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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那个白胡子老儿么?”

  “是的,晚辈何处可以找到他老人家?”

  “何必担心这个呢,傻小子,你找不到他,他难道也会找不着你么?”

  司徒烈想起师父临别时的吩咐,不禁点了点头。

  “小子”和尚喝了一大口酒,笑着又道:“现在你要问的,是不是我和尚系于何时来到长白?”

  司徒烈摇摇头,笑道:“那通常是人们见面时的第一个问题,现在,已经不太重要了……施力想问得远一点,就是上一次在少林,您跟七星堡主……后来怎样了?”

  这一问,似乎颇出和尚意料之外。

  只见他,怔得一怔,又摇了摇头,便即问声不响地低头狂饮起来。

  司徒烈虽感纳罕,可又不便开口。和尚一气喝下大半碗,这才抬了头,绷起眉毛,横眼郑重地向司徒烈反问道:“在你小子心目中,我和尚跟七星堡主冷敬秋的武功谁高?”

  “当然你喽!”

  “怎见得?”

  “上次在少林较量功力……那是显而易见的。”

  “孩子,你错了。”

  司徒烈,大吃一惊。

  “什么?”他呐呐地道:“难道……你是说……七星堡主的武功在你之上?”

  “这样说也不对。”

  “那该如何说呢?”

  “应该这样说,”和尚微喟着道:“七星堡主的武功虽不在我和尚之上,但也绝不在我和尚之下,说得正确一点,我们是在伯仲之间!”

  司徒烈惶惑地道:“那么,那一次,在少林……应该如何解释呢?”

  “七星堡主上了和尚一次小当而已!”

  “什么?……您……您……用了不正常的手段?”

  “孩子,你的措词过当了!”

  “是的,大和尚,施力不该这样说……可是,大和尚,您知道的,您老如此表示,实在令人震惊。”

  和尚微叹道:“和尚是说的实话呀!”

  “可否请您老再说得详细些?”

  “说起来,实在微妙之至。”和尚又叹道了一声道:“孩子,你应该先知道一件事,人,尤其是武人,他们本身究竟含蕴了几许功力,决非尺度斗量可以算得出!一个可以在一个时辰内跑六十里路的人,在某种迫切的情况,他可能跑到七十里,八十里,甚至于一百里也不一定。可是,你若说那人本来就能在一个时辰内跑一百里,你就错了。跑六十里,是他正常的能力,追加的四十里则是一个人受了刺激之后稀有的特例。”

  司徒烈点点头。

  “我们了解了这一点之后,”和尚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如此下个结论:任何人,聪明的也好,愚笨的也好,高手也好,泛泛之辈也好,任何人都有着一种可能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的潜在力量!在我辈武人而言,那种力量便能常因‘好胜’而激发出来;就像我们为了‘恐惧’或‘贪生’,有时也会减低原有的功力一样。”

  司徒烈唔了一声。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我们便会发觉,如有什么赌赛,出手的先后,便常常影响到与赛者的成绩!”

  “先出手好呢?还是后出手好?”

  “这,很难说……也就是说,那得看客观环境,以及与赛者的个性,才好决定!”

  “就请大和尚以您那次跟七星堡的赌赛做例子吧!”

  “好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将那次的经过记得很清楚……那就是七星堡主先以掌锋切下一块青石,然后再以掌力压成飞灰……最后,我也照做了一遍。”

  “但是,你的手法高明多了。”

  “但是,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七星堡主切石时着力得很明显,而我,却施展得不落丝毫痕迹是不是。”

  “是的。”

  “唉,孩子,在这种地方,便可看出出手先后的重要性了!七星堡主那样做,是他本身真正功力的表现,在他的立场而言,他已算是做得很好的了……容和尚说句题外的话,他那一手,当今武林中能办得到的人,决不可能超出五位……我和尚之所以比他做得更好,只有一个原因,前面说过的,他已跑了六十里,我说什么也得超过它,于是,我跑了七十、八十、以至一百……因为,站在我当时的立场上,是只许成功而不许失败的。”

  “那也是一种功力的表现呀!”

  “不,孩子,你又错了。假如我是七星堡主,而七星堡主是我的话,其结果一定也将相同!”

  “这怎么说?”

  “那就是说,”和尚又喝了一口酒道:“在七星堡主而言,他能做多少,他便做了多少,而我,受了不能输给他且要比他做得更好的刺激,我便发挥了自己也不明白的潜在力量。假如由我先出手,我因没有榜样在先,无从比较,此时,我所表现出来的,凭良心说一句,我最多也只能做到七星堡主那样。同样的,因为我已跑了六十里,再由七星堡主来跑,他因着和我相同的理由,可以想见,他也将会做得更为出色!这是简浅的道理,前面说过,潜在的力量,是任何人都有的!”

  “大和尚,你太谦虚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和尚正色道:“如你不相信,和尚还可以举出一个例子来。”

  “哦?”

  “记得么,孩子?”和尚微笑起来:“我跟七星堡主最后的那一段。”

  司徒烈想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记得的,大和尚!”他说:“最后,你将石灰扬了他一脸,等到烟消雾散,你已上了前殿殿脊……对不对?”

  “对的!”和尚又笑了一下,但旋即正容道:“孩子,你可知道和尚那样做是何用意?”

  司徒烈诧异道:“那种玩笑举动也有含意?”

  “玩笑?咳,表面看上去,的确是的……可是,孩子,你可知道它正证明了七星堡主的功力不在我和尚之下?”

  “说实在的,”司徒烈道:“施力是愈听愈糊涂了。”

  “孩子,慢慢来,你会明白的……现在,我先问你,离开少林之前,我向七星堡主说了些什么?”

  司徒烈想了一下道:“您说,‘来来来,堡主,咱们再比比脚程,看你堡主有没有知道我和尚师承的缘分!’”

  “我为什么那样说?”

  “因为您在开始比赛之先说过:‘为了不令你堡主吃亏,我和尚奉送一个优待,就是在我和尚胜了之后,假如你堡主自信脚程不比我和尚慢,只要堡主不将我和尚在百里之内连丢,我和尚便将师承详告!’”

  “好了,好了!”和尚道:“现在明白了没有?”

  “没有!”

  “那么,和尚就不妨说得更明白一点:我和尚实无自信在百里之内不被七星堡主追上!”

  司徒烈恍然若有所悟地道:“所以,你就用石灰拦他一阵。”

  和尚点点头道:“正是这样……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身手,因为彼此功力相差甚微,有时候,一先之差,便能决定胜负……看上去那一次我在殿上,他在殿下,相差有限,但是我,起步在先,早有准备,等他奋身而起,我已下去很远很远了。”

  “原来如此……但看上去真是一次玩笑。”

  “假如看上去不像玩笑,七星堡主怎依。”

  司徒烈笑了。

  和尚也笑了!

  “结果呢?”

  “结果么?”和尚微笑道:“结果证明七星堡主并没有知道我和尚师承的缘分。”

  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时候,天已起更。但在初冬的长白,还只是热闹夜市的开始,和尚似乎有了三分酒意,他一面喝着酒,一面叠指敲着桌沿,哑声低低地又唱了起来:

  将军百战身分裂

  ……

  回头万里

  故人长绝

  ……

  这首古老的金缕曲,司徒烈已是第三次听到,说也奇怪,和尚的音调虽然那样粗涩刺耳,但在司徒烈的感受上,每次听来,都有不同的感触。

  他,静静地听着。

  和尚旁若无人地唱着,极为零乱,颠倒,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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