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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七星堡主道:“老夫发现:那老儿的一走了之,是让我,而不是怕我,老夫纵然追上了他,也无必胜的把握。”

  鬼见愁嘿了一声道:“我所知道的七星堡主,不是这个样子。”

  七星堡主也嘿了一声道:“那只怪你阴兄对七星堡主的认识不够。”

  哼着又加了一句道:“最低限度,你老儿对三十年前的七星堡主认识不够!”

  鬼见愁又嘿了一声,冷冷地道:“老夫有幸重新认识一番否?”

  七星堡主瞪了鬼见愁一眼,不屑地道:“哼,现在可轮到老夫为你老儿惭愧呢!告诉你吧:三十年前的老夫我,无论对谁,赢得起,输不起。”

  冷冷一笑,又道:“这下子明白了吗?”

  鬼见愁哦了一声,点点头,没有开口。

  七星堡主摇头一叹,仰脸自语道:“老夫为了盛名得来不易,当时这样决定,自以为做得很聪明,但事后却是异常后悔——”

  鬼见愁道:“那又为了什么呢?”

  七星堡主哼了一声道:“当今武林中,黑白两道,各门各派,所有的一流高手,其人之功力如何,老夫差不多都知道个三七分,而令老夫始终莫测高深的,数来算去,就只一个黄山毒叟!”

  鬼见愁道:“以后一直没遇上?”

  七星堡主摇摇头。

  鬼见愁又道:“你也没再找过他?”

  七星堡主哼道:“你想呢?”

  鬼见愁道:“没找到?”

  七星堡主仰脸道:“这是老夫一生中数大遗憾之一!”

  鬼见愁皱眉道:“黄山毒叟,心毒手毒药毒,虽以三毒闻名于天下,杀人无数,但死在他手下的人,十九均死于他的冷算,他从没跟谁正面交过手,是以他的真才实学究竟如何,颇堪存疑,何况他的药毒尚有一个昆仑丹灵子解得了,像这种人物,名气虽大,严格说来,也算不了什么,堡主居然把他放在心上,实在令人不解。”

  七星堡主摇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鬼见愁讶道:“还有什么呢?”

  七星堡主眼望虚空,像在追忆当时情景般地漫声道:“老夫想知道一件事,他当时为什么要让我?”

  鬼见愁道:“这有什么奇怪?刚才你不是说,他当时从你一招阴毒阳烈上已认出了你是谁吗?他既知道你是谁,当然回避了!”

  七星堡主摇头道:“那时候,黄山毒叟的威名,并不在七星堡主之下。”

  七星堡主这句话,说的可能是当时的实情,鬼见愁轻咬着下后,一时间,竟无词以对。

  他想了一下,抬头改问道:“隔了多久你才知道他是毒叟的呢?”

  七星堡主道:“就在当天。”

  他低头望了望掌心中那只蓝燕子,抬头道:“当他离去不久之后,老夫回身,于草地上发现了这只燕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一声,好险!”

  鬼见愁忙接道:“燕飞魂在,恐怕数十年来只堡主一人呢。”

  七星堡主肃容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微微一顿,又道:“当时,老夫顺手捡了起来,原只为了留个纪念,后来在此室安置一元经时,灵机一动,就用它做了护经之宝。”

  说至此处,得意一笑道:“此室机关之灵巧隐秘,且不说它,单就这只追魂燕,就足使老夫安心的了!”

  说着,又是得意地哈哈一笑,一面揣好那只蓝燕子,一面朝露在稻草下面的那个黑黑的洞口走去。

  这时候的司徒烈,一颗心,几乎凉透。

  他倚在靠近室门的铁壁上,双臂交互抱在胸前,脸带笑容,表面上,神态从容,实际上,内心却思潮翻涌。

  从两魔的这段题外之谈中,他又知道了一位武林人物,黄山毒叟。

  很显然的,黄山毒叟不是一个正道人物,但却是个非凡人物,黄山毒叟如何如何,他并不怎样关心,但两魔这番对话却为他带来另外一个不幸的预感:施大哥可能没有得手,一元经,一定仍在此室之中。

  不是么?想想看吧!

  施大哥如欲取得一元经,他必须经过哪些历程呢?

