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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老妇人道:“不,他当真是数日不食,因为他屋子里饭锅火炉都没有。他每次上街回来,我都在这儿瞧着,总是空手出去,空手回来,什么干粮都没有。”

  薛陵细细瞧她一眼,心中不由得不信,因为这位老太太双腿既是瘫痪,动弹不得,整日没事可做,丈夫又出门作活觅食,连个谈话的人都没有。因此,她日日夜夜坐在窗后,遥望街上一切动静,这已是她唯一的消遣了。使他怦然心动的是她说这个年轻读书人,乔扮老人出去,回来时却带了一个老妇人。照这样说来,这个老妇人会不会就是今日失踪了的纪香琼。

  由于这件突然而来的消息所刺激,他暂时忘掉自己的烦恼和痛苦,一心一意追查这件事。根据这位老太太所说,这个年轻读书人行踪诡异,既能数日不食,当必是内家高手。但这又使人大惑不解了,因为即使是内家高手,亦断断不会数日不食,偶然因故而不食,便无所谓,若是常常如此,可就有点莫测其故了。

  此外,他考虑到这个年轻读书人是什么来历?假如是他带走了纪香琼,则纪香琼何以肯跟他走?这人乔装改扮隐匿于此,到底有何目的?

  他随口敷衍那老妇人几句,便退出厅子。老者走出来,向他道:“瞧来你现在已经好得多了,可觉得饿么?”

  薛陵摇摇头,抬眼见到这位老者满面关怀慈祥之色,心中大是感动,暗忖:“这对老夫妇景况如此凄凉可怜,但仍然这么富于同情心,真是难得。”

  一念及此,顿时觉得很惭愧,因为他只顾想自己的事,却没有替他们着想。他询问道:“老丈家里没有别的人了么?”

  老者轻叹一声,道:“我的大儿子全家在镇江,孙子都快到二十岁了,都忙着找饭吃,没有法子搬来一齐住。我还有一个小儿子,今年已三十岁,他也跑到芜湖作工,连妻子也未娶。”

  薛陵道:“这样说来,这栋房子定是老丈产业,所以没有搬到镇江去住。”

  老者道:“这儿也不是我的产业,以前我做生意,家道也算兴旺。但后来交上霉运,赔个精光。现在我幸得一个老朋友照顾,在他的店铺里记记账,这栋房子也是他的,是他借给我们居住。”

  薛陵沉吟一下,才道:“老丈心地善良,多行好事,这霉运定有一日会过去,那时节你再恢复家道,子孙都团聚一堂。”

  老者笑道:“但愿承你贵言,真有这么一日,那就好了。唉!我那老伴吃的苦真不少呢!”

  薛陵跟他闲谈了一会,看看天色已黑,便道谢过辞别出来。他已问明这个老者姓郑名连富,也记下地址,此举自然另有用意。

  他出得街上,一直向对面那幢房子走去。据那郑老太太所述,这幢房子分作前后两进。因此,他站在大门口侧耳静听了片刻,里面没有什么声响。回头向郑家望去,夜色蒙蒙,谅那郑老太太已瞧不见。当即提一口真气,快如闪电般跃起,越过大门,飘落院子中。

  这外面的一进房舍全无灯光,他放心蹑足直入,到了后进,但见一个房间射出灯光。薛陵小心细察四下形势,决定先不忙于窥瞧房内情形。这是因为隐隐有说话之声传出来,所以他先查听一下再说。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口音说道:“天下间焉有如此奇怪之事?你这回一定得认输了。”

  这个年轻男子说过这两句话,并没有别人答腔。因此,薛陵全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奇怪之事。

  过了一会,那年轻男人又道:“你出这个题目,教人好生不耐烦。凭良心说,我一点也不耽心,只是觉得你要硬浪费时间,而又必无任何希望之事,何必要试呢?”

