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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来人一笑摆手道:“老前辈不敢当,勉强可以当得上前辈二字。”

  说到这里,手指向弓富魁道:“刚才我已经见过他了,姑娘的一切,我这几天也都有所耳闻,姓过的虽然受了点伤,可是在他那身能耐来说,稍事调息,即不碍事。倒不是我小瞧了姑娘,你们两个要想拣这个便宜,只怕还不容易。”

  柳青婵一怔,道:“那么前辈的意思莫非就放过了他么?”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来人童如冰那张带有三分儒士秀气的脸上,带出了一丝笑容,接着道:“如果你们两个不见怪,我想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前辈的意思是要……”

  “这个人是我的死冤家、活对头,以往十年,我屡次被他欺骗,几乎上当至死……嘿嘿,今天,是我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弓富魁大喜道:“前辈打算怎么对付他?”

  “我当然有办法。”

  他冷笑了一声,接下去道:“刚才我如杀他,易如反掌,只是我却不愿意为此落下讥诮!现在他正在运功调息,等到他功力稍事恢复之后,我再出手,他就无话好说了。”

  柳青婵这时近看这位童姓奇人。

  三十六七的年岁,长眉出鬓,目如点漆,说不出的一种朗朗神采,一种可爱的读书人气质——这样的一个人,和一般江湖武林中纠纠武夫比较起来,确实大异其趣!如非事先知道他的底细,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竟会是武林中人。

  她以往一直生活在梦幻里!认为自己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武功虽然未必敢说独步天下,起码是罕见敌手了,谁知道……她简直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这一切,都缘于她目睹过之江那身超然的武技而开始。

  她原本认为,能够达到过之江那身超然的境界之后,必然举世无双了。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童如冰。

  这个童如冰的武功虽然尚是未知数,然而观其谈吐气势,以及朗朗神采,已可想知绝非凡士,听其口气,似还在过之江之上。

  她真有点茫然了!

  什么样的武功,才算最高?

  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武林至尊?

  似乎这些都不能再断然地下定语了。

  一时,她只觉得自己是那般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轻轻叹息一声,她遂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童如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那片蒺藜地,面色很是平静。

  弓富魁与柳青婵也都保持着安静,一言不发。

  不过,他门预料着一场激战,即将要开始了。

  童如冰微微冷笑着。

  他那双眸子,似乎能够洞穿对方过之江用以掩身的那一片云雾。

  微微点了一下头,他讷讷地道:“他就要现出身子来了。”

  这时山丘与水面上,都已浮现出一片微微的夜色,能见度大为降低。

  然而对于一些有精纯武功,以及精锐目力的人,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弓富魁与柳青婵,一直就注视着对面那块方寸之地,特别留意那一小片飘悬在蒺藜树上的“白云”。

  怪事发生了。

  就在童如冰话声方停的一刹那,他们忽然发觉到那片“白云”在空中疾快地打着转儿。

  渐渐地,这块云化为一条绸带子般的物件,向着下面缓缓地收拢。

  就在云块转幻为带状的同时,过之江已现出了身子。

  过之江由始至终一直就盘膝坐在那棵蒺藜树下,这时只见他翘首当空,正用嘴作出一副“吸”的姿态。

  悬在他头顶的那块“云”,遂变为一条白色的云带,悉数地投入他的嘴里。

  转瞬之间,那块方圆逾丈的云块已化为子虚。

  夜色里,他们看见过之江缓缓地站起身子。

  经过了若干时候的运功调息,看上去他果然神色好多了,那双傲视武林的眸子,又似乎恢复了原有的自信与光彩。

  略微向四周打量了一眼,他开始跨出眼前这片蒺藜地。

  可是他足下才跨越出几步,忽然定住了身子。

  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总之,他忽然脸色大变。

  “什么人在过某眼皮底下,弄此玄虚?”

  一面说,他一面目光四望,忽然右足向前跨出一步,身子微微向前一蹲,借着这个势子,他右掌倏出,劈出了一股凌然的掌力。

  掌力过处,距离他身前丈许以外的一些蒺藜树,同时由土中翻起,这种大的掌力,汇集成一团气涡,直把这些矮小的灌木,激荡在半天之上,纷纷落溅于眼前溪水之上,一时间水花四溅,其势端的惊人已极。

  就在过之江发掌的同时,柳青婵似乎觉出身后人影闪了一闪。

  她下意识地觉出童如冰已有异动。

  回头一看,果然已失去了童如冰的影子。

  柳青蝉赶忙再回过头来时,却意外地发觉到那位童如冰先生敢情已经现身眼前江面!

  如果不是柳青婵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看见那个童如冰竟然直直地伫立在水面上。

  没有任何的借助物,他只是凭借着自己的一双脚,实在地踏在水面上。

  随着水波的流动,他修长的身躯不时地起浮着。

  风袭衣扬,紫色长衣下袂向上卷飘着,那种神采,的确是潇洒极了!

