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司马翎 > 红粉干戈 >  上一页    下一页
二三一


  但他仍然不禁疑虑地望了许真人一眼,心想:“许真人如果有抗御荀伯业的力量,早先便不必隐藏不出,却借我之手,用那四招剑法抵挡敌人了,既然武功比不过荀伯业,则这口头较功,情况亦难以改变,这等情势,大是可虑!”

  但许无量面上却泛起潇逸的笑容,这又使王元度略感安慰,忖道:“莫非他真有严密的防守之能么?”

  要知口头较技,看似是实际功力较强之人吃亏,其实不然。这是因为每个人所能想出的应变招数,都与他本身功力有关。例如只有一百斤气力之人,决计不会想出须用两百斤气力才使得出的招数应敌。

  而功力高强之人,却可以时时有奇招妙着,使对方艰于应付,一招失机,以后就再也无法扳回败局了。

  故此王元度才会十分耽心,又因那四招很可以克制对方拨法的剑法,许无量已不能施展,自然更是吃亏。

  这时,双方已同意一项限时办法,每一招攻守都须在限定的时间内说出。越到后来,时限越宽。假如过了千招,那时已是各创新招之时,便不必再加限制了。

  一些道童们迅快布置,在两端多放了一张太师椅,相距只有六尺,双方在椅上均可凭窗外望。

  窗外便是花木扶疏的院落,既清雅又幽静。两椅之间,一张长木几,当中放着一只古鼎,鼎内已燃起名香,青烟一缕,袅绕空际。

  长几两端各放着一缸香茗,伸手可及,以备说得口渴,可以随手取饮,自然这已是二三百招后之事,其时双方限时加长,足有取茶饮用的空隙。

  许无量作出让客的手势,荀伯业走过去,在西首客位坐好。许无量从容入座,神态甚是悠闲镇定。

  这许无量所表现的风度姿态,不但使一元教之人十分担心,连荀伯业自以为操必胜之算的人,也大感威胁,甚是忌惮。

  两人坐好之后,许无量微一颔首,静室外立刻传来清磬之声,一下一下地敲着,每两下恰是常人呼吸一次的时间。

  荀伯业轻咳两声,清一清喉咙,才道:“万花竞艳。”

  许无量立时回了一句:“百鸟来朝。”

  荀伯业道:“探囊取物。”

  许无量道:“白猿献果。”

  荀伯业冷冷一哂,道:“风驰雷奔。”

  许无量道:“浮生若梦。”

  荀伯业道:“借花敬佛。”

  许无量道:“巧设机锋。”

  他们在一息之间,已迅斗了四招之多。而这四招之间,局势已颇有变化。荀伯业连攻两招,到第三、四招,许无量已展开反击,迫得他不能不缓和下来。

  按理说,武学之道,瀚浩如海,任何天资过人之士,一旦于武功上有了心得,即可自创绝招,别起招数名称,外人如何识得?

  由此推论下去,双方都有不识对方招数名称的机会,因而口头论武,根本不能进行。

  但这仅是一般的武林好手,受此限制。像荀伯业和许无量这等身份,自是博识天下各家派的武功,大致上不该发生问题。况且双方出招,都限于本门心法,这范围又狭窄了许多。

  假如有那么一招与别的家派的绝招会发生混淆的事情,则出招之人,定会起身演练出来。

  因此他们口头论武,不该发生麻烦才对。事实上,这一场口头比武当中,也含得有互考胸中所学之意在内。

  假如算不准敌招是什么样子,则回答之时,当然会露出破绽而落败。

  有这许多麻烦,因此除非是顶尖高手而又所学甚博,方敢答应这口头比武的打法。假如年资太浅,见闻不广,则功力虽高,亦不敢应战。例如王元度,他就不约荀、许两人中任何一个口头较技。

  但听他们继续迅快攻守,旁观之人,竟比战事中之人更为专注用心地倾听,无不现出紧张的神情。

  直到荀伯业喝出一声“海云蔽日”之时,节拍突然缓慢下来。许无量没有立刻回应,伸手取茶,喝了一口,原来他们已一口气斗了二百余招了。

  许无量真人为何口渴而取茶饮用呢?抑或是至此略感不支,是以借取茶的动作而加以思考?

