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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这时候薛陵其实站在外面,暗暗窃听他们的对答。

  他早先虽是见到齐茵面色大变,因而确定李三郎就是她从前的未婚夫。可是李三郎如此冷静,一如从不识齐茵。

  这一来使得他不能不暂时存疑,非得查出更确切的证据,方可确定。

  因此,他借口出去买食物,其实是要在暗中查听他们谈话,以便确定他们的关系。

  他听到这儿,心中可就有点活动,觉得他们的对话很正常。同时几乎已可以推翻他的疑惑了,假如他们以前相识的话,决不会谈这些事,尤其是在没有旁人之际。

  他不禁透一口气,正要赶快离开,买点食物才回来。忽然听到他们又在说话,便停步倾听。

  李三郎道:“在下没有发现什么迹象。”

  齐茵登时气往上冲,怒道:“混帐,原来你是找话跟我说,其实何须如此,你本来是李公子嘛!”

  李三郎可就不敢做声,薛陵听了这么一句,登时有如掉入冰窖之内,目瞪口呆。心想:“他们竟当真是旧相识,我的疑心并没有错。”

  齐茵继续用讥嘲的声音道:“李公子怎的不在家中享受,却到江湖奔波吃苦呢?”

  李三郎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道:“齐姑娘何必这样说呢?过去之事,提之何益。”

  他说得如此平和,齐茵一肚子的不快,突然消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便改变了语气,道:“好,我们讲真心话,你为何离家跑到江湖上?”

  李三郎道:“我们别提以前的事好不好?”

  齐茵道:“好吧,现在我明白你装作不认识我的原因了,只不知猜得对不对?”

  李三郎道:“请你不要说出来,总而言之,薛大侠的人品武功,都是我万分钦佩的。”

  薛陵在黑暗中摇摇头,跃出街上。那颗心像铅一般十分沉重,并且连连叹息。

  他一时觉得五内无主,真不知如何是好。对于齐茵,他早就付出全部感情,此生此世,恐怕永远不能再有改变。因此,要他轻言放弃,与她决绝,真是谈何容易的事情?

  然而,在道义上来说,他和李三郎算得上是患难之交,虽说李三郎自愿当他的仆从手下,一直自认比他身份较低。可是薛陵对李三郎甚为敬重,从没有把他低看的观念,内心中仍然当他是个可靠的好朋友。

  在这种关系情挚之下,他薛陵如若明知内情,还与齐茵结合,那就太自私无耻,不顾道义了。因此,不管齐、李二人能否复合,他都得非与齐茵断绝不可。这个打击对他实在十分重大,使得他无法保持理智,茫然地顺步而行,心中痛苦不堪。

  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间有人从转角处出来,跟他撞个满怀。薛陵武功何等高强,虽是在这等精神迷乱之际,仍然能运功护身。

  那个人跌倒地上,按住屁股直叫哎哟。

  薛陵茫然道:“对不起。”

  又机械地过去搀扶那人起身。

  那人是个六旬左右的老者,身材矮短,面貌却十分慈祥。他借薛陵之助勉强起身,心中本来很气恼。

  但一眼瞧见对方彷佛迷糊的神情,顿时怒气消散,忖道:“这个年轻人一定碰到什么事情,大受打击,才会变成这样。”

  他眼中露出怜悯的光芒,因为他记起自己年轻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年轻人到底受不起情感的打击,很容易就变成这种模样。

  照他的经验,这个英俊昂藏的年轻人很难马上恢复常态。

  他问道:“你一定有很大的心事,对不对?”

  薛陵长叹一声,点点头,有点麻木地道:“不错,我有很大的心事。”

  老者道:“那么你跟我来。”

  他不说出原因,只叫他一道走。果然薛陵茫茫然跟他一同走去。

  他们只走了十余步,老者便推开一道门户,和他一齐进去。这间屋子并不宽大,黯淡的灯光下,一切布置都很简陋。但仍然是个厅堂的布置,此外,旁边还有两个房间。

  他叫唤了一声,右侧的房间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口音,应道:“你回来了么?今天有趣得很。”

  老者道:“等一会再说吧,我得泡杯热茶给这个孩子喝,让他定定神。”

  那妇人讶道:“孩子?什么孩子?谁家的孩子?”