  首先,他必须知道一元经藏放在七星塔中。其次,七星塔塔高七层,铁室百间,他必须确定其中一间,再其次,他必须知道壁间那个洞孔的所在。再其次,他必须知道洞内机扭开闭之法,再其次,他必须知道在开动机关之后,立即转身,迅速而正确地接住或避过那只有追魂之名的蓝燕子!

  细想起来,这段历程,该多艰辛呵?

  尤其是最后飞燕装置,一经想起,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凡是机关布置,自然不脱奇险两字,但是,普通我们知道的,最危险的一刹那,应在宝物入目之际,施大哥纵能找出机钮所在,研究开闭之法尚且不暇,他又怎会想到身后会射来追魂之燕呢?

  而现在,一切完好如故,这说明一件事,壁上那个洞孔,在今天以前,除了七星堡主本人,没人触摸过!

  司徒烈想着,先是异常失望,但转念一想,不禁暗暗自责道:“唉唉,我也真是的。一元经固然珍贵,但是,它的珍贵又怎能与施大哥的生命相提并论呢?如能轻易到手,当然好,若要为它去冒生命之险,却是实在不值。施大哥可能始终没有找对地方,这一点,细想起来,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不是吗,他要是找对地方,纵能将经拿到手,恐怕也无法活着走出此室呢!”

  他这样一想,转觉心安意适,快慰无比。

  思念方毕,蓦听七星堡主划空大笑着道:“阴老兄,开开眼界吧,看这是什么?”

  笑语突发,不啼一声惊蛰春雷,司徒烈的心神猛地一震。

  他连忙定神抬眼望去,只见七星堡主业已转过身来,右掌上,此刻正高托着一只八寸见方的黄锦盒,七星堡主满脸红光焕发,纠纠然,睥睨自雄,威武不可一世地,傲然伸送在鬼见愁的面前。

  司徒烈想,盒里盛装着的,大概便是那册在武林中已消失达数百年之久,曾令无数的英雄豪杰身败名裂,一直被武林人物视同天书圣符,梦寐难忘的一元经了?

  虽然他对此经毫无觊觎之心,但一想到此经乃武圣之物,身为武圣嫡系后裔的恩师游龙老人,曾不惜名节受损,一再佯败于七星堡主手下,应誓入牢,严父惟一的弟子施大哥且为它忍辱耗去十年可贵的青春,到头来,依然是劳而无功,无穷心机与心血,尽付东流,思念及此,触景感怀,不禁于心底油然发出一声轻叹。

  七星堡主手掌向前可度一送,大声得意地道:“正本,副本,还有老夫的一片赤忱,都在这里面。”

  这时候的鬼见愁,豆睛圆睁,射光如电,双目中流露出一股无可克制的贪婪之色,他不稍一瞬地望着七星堡主掌上那只锦盒,神色至为激动。

  可是,出人意外的,他竟没有伸手去接。

  他始终站在原来的地方,身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七星堡主话说完,他的反应只是一声含义不明的轻哼,同时,眼皮竟然微微一合。

  七星堡主咦了一声,道:“老儿,你这是怎么啦?”

  鬼见愁悠悠地合目答道:“老夫该得的,只是一份缮本。”

  七星堡主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老儿,真他妈的,老夫的意思,只不过叫你老儿先拿去打开看看,哈哈,难道你老儿以为老夫慷慨得连这只盒子都要一起送给你?”

  笑了一阵,又道:“不跟正本对照一番,我就不信你能放心。”

  鬼见愁脸上神色一动,双目忽睁,他轻哼着斜瞥了七星堡主一眼,举袖露出那只黝黑发光、瘦如鸡爪的右手,一把将锦盒取到手中。

  七星堡主似为自己一语搔着了对方的痒处,而再度得意地大笑起来。

  鬼见愁用左手托着锦盒,以右手解着盒身上结扎的黄绸带,脸孔绷得很紧,双手也仿佛在微微颤抖。

  气氛虽然稍见紧张,但却无丝毫暴风雨的象征。

  司徒烈忽然忖道:假如缮本与正本一式无讹,而七星堡主又真能履行诺言的话,只要我司徒烈愿意,一元经岂不轻而易举地就落在我的手中吗?

  思忖未已,旋又自责道:唉唉,我怎可这样想呢?它是一次罪行的工价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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