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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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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堂堂的下任督抚之尊,而竟不若一个镖局里小镖伙的涵养好,胜喜败忧形诸于色,这成什么话?当下,老头子似乎为了遮羞,故意哈哈一笑道:“下棋如用兵,讲究整暇,如果气躁心浮,虽幸获一时之胜,亦不类大将之材,难以称贵。像你老弟,棋力还可以,只是临阵经验尚不够火候。不能全始全终。……唔,这是很大很大的缺点!……怎么样,悔一着如何?” 司徒烈微笑着摇摇头。 “棋品还不错。” 老头子点头赞美了一句,忙不迭地将三颗黑子放进专供放置提子的盒盖。看样子,他只不过是客气客气,表示一下风度而已,若是司徒烈真悔一手,他肯依才怪。 第四局终了。 清点盘面,白棋三六路,黑棋四十六路,不多不少,司徒烈赢了十路。 老头子默然不语。 司徒烈微微而笑。 两个少妇,找着机会便朝司徒烈飞着媚眼,司徒烈低着头,一味地装做视而不见。他忽然有感触地暗想道:一个人的情感,真是难以理解。青城迷娘是女人,吴督抚身后这两位姬妾也是女人,严格一点说起来,这两个女人的姿色并不比青城迷娘逊色多少,但她们尽管对他表示好感,他除了厌恶,别无他想。但迷娘恰好相反,她,对什么人都是冷冰冰的,难得看到一丝笑容,可是,只要见过她一面,便能留下深刻的印象,永远令人思念。 老头子喃喃地道:“你又赢了十路。” 司徒烈微笑道:“是的,我赢了十路。” “本来,你可以赢到我十六路的!” “十路便算真胜,要赢那么多干什么?” 老头子沉吟了一下,突然张口问道:“那么,那三颗子你是有意思给我吃掉的了?”司徒烈微笑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整暇功夫不够,一时心气浮躁所致罢了。” 老头子听了,愠色微露,似欲出言申斥,但眼皮眨动,朝司徒烈又望了一眼,顿改一声喟叹,叹毕摇摇头道:“棋为四雅之首,当今之世,仅只流传于书香之家,设非祖上精于此道,后代有禀承之天赋,此艺最易失传,现观老弟之棋艺,非但在老夫之上,简直堪及国手之格,而老弟却沦为威武镖局一名镖伙,实在不可思议之极。” 老头子叹息了一阵,随向前车高喊一声,片刻之后,一个家丁模样的中年汉子掀篷探首而入,恭谨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搬只银箱来。” 家丁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家丁跳上车,气急败坏地喘息着道:“报告……大……大人……银子掉……掉了很多……很多。” “什么?” “好……好多银箱……都……都空了。” “停车!” 老头子怒吼一声,脸色铁青。 司徒烈暗暗偷笑,但又不得不故意摆出一副讶异的表情。 一阵呼叱,马车慢慢停下来。 这时,天已微黑,距离保定府,尚有十里之遥。 如果中途不停车,只要稍为赶一赶,天黑以前,便可以赶进保定府城落宿,现在这一担搁,可就难说了。本来,镖货走在路上,大权应归护镖的镖师之手,行止与否,一切均该由镖师们指挥,否则,出了差池,货主无话可说。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同了。 现在是,差池已出,货主当然有权查点。 司徒烈一躬下车。 他跨上自己的马车,从其他镖伙中分来一支牛油巨烛,高擎着,随在脸色铁青和脸色泛白的吴大人以及双掌震两川等二人之后,打开前面四辆篷车车门,逐车清点结果,八十只银箱,已有十二只变成空箱子。 吴大人寒着脸向双掌震两川冷冷地问道:“孙局主,这,怎么说才好?” 双掌震两川面有愧色地嚅嚅答道:“孙某人愿按合约行事……大人。” “那么,我也无法客气,将来只有在你应得的镖银中扣除了。” “敢问大人,一只银箱……里面……究竟……有多重?” “两千!” “两千?” 