  老者道:“别急,是个年轻人,他一定是受到什么打击,所以心里有点迷糊。”

  他一面说话,一面倒了一杯热茶给薛陵。

  薛陵接杯在手,张嘴便喝,一口就喝了那么一大杯。把那老者骇一跳,叫道:“小心烫坏了嘴巴。”

  那一大杯滚热的茶,果然着实把薛陵烫了一家伙,倘若他不是内功精深的话,很可能把他烫死。

  然而他却在这一烫之下,恢复了神智,眼睛连霎,瞧着这间屋子和那个老人。他立刻就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觉口腔舌头都麻木了,早晚得脱层皮。他长长叹息一声,因为肉体上的痛苦,在他现下的情况中,实在算不了什么。

  老者柔声道:“你静静的坐一下,若然心中蹩得难过,放声大哭一场那就更好了。”

  他打开一个纸包,里面有些食物,递到薛陵面前。

  薛陵摇摇头,老者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吃不下。”

  他站起身,道:“我的老伴双脚瘫痪,不能走动,我得去喂饱她才行。”

  他走入房间,薛陵默然坐着,心中寻思起齐茵,但感万念俱灰,恨不得有个什么解脱之法,好从这万丈苦海中超脱。

  但他总算是慢慢的恢复神智,不似早先那等昏昏沉沉,心神迷乱。

  他听着老者说出如何碰见他的经过,然后那老妇人道:“今天我瞧见了一件事,十分奇怪。”

  老者笑道:“你每天总会瞧见一些奇怪的事。”

  老妇人忙道:“你听我说呀,今天我见到的不是熟人,却是那个古怪的年轻人,他扮成一个老人,带回来一个老女人。”

  老者笑了两声,道:“得啦,得啦……回头你才告诉我,现在先吃点东西,我还得照顾那孩子呢!”

  他走出去,又斟了一杯茶给薛陵。他见薛陵流露出十分痛苦的样子,便极力怂恿他流点眼泪,他以一种老年人的智慧和慈爱之心,只劝了几句,薛陵可就感到无法控制眼泪,蓦然双泪交流。

  老者满意地回到房间,陪他的老伴进食。过了一会,外面抽咽之声已经消失。老妇人也吃得差不多,她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老者笑道:“你怎知那个老人一定是那个年轻人改扮的?而且,他带了一个老女人回来干什么呢?”

  老妇入呶呶争辩,硬说一定没有看错。突然间他们发现薛陵站在门口,两人都讶异地望着他。

  薛陵拭掉泪水,道:“老太太,你刚才说看见一个老人,带了一个老女人回来,他们都不是这儿附近的邻居,但既然不是住在这儿,何以又回到这里?”

  他一面询问,一面已注意到老妇人是坐在一张高背椅上,用一条被子盖住下身,坐在窗户前面。

  老妇道:“本来这儿住的人很杂很多,谁也分不清是不是住在这儿。但我整天没事做,我在这窗子后面瞧着街上。所以那一家搬进来,那一家搬走,我都晓得。”

  老者点点头,道:“你太噜苏了,把该说的说出不就行啦!”

  薛陵道:“不要紧,只要老太太有兴趣,从头说起最好了。”

  老妇人大为得意,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她道:“两个多月前,来了一个很年轻的人,看衣着打扮是个读书人,他租了斜对面的屋子住下,只有单身一个,没有家眷,也没有下人,我真不知道他每天怎样过的,大概是可以几天不吃饭。”

  薛陵笑道:“或者这个读书人买了数日干粮,加上另外一些容易烧煮的食物,便可以数日足不出户。老太太想必也知道读书求功名的苦处,若不是这样闭户发奋,岂能金榜题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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