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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他心中虽在默想,但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身前丈许处的两个巨魔,这时鬼见愁已将那只锦盒打开,但见他将盒盖一掀,便急急地投目盘中,猴急之态毕露,完全失去了平常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七星堡主以眼角膜着他,微微而笑。

  就在这令人眩晕的一刹那——

  蓦地里,忽见鬼见愁一声惊噫,双手同时一抖,锦盒几乎落地,再抬头,脸色已是大变,他望着七星堡主,豆眼暴睁,两目皆赤,有如一只被戏侮所激怒的狂兽。

  七星堡主见了,微微一啊,身不由己地愕然退出半步。

  两魔四目相对,对视良久,渐渐,渐渐地,鬼见愁双目中的火红消退了,代之而起的是满脸惊疑,相反的,七星堡主的满脸惊疑消退了,双目中却慢慢升起了一种极为怕人的血红。

  司徒烈心底一声欢呼,完全明白过来。

  当下,七星堡主突然一声虎吼,从鬼见愁手中一把夺过那只锦盒,匆匆瞥了一眼,猛力一掷,摔得粉碎。

  他张口喘息着,像樊笼中的狮子般地就地转了一圈,然后一掌向铁壁拍去,一声轰雷般的大响,铁壁赫然现出五条指痕,他双手扶在铁壁上,口中只能发出一种近乎悲呜的啊啊单音,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倒。

  鬼见愁呆立着,有如一尊泥偶。

  七星堡主头埋臂间,挣扎着重复喊道:“这怎办?这怎办?——”

  他喃喃地喊了一阵,霍地转过身来,身躯摇晃地向前走了两步,倾身仰脸,脸上扭曲着一种似被痉挛所形成的痛苦,双拳紧握如斗,仍是那两句:“这怎办?这怎办?——”

  鬼见愁仰着脸,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

  七星堡主又上半步,哀求般地仰脸喊道:“阴兄听到了么?告诉我呀!”

  鬼见愁仍然仰着脸,这时悠悠答道:“怎办吗?嘿,好办之至。”

  七星堡主迫不及待地忙道:“啊啊,阴兄,算我求你,快说吗!”

  鬼见愁哼了一声,悠悠继续说道:“老夫的这个办法消极得很。”

  跟着又加了二句道:“消极虽然消极,但在目前来说,却是惟一可行的上上之策。”

  七星堡主忙道:“说吧,阴兄,我全听你的。”

  鬼见愁目注七星堡主,淡淡一笑,敛容阴阴地道:“说来也很简单,那便是咱们老兄弟出去认真耍两下子,耍到只剩下一个活下来为止。”

  七星堡主怔得一怔,鬼见愁不容他开口,阴阴地又道:“七星堡主丢了一元经,这不是一件小事情,不过,到目前为止,整个武林中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堡主跟那位窃经者,便只有一个老夫我,这样做,堡主不但等于间接地履行了对老夫许下的诺言,同时更可以保全若干令堡主梗梗于心的重大秘密。”

  说至此处,淡淡一笑,又道:“堡主聪明人,应该知道两句俗谚: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说完,眼望七星堡主,冷笑不置。

  司徒烈心头大骇道:这番话,字字入骨,这一提醒,鬼见愁完定啦!

  果然,七星堡主怔怔地听完后,突睛一亮,蓦地退出两步,双掌一拍,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只听他大笑着不住地道:“好主意,好主意!”

  鬼见愁侧目阴阴地道:“我说如何?”

  七星堡主大笑道:“妙不可言!”

  鬼见愁早知事有必然,是以神色自若地又道:“现在是四更左右,天亮以前,问题当可解决。”

  鬼见愁说至此处,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脸上神色遽然一黯,但很快地便回复了正常,他用手一指室门口的司徒烈,淡淡地又道:“这娃儿天资极佳,老夫预祝堡主胜利,并为堡主收得衣钵传人致贺。”

  七星堡主循势朝司徒烈望了一眼,双目一亮。

  司徒烈被看得低下了头。

  他想,像七星堡主这种贪忍残暴的人,一旦撕破了外表上那层伪善的面皮,可说没有一件做不出来的事,纵令鬼见愁不先提出这种办法来,他七星堡主也不见得就不走这条路子,所说的,鬼见愁并非聪明自误,他实在是自知难逃善了,索性烧上一把,求个痛快利落。

  司徒烈也知道,若论武功,鬼见愁虽然可能要比七星堡主逊上一筹,但决差不了多少,可是,这儿是七星堡,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与他有利,所以,动手只是一种形式而已,鬼见愁的命运,他自己也该知道得很清楚,那是必然的,除非奇迹出现,他决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鬼见愁假如死了,可说死于疯和尚的计谋,他司徒烈是媒介。