两千,这两个字,像一把两千斤重的铁锤,一锤打在双掌震两川的心窝上。 他,双掌震两川的脸色,顿呈一片死灰。 “一箱两千,十二箱,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二万四,二万四千两整!”他低着头,以一种低得不易辨听的颤音,低声喃喃着:“全部镖银才五万,五万减去二万四,还剩二万六,尚有柳花两位镖师的安家费……现在才跑了一半路,已经贴上两条人命,以后的一半路还会出些什么事,那只有天知道了。” 吴大人早在交代完毕即已气虎虎地回去了后车。 双掌震两川偶尔抬头,一眼瞥见司徒烈,脸色顿然一宽,好看了不少。司徒烈知道,双掌震两川此刻的意思一定是:“唷,我怎的竟给忘了,这儿还有五万没动呐!” “拢车,打篷!”双掌震两川的元气似乎业已恢复过来,他朝路侧一块荒地上一指,大声吩咐道:“今夜就在这里露宿,饭后到前面集合,我有话说。” 这一晚,双掌震两川请蓝关双凤亲自出马护车,他将镖师,镖伙,以及那些专跑长路,和镖师有着密切关系的马车车夫,召集在一块土坡之上,着着实实地查询和教训了一番。 当晚,老头子差家人送来十六只二十五两重的银锭子,司徒烈全部分配给镖师,镖伙,和车夫们。两位镖师两只,八位镖伙八只,十位马车夫,二人一只,合计五只,这样,加起来,一共十五只,尚多一只,他含笑宣布:‘明儿经过保定府时,买酒大家喝!” 伙计们,欢声雷动。 双掌震两川看了,也不禁含笑点头,甚感安慰。——司徒烈这种挥金如土的豪阔出手,令他越发相信他是皮货商之子。因此,他为自己找到了保证,他想:只要以后不出麻烦,这一趟长白,还是划得来的! 旬日之后,大队车马自将军关出了万里长城,一路尚称太平。 这十来天中,督抚吴大人仿佛情绪尚未恢复,一直未再找司徒烈下棋。车队出关,风沙渐大,大概是景物改观,吴大人又生了寂寞之感吧,双掌震两川又将司徒烈找着,笑道:“施力,天气快冷下来了,赢点银子好买羊肉烧酒,让大伙儿乐乐。” 司徒烈微微一笑。 “施相公,”觑着无人注意,双掌震两川暧昧地低声又道:“能放就放他两盘,别净胜不败,扫了他的兴头不打紧,断了大伙儿的财路实在太可惜。不是么,施相公,你输了,又不要拿银子出来,何不来个放长线,钓大鱼,图个长久之计,多挖老东西几个?” “卑鄙!”司徒烈肚子里暗骂道:“连这种歪主意也想得出来,将来不叫你姓孙的死在钱上才怪。” 上了车,吴老头子显得很高兴。老头子身后,仍是上次见到过的那两个女人。 司徒烈暗想:看样子这两个女人大概是最得宠呢。由吴老头子拥有十三房妻妾,以及无数的金银财宝,但仍感寂寞须待排遣的这一节上,司徒烈不禁生出了很多的感慨。他发觉,不正常的欢乐愈多,欲望也就愈大,而寂寞也就更会像影子一般追随不舍!因为,那些欢乐都是不能萌芽的种子,自然不能在情感上生根,它们像新年放的烟火,很美但一爆即散,了无痕迹。像他,一人奔波数千里,处身在一群狐狸和豺狼之中,举目无亲,所看到的,皆是痛心事,而风沙的吹打,更是苦不堪言,他为什么不感到寂寞呢?所以,他得了一个结论:他有希望,为希望而活着的人,永不寂寞! 放盘让吴老头子赢几局歪主意,在他,固然一辈子难以想到,但一经双掌震两川提醒,他以为,将这种歪主意用在吴老头子这种歪人身上,实在也不为过。于是,他在连赢两局之后,便输了两局,跟着,又赢一局,再输一局。 吴老头子高兴极了。 下了六盘棋,虽是胜负相等,但在奕者心理上,最后一盘棋的输赢,比任何一盘都来得重要,这可以从古今以来,输了棋的人谁也不肯停手罢战这一点上找到证明。 老头子不但银子照付,另外还加了一百两。同时,他留下司徒烈和他共进晚餐,司徒烈情不可却只好留下。饭后,他又留着司徒烈喝茶闲谈。 “施少侠,”老头子开始问道:“你老弟既是汉中人,怎会跑到青城的镖局当差?” 这倒是个突如其来,出乎司徒烈意想之外的难题。 但是,以司徒烈之过人机智,他会给它难住了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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