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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七星堡主会错意,第一个皱眉喊道:“喂,老阎,对一个子便辈,你好意思么?”

  你道笑无常怎么样了?嘿,这时候的笑无常,表演得真是精绝万分!

  七星堡主朝他喊话,他连头也没回一下,好像根本没有听得一般。

  只见他又朝玉面阎罗瞥了一眼,两道乱草眉往起一皱,笑容立敛,口中轻嗯着,同时微微低下了头,仿佛正在全神苦思着一件什么事似地。

  现在,除了鬼见愁和再度低下头去的双凤,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了。

  他沉吟着,其余清人则屏息等待着,片刻之后,他基地在一声长哦中仰起了脸,直到目光和厅顶栋梁相接,一条脖子已向后弯到最大限度,这才猛然一拍大腿,放正脸,不断点着头,自语般地大声道:“对,没错,那夜就是老弟你,老夫现在想起来了

  七星堡主皱眉又道:“喂,老阎,你在弄什么玄虚呀?”

  笑无常这次有反应了,他掉头朝七星堡主耸肩露出一脸苦笑,同时摇了摇头,意思好似在说:“叫老夫怎么个说法好呢?”又像是:“没有什么了不起,事已过了,算了,还提他作甚?”

  玉面阎罗本已成了一片死灰的脸色,微微一活。

  这时,笑无常也不再理七星堡主的一脸狐疑,掉头又朝玉面阎罗轻哼一声,以一种长辈口吻薄责道:“老弟,以后懂点事,你也不小啦——”

  玉面阎罗颤声低头答道:“是……是的……老前辈。”

  七星堡主大声又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笑无常淡然一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喝酒吧!”

  笑无常笑说着,一面端起自己面前的大杯。玉面阎罗的脸色虽然仍很苍白,但那只是大病初愈后的缺乏血色,远较先前那种黄蜡般的垂死之色要好看多了。司徒烈不禁惊奇地暗忖道:这种结果,真是出人意料之外!这是很显然的,笑无常已将玉面阎罗轻轻地放过去了。笑无常在语言之间,异常谨慎,令人听了,直似一个顽皮的大孩子做了一件什么微不足道的顽皮事一样。以笑无常在七星堡主心目中的地位,只要他肯为玉面阎罗继续担待下去,七星堡主纵然疑团难释,又凭什么去定爱徒罪名呢?

  退而言之,就算七星堡主由于本身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非要查究个水落石出不可,笑无常随便捏造一个事实,还不是一样应付过去?

  譬如说,他尽可以谎称那一夜玉面阎罗因细故而杀了一名六派中人,被他无意中见到了。当时他因辈分关系,懒得多管闲事,于今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杀人的就是玉面阎罗,觉得故人之徒,年纪轻轻,不该如此心狠手辣,是以旧事重提,教训一番。

  在笑无常,这样说,极为自然,而玉面阎罗方面,却绝无受责可能,七星堡主听了,来一个抚须大笑赞一声不愧我徒,倒头嘉奖一番也说不定呢!

  所以说,玉面阎罗的生死,此刻完全操纵在笑无常的手上,而照刚才的情形看来,笑无常实已无意再使什么报复手段了。

  司徒烈不禁重复忖道:这种结果,真是出人意外——太出人意外了。

  司徒烈的第二个设想没有错,七星堡主并未放弃对这件事的追究,他勉强陪笑无常干了一杯,忍不住又问道:“老阎。你该知道他是老夫的徒弟,你得说说清楚!”

  笑无常好似颇感意外地一怔,随后反问道:“嗯?说什么说说清楚?”

  七星堡主脸色一沉道:“刚才你说有一夜——那是哪一夜?那夜这小子做了些什么好事?”

  笑无常哦了一声,哑声大笑道:“我还道你要我说什么……啊……啊啊……说来说去,原来还是在谈这个,啊……啊啊……冷敬秋呀,不是我老阎说你,啊啊……啊……你这人呀,心眼实在,唔,实在太小了!”

  七星堡主振声道:“老阎,这并不是心眼儿大小的问题!”

  笑无常脸一偏道:“这样说来,我老阎非说不可了?”

  玉面阎罗刚刚有了一丝人色的脸色,至此又是蓦地一惨,已经对他留上心的七星堡主,这时看着他,冷笑一声,掉过目光,仍然望向笑无常,沉声简洁地道:“是的,老阎,你说说,有多少说多少,不许一字遗漏!”

  司徒烈不禁疑忖道:难道笑无常在耍花样么?

  “是的,有一夜——”笑无常说至此处,干笑一声反问道:“万一是老夫眼花看错了人,你说怎办,冷敬秋?”

  “别寻开心了,老阎!”

  “那是夜里呀!”

  “老阎,寻什么开心?”

  “要是老夫说的头头是道,而那一夜我们这位老弟却正在这里堡中,根本未曾外出,岂非天大笑话?”