  对方依然没有回答,房内沉默了片刻,那年轻男子又道:“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薛陵把这人的话全听入耳中,但一直听不到对方答复,心想:“这厮莫要是大发神经,自己在房中自言自语吧?”但这个想法甚是无稽,此人口齿清晰,言词中全无一点失常之象,当然不会是发神经。

  他耐心地凝神查听,并不鲁莽上前瞧看房中的情形,这时房内一片静寂,他等了好一会,只听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认输了没有?”

  房间内灯烛辉煌,照得四下纤毫毕现。布置得很简单,一几一桌一床以及椅子两把之外,还有两箱书籍,几件文房用物摆在桌上。

  在桌边椅子,坐着一个女子。她身上虽是穿着十分老款式宽大的衣服,却十分年轻。一顶假发放在桌上。

  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是纪香琼。她满面流露出疲乏之容。一只手支颐,另一只手则拿起桌上一只双鱼洗,无精打采地把玩。这只双鱼洗乃是北宋官窑珍品,极为精美典雅。由此可知这件珍品的主人,当然也不是凡俗之流。

  她之所以如此疲乏,便是因为她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破戒卜算。当日她心力交瘁,得服夏侯空所赠灵药,恢复甚多。但最忌的是“卜算”。此举一则耗费心力极多,二则有干上天禁忌。

  纪香琼当然晓得自己破戒的后果何等严重,但她当时却不得不如此。

  原来当她回复神智之时,发现自己已处身在这个房间之内。对面有个老头子,正笑嘻嘻的瞧着她。

  她初时不觉一愣,但随即已瞧出此人,当下稍为放心,道:“夏侯空,你把我弄来有何用意?”

  对方怔一下,这才除去伪装,叹一口气,道:“我自以为这一番伪装,已是天衣无缝,决计不会被你瞧破,那知仍然瞒不过你的慧眼。”

  纪香琼道:“倒不是你的伪装不行,而是你的手段太高妙了。我想来想去,宇内具有这等本事之人,除了你之外,恐怕已找不出第二个了。”

  夏侯空露出喜色,道:“果真如此的话,我就安心得多了。不过我告诉你,天下间还有一个人比我高明,那就是我师父万孽法师。”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晓得,但万孽法师决不会做出这等行径,只有你才会这样做。”她停歇一下,又道:“你有什么打算呢?”

  夏侯空道:“当日我本来决定为你采药,俾可驻颜延寿。但我到一处已知的地方去,却已不见那种灵药影踪,因此,我打算到别处去碰碰运气。”

  纪香琼道:“你这话难道是暗示说,你这回仅只是恰巧碰上我?但这话却大大说不通呢!”

  夏侯空道:“谁也别想骗得过你,我怎会做这种笨拙之事?我回到人间,便探听到你和金明池在一块儿,行侠江湖。不瞒你说,这个消息使我十分痛苦刺激。我想,假如我费尽心血气力,甘冒千辛万苦以及杀身之厄,为你采药炼药,而你最后却倒在别人怀中,这教我如何能甘心呢?”

  纪香琼道:“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啦,现在你打算用点手段,先把我弄到手,然后才找药给我是不是?”

  夏侯空严肃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纪香琼淡淡一笑,毫不惊慌。因为她这刻虽是四肢无力,决计无法反抗这个男人的强暴。可是她深信夏侯空并非一般俗人,以占有她的肉体为第一要紧之事。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她淡然道:“你虽是奇谋突出,以极高明的手段,用迷香把我熏倒,带到这儿来。表面上我已入了你的牢笼,插翅难飞,其实呢,你知我知,你根本毫无胜算。”

  夏侯空垂头道:“不错,我用不着强辩,我爱的是你整个人,思想和肉体都一样重要。假如你坚执不肯嫁给我,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纪香琼道:“既是如此,你何必使这手段?岂不是白费心机?”

  夏侯空垂头良久,才抬眼望住她,流露出奇异的表情,缓缓道:“我若是晓得一定得不到你的垂青,绝望之下,可能干出许多恶毒残酷之事。我可不是恫吓你,而是真心话,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决没有人会得此意,了解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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