,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直到官子快完的时候,司徒烈突然下了一记误着,自紧一气,将自己三颗黑子,平白送给老头子吃掉,一下子损失了六路棋!老头子像抢似地,一手遮住棋盘,一手取了一颗白子,放下去,将三颗黑子一把抓起。抓着三颗黑子,老头子,得意地大笑了,仿佛这盘棋的大局已因这一着而全盘扭转。 司徒烈,微笑不语。 待老头子笑毕而发觉了司徒烈的安闲神态之后,老头子的一张老脸,逐渐红了起来。 他惭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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