  “假如你老阎换了别人,你这问题很可能是我冷敬秋先提出来呢。”

  “普天之下,尽多相似之人,冷敬秋,现在可不是替我老阎做招牌的时候!”

  “依你呢?”

  “我们先对对日期。”

  “好你说吧,老阎,那是哪一夜?在什么地方?”

  “不,还是你先告诉我这位少堡主——他叫什么?噢,萧明,萧老弟,是的,老冷,先告诉老夫吧,这位萧老弟几时出过堡?几时回堡的!日子对,我说,日子不对,我就臭口免开,少丢一次人。”

  玉面阎罗微微偏低的脸上,顿现一缕希望之色。

  司徒烈又忖道:一点不错,还是我先前猜得对!

  照笑无常最后这几句话看起来。以他与七星堡主之间的深厚渊源,他似乎并不可能为了两个朝秦暮楚,人尽可夫的女人而将玉面阎罗送上死路。

  不是吗?上面几句话,尤其是最后两句,不明明在为玉面阎罗铺开了一条活路么?

  这魔头的嗓音虽极难听,但词锋之滑突圆润,却着实令人叹服!

  能放,能收!奇峰迭起,屈伸自如。语气中一下子风雨欲来,一下子却又风平浪静,听的人惊心动魄,他说起来却如戏水沙鸥,微沾即起,游翔灵活。

  司徒烈最后忖道:笑无常的用意,我想我现在是完全明白了。

  他,司徒烈以为,笑无常故意在语气上险中弄险,尽量刺激玉面阎罗的精神,好令玉面阎罗死去活来地大大的惊吓一番,寓报复于教训,既平了胸口一口绿巾恶气,又尽了前辈长者的宽仁之风,兼收并得!

  七星厅此刻静得落针可闻。

  七星堡主面笼寒霜地望着自斟自饮,显得一派悠闲从容的笑无常,目不转睛地大声开始说道:“月前,老夫派他去过一趟冀北——”

  笑无常不置是否地嗯了一声。

  七星堡主只好大声继续说下去道:“十月底这里出发,十一月上旬到达,十一月底返堡。”

  笑无常依然是听不出任何意义的一声嗯。

  七星堡主无可奈何地大声又道:“他去的是冀北密云,持有本堡信物七星令符,为老夫找个人,打听另外两位武林人物的消息——够了么,老阎?”

  你道笑无常怎么样?嘿,依然是一声嗯!

  七星堡主顿现不悦之色,愠然道:“老阎,要老夫再说一遍么?”

  肃静的气氛中,蓦添了三分紧张。

  但见笑无常在七星堡主严声逼问了一句之后,引颈又于一杯,这才不慌不忙地抬起了脸,摇摇头,嘎声缓答道:“用不着,用不着,老阎听得清清楚楚呢!”

  七星堡主沉声催促道:“现在你该交代了吧?”

  “是的——”笑无常点头道:“该我老阎交代了!”

  众人屏息以待,好似七星厅中的空气已凝成一片,无法呼吸。

  每一双目光,都透着迫切的期待望向笑无常,尤其是七星堡主和鬼见愁的两对目光,直如四缕寒电,闪闪烁烁地缭绕于笑无常的脸部,亏得是笑无常,若换了别人处在此刻的地位,不给震慑得亡魂丧胆才怪呢。

  司徒烈也有点紧张起来,他忖道:一言断生死,真是名副其实的无常。

  当下,但见他,笑无常,迅速地扫瞥了众人一眼,最后转向七星堡主,极其安详地点点头道:“十月,密云,唔,不错,那夜就是他!”

  惊啊之声,起如惊蝗。

  玉面阎罗的一颗脑袋,颓然垂下。

  司徒烈也是一惊,他忖道:他终于没放过他,此人好不阴险呀!

  七星堡主一声嘿,霍然立身而起——“你要干什么?”笑无常仰脸大声道:“冷敬秋?”

  “毙了他!”

  “谁?”

  “谁?”

  “我们这位萧老弟?”

  “还会是别人么?”

  “唔,很好!”笑无常悠然道:“你们七星堡的家法,我老阎管不着,不过,堡主兄,看在我们数十年的交往上,你冷兄能告诉我一声,我们这位萧老弟究竟犯了什么罪名,而令吾兄生上这大的气?”

  啊,只有一声,发自七星堡主的口中。

  七星堡主一声啊,跟着一阵怔,只见他那两片又厚又宽,色呈酱紫的嘴唇皮,开合了好几下,却没有发得出一点声音来,一张本就黑得可以的丑脸,此刻大概是由于飞红的关系,黑中泛着青紫,真像一张自酱缸中捞出来的榆树皮。

  他,七星堡主怔了一阵,蓦地一拍桌面,怒声道:“老阎,你在戏弄老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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