  因此,他最后忖道:鬼见愁啊,鬼见愁,你本欠我司徒家一笔账,而我,司徒家的人,也似乎欠了你一点,假如你今夜死去,我无法报答你,只好两欠匈抵,尽弃前嫌,如有可能,我司徒烈将于将来割下七星堡主首级时暗奠于你。

  想着,想着,他心头不禁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黯然。

  司徒烈正在低头思忖之际,耳际忽听七星堡主哑声沉喝道:“阴老儿,咱们且去外边。”

  接着又听得鬼见愁哼应一声,步履移动,衣角带风,七星堡主前走,鬼见愁后跟,两魔相继自他身边大步出室而去。

  司徒烈抬头看时,室中已剩下了他一个人,火炬摇晃着,那堆枯草散满一地,人去室空,倍显冷落。

  他忖道: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想着,也走了出来。这时候,月如银盘,业已偏西,由于月色太明,天上几乎找不出几颗星星。两魔远离七星塔,约在塔外五丈之处,相隔丈许左右,面对面地站着,司徒烈缓缓绕在两魔东侧,傍着一株梧桐站定。

  鬼见愁垂着双手,双目如闻似合,这时抬头阴阴地道:“请呀,堡主。”

  七星堡主瞥了他一眼,突然面对塔尖厉呼道:“值塔所令——令——传——大娘!”

  呼声破空而起,昂放凄厉,足可传闻于十里之内。

  司徒烈抬头看时,但见七星塔顶那七盏成北斗之状排出的红灯,于七星堡主一呼之后,一声金锣,突然全灭。

  不移时,又是一声金锣,七灯灭而复明。

  跟着,自斗尾的摇光星、开阳星、衡星、玑星、璇星、权星、一盏盏地,依次而灭,最后,只剩下北斗第一星,天枢独明。

  七星堡主厉呼再起:“大娘暂掌全堡——”

  金锣一响,天枢星跟着明灭了三次。

  七星堡主望着那盏象征了天枢星的红灯发了一会儿怔,然后摇摇头,轻轻叹出一口气,目光移向鬼见愁,同时向前走了三步。

  鬼见愁视如不见,仍然垂着双手,合着眼皮,站在原来的地方。

  司徒烈距离两魔本就只有两丈不到,加之月色如洗,两魔的一举一动,均都清晰可见,这时却因心情紧张,身不由己地向前跨出了一大步。

  七星堡主回头朝他笑了一笑,司徒烈心头微微一凛,方想用心去揣摩七星堡主这一笑的含义时,七星堡主业已转向鬼见愁,脸色一沉,道:“阴老儿,刚才你老想知道的那件事,老夫现在可以告诉你。”

  鬼见愁仰脸漫声道:“什么事?”

  七星堡主道:“告诉你曾经是谁活着走出七星铁牢。”

  司徒烈因为七星堡主在这之先对他笑了笑,一听他这样说,心神不禁为之微微一震,暗忖道:什么?他识破了我的面目?

  鬼见愁漫声道:“谁呢?”

  七星堡主道:“先后一共有两个。”

  鬼见愁唔了一声。

  七星堡主又道:“两人是一老一小。”

  说着,蓦地用手一指司徒烈,嘿了一声道:“那个小的,就是他——”

  司徒烈骤听之下,胆裂魂飞,脚下倒退一步,一声惊呼几乎出口。而鬼见愁听了,也是甚为意外地怔得一怔,豆眼陡张。

  七星堡主顿了顿,又嘿了一声,这才继续说下去道:“就是他一一他这么大年纪的一个娃儿。”

  鬼见愁悠然合上眼皮。司徒烈暗道一声惭愧,同时深深地吐出一口大气。

  七星堡主左右看了一眼,冷笑道:“令人惊奇是吗?嘿,值得惊奇的还在后面呢!”

  冷笑数声,接着说道:“刚才,老夫说,那娃儿关进去时根本不懂武功,八个月后,却将本堡第五鹰一掌击倒,你老儿似乎不信,老夫现在告诉你,那话实在是一点不假!”

  哼了一声,语气加沉,微带恨意地又道:“老夫接着要告诉你老儿的,便是那娃儿所施的竟是正宗天山游龙掌法!”

  鬼见愁啊得一声,陡又张目道:“中掌之人无痕无伤,仅仅是穴阔气散?”

  司徒烈暗道:哦,本门的掌法原来是这样的。他想着,不禁忘了身处何地,深为本门武功的合乎王道,而暗暗地感到安慰和自豪起来。

  七星堡主哼了一声,点头道:“正是这样。”

  抬脸张目又道:“天下还有第二种掌法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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