  过之江忽然看见了他。

  他的神态显然大吃了一惊。

  他身子先是一震,随后退了一步,眸子睁得极大。

  水面上的童如冰冷冷笑道:“姓过的,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遇上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多年不见,老兄你看上去似乎消瘦多了。”

  过之江先是全身一震,面上现出极度的惊惧,可是慢慢地那层惊惧之色消退,代之而起的却是无比的愤恨。

  发出了一连串低沉的冷笑之声,过之江那双原来睁得很大的眸子,忽然收缩得极为细小,变成了一道缝。

  他头上的那一绺短发,在簌簌的一阵颤抖之后,一根根都直竖了起来。

  “童如冰,我猜你也该来了!”过之江咬着牙由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冷笑:“你很会选择时候,早不来,迟不来,等着过某我身子骨头不太得劲儿的时候你才来。”

  过之江冷冷地说着。

  童如冰仍然站立在水面上。

  此刻浪花被风势吹得哗啦哗啦不时地卷起来,然而紫衣人童如冰环身四周,却似有一圈无形的气机护卫着,一任浪花如何地汹涌澎湃,却休想能溅在他身上一点点、一星星!

  他神色仍然是初见时的那般自若。

  说话的语气,更是不愠不怒。

  “姓过的,你错了,童某要是真打算乘人之危,方才你在‘十二堆子’土丘上盘桓的时候,我早就可以取你的性命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你?”过之江神色一凛道:“原来你早就缀上我了?你打算怎样?”

  “我们之间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姓过的,念在你新伤未愈的份上,我让你三招。不过,你这次想希冀幸免,那可就太天真了。”

  “你……”

  “你”字出口,过之江的身子忽然拔了起来。

  像是一片云般的飘逸,那么快,那么轻!

  两个人对了一掌。

  第一掌是在水面上。

  紧接着两个人同时弹身而起。

  第二掌是在空中!

  像是云中滚翻的一双鹰鹫,纠缠着一触即离,霍地又分了开来。

  紧接着,可就是那一决胜负的第三掌了。

  第三掌是在陆地上。

  不,是在那片短小的蒺藜树丛之上。

  两个人四只手,只是像游戏作耍般地对按了一下,霍地又倒退了开来。

  然而这其中情形大异。

  童如冰的身子仍然落在水面上,那般的轻,那般的巧,那般的从容不迫。

  像是他刚才原有的姿态,他直直地站在水面上,随着水波的起伏,载沉载浮,依然如前般的潇洒!反观过之江可就不同了。

  他身子一连后退了七八步,沉实有力地坐了下来。

  就在他坐下的同时,大颗大颗的汗珠,由他额面上一下子涌了出来。

  眼看着他硬朗的身子,忽然就像面团一般的软,迅速地缩成了一团。

  童如冰长笑一声,他双臂微振,鹰也似地翩然跃起,起落之间,已经落在了过之江身前。

  “姓过的,你认了命吧!这只怪你作孽多端,你死了以后,我再去找你那个老鬼师父去。三十年来,你们师徒对我们童家两代的深仇,在我童如冰手上,应该彻底地清一清了。”

  过之江喘息得那般剧烈,只听得鼻息出声极大,他像是用力地提吸着气,不让真力涣散,可是他已再难挽回这种颓势。

  “姓童的,我不过是受伤在身,否则我不会输给你的。”

  “否则你也赢不了。”

  “嘿……”过之江狞笑着道:“就像水面上那一招‘海鸥对啄’,如果我没有伤,我可以由水底下手,你就完了。”

  “那样你会死得更惨!”

  “为……什么?”

  过之江睁大了眼,他还不明白。

  童如冰哂笑道:“为什么?过之江你听清楚了,你忘了我们童家的‘翻天掌’了么?只怕你的手未及水底,我的掌势已先震碎了你的天庭,使你尸横江心了。”

  过之江陡地一呆。

  过了一会儿,他才慨然地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说得不错……我的功夫,看起来比你是要差上一筹……”

  “你可服气?”

  “我……服气了。”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忽然向四周瞟了一眼:“人生是多么无聊,还是死了的好!”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

  话声方出,即见他眼皮微微合拢。

  这时自他一双鼻孔内,陡地流出了一双玉筋——那是白白的两条像鼻涕般的东西。

  只有童如冰知道,那是他所修炼经年,炼成的护体“玉膏”。三年筑基,十年冬眠,眼看着大功垂成,却因逆天行事,而毁于一旦,如今落得个暴尸荒野,怎不令人黯然兴叹?

  童如冰在他尸前伫立了甚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知何时,柳青婵、弓富魁两个人走过来了。

  奇怪的是,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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