  观战之人,谁也休想从他表情上看出端倪。

  许真人茶瓯尚未放下,已应声道:“流星赶月。”

  这一招想是收得奇效,荀伯业不禁点点头,道:“好一招流星赶月,大有承先启后,开辟新乾坤之力。”

  他随口评了一句,便接着发招。

  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楚,可是真能懂得许真人这一招“流星赶月”的奥妙之人,找不出几个。

  双方从这时开始,节奏渐见缓慢。

  到了五百招以上,更显得缓慢。

  旁人从这节奏上,已感觉出他们已踏入浴血肉搏之境,因此情绪都紧张起来。

  王元度武功虽强,但前此已说过,这等口头较技之举,定须所学极博之人,方能完全了解。

  因此王元度到此时已感跟不上,无法通晓之处甚多。

  他乃是光明磊落之人,一旦不太明白,就不再专心倾听,不似别的人还拼命地设法去了解,装出一副专注的神气。

  他游目四顾,察看众人的动静,立时发现在场这许多人之中,只有钱万贯和不夜岛主甄南还跟得上,其余之人,虽是十分专注的听着,但眼中不时流露出茫然之色。

  王元度看了这等情形,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世上心胸豁达之士,真的找不出几个人来。

  突然间醒悟了这一事,讶然忖道:“许真人施展的既是武当派无上心法,然则何以武当派几位长老高手,竟也不甚了解?难道他使的不是武当心法?”

  但这个想法未免离谱了一点,许真人乃是武当派掌教真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武当一派,何等重要,岂能取用外人绝招以抗御强敌?

  况且据王元度所了解,许真人乃是武当派近百年来最出色的人物,武当派在他领导之下,大为振兴。

  以他的造诣成就,千招以内,大概也用不着施展别派的绝招。

  这个疑问,激起了王元度好奇之心,当下用心查看,想找出这道理何在。

  而此时的用时限制,已达五十息之久,所以双方都等如每出一招,就停下来喘过气才出手再斗一般,使人既感到紧张,而又十分替他们不耐烦。

  这刻连钱万贯也似乎不大了解许真人的招数,那甄南则比他更早就弄不懂了。王元度当即以传声之法,向钱万贯道:“钱兄!许真人每一招都是武当心法么?”

  钱万贯也以传声之法答道:“不错,但这其间的变化固然很大,招数名称亦有不少改动过的,有些更是前此未闻的招名,虽然可从前后招数之间,以及招数名称的字面上推究出这一招的架式,但十分令人伤脑筋。”

  他突然停口,寻思了一下,才又道:“敢莫是许真人自己研创了一些奇招妙着,尚未流传于世,所以外人都未曾听过?若是如此,则许真人大有取胜之望。可补功力稍逊于荀伯业的弱点。”

  王元度道:“荀伯业今日如若败阵,咱们还得提防他老羞成怒,麾军大举进攻。到了这等时节,局面就很难控制了。”

  钱万贯道:“我倒不担心这一点,反而很怕他一怒之下,出手硬是迫得许真人与他拼斗内力。”

  王元度道:“若然如此,只怕咱们也很难解围,因此依小弟的看法,他们最好斗个平手,别分出了胜负。”

  钱万贯道:“这也是十分难以办到之事,试想许真人如若当胜而不胜,故意放过良机,一个不好,只怕还得落败呢,所以他有机会的话,一定得用尽全力一击,其间难有丝毫缓冲转圜的余地。”王元度道:“既然局势如此紧张凶险,咱们恐怕很难措手了,但假如小弟与你打个赌,我认为双方必须分出胜败,而你却赌他们斗个平手,你如何才能赌得赢我?”

  钱万贯听到一个“赌”字,精神大振,脑筋比平时灵活了几倍。要知,他本是当世无敌的“赌王”,平生尚未赌输过,而他早先全心全意地沉迷在武功范畴之内,设想局势,所以无法可施。现在一旦恢复赌王身份,想法又自不同。

  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传声道:“你若是跟我打赌,非输不可。”

  王元度道:“那么咱们各施神通手段吧,瞧瞧我能不能击败赌王,哪怕只此一遭,也是值得骄傲之事。”

  钱万贯忖道:“欲要暗助许无量真人一臂之力,使之能斗成平手,唯一之计,就是使荀伯业心神分散,使他不敢再继续缠战,但如何才能使他心神分散?他的修为功行,已是世间上上之选,谁能使他分心旁骛呢?”

  这真是一大难题,要知荀伯业目下纵然未有时间修复损耗的功力,但他数十载摄心苦修之功,实是已达到泰山崩于前色不变,麋鹿与于左而目不瞬的地步。因是之故,要制造一件足以使他分心之事,几乎是万万办不到的事了。

  钱万贯双眉渐渐皱起来,分明无法解决此一难题。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