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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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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冷月孤蕊剑星寒 苍白的天。 苍白的脸。 当他仰视上天,发出叹息时,形象之凄凉,一如秋日黄叶,涵盖着多少“无可奈何”…… 寄问苍天,我生何如?似乎每个人的命运都欠缺点什么!任你苦苦追求,最终仍缺圆满。 这就是“命”! 这就是“人生”! 宝剑如雪,快马如龙,他却已失去了昔日那般豪气,更何况眼前重病之身,又待如何? 耳边响着淙淙流水声。 马在饮水。 他仿佛听见爱马饮水时间歇地打着噗噜,不时地跑着蹄子的那种声音。 这些声音其实对他是再熟悉也不过,这一霎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凄凉、单调,当中混杂着“死亡”的意味。 几只山蚊也来凑趣,不时地在他脸前绕飞着,时而低袭,作怪鸟俯冲,对“人”的嘲弄与不屑,可谓至极矣! 谈伦支撑着坐正了身子,只觉得全身像是虚脱了,一些儿劲道也提不起来,口干舌燥,身子热得厉害。 “水……这里有水……” 一出声才知道,敢情嗓子眼都哑了。 他用剑鞘支持着地面,总算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眼前流水处。 好一潭子清泉。 水面倒影,一如图画。 画面中原该丰神俊朗的这个人,却似失去了原有的丰采,目中神采,应似出迎之剑,此刻却萎缩了,倒是那一双挑起的长眉,兀自英挺如昔,显示出他“强者”的最后尊严,不容侵犯。 喝了几口水,精力稍复。 早就该饥饿了,却不思吃食。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一次发病来势不轻,如果在日落之前,再不能找到那个地方,那个人,只怕…… 后果之严重,实在不堪设想! 咬着牙,他强自振作起来又跨上了马背,胯下爱驹,深悉主意,不侍吩咐,即行循着眼前一段山道,快踏前进。 点苍一山,共有十九座峰头。 多日以来,他已踏行过半,昨日日落时分,遇见了一个苦行山僧,问明了他所要去的地方——冷月画轩,很是希罕地打量了他一阵子,告诉他走错了。 那僧人看他病势不轻,好心要收留他在庙里住上几天,谈伦执意不肯,讨了一份山粮,就此别过。 临行之前,那苦行和尚就在地上画了几下,标出“冷月画轩”所在,随即用脚涂掉。说了声:“巴先生么?” 谈论点点头,眼中一亮。 待要再问些什么,和尚却背起一袋老米,径自去了。 走了一半,他却又回过头来。沉吟半晌.疑惑着说道:“巴老先生我们久仰了……人很怪异,我们虽然都住在点苍。可平常也没有来往……他那住处,一向是不欲为人所知的,我们方丈也关照过……谁问都说不知道。也是我多嘴……唉!回头见着了他老人家,可不要提我这么一个和尚多的口就是了!” 谈伦点头答应,想到对方的话中有因,却不容他多问,对方便自去了。 敢情那和尚身手颇是不弱,几丈高的山岩,连纵带跳.身上还背着大袋的米,不过一会的工夫,已自攀越过去。 谈伦再回头打量地上和尚所画的图标,敢情已无复辨认,就凭着方才留下的一点印象,他开始攀上了另一座山头。 哪里知道,情形并非他所想象,也不如和尚标示得那般轻松,几个打转下来,天已黑了。 一夜露宿,病势加剧,几至寸步难行,眼看着这就支持不住了。 耳边上是胯下爱马乱蹄践踏的声音,眼前花团锦簇,绿草如茵。仿佛来到了一片锦绣世界,原来点苍一山,风光之美,冠绝西南,奇花异卉,遍于岩谷,经冬不凋。 尤其此刻,侵晓不久,云气未覆,远近群山。尽落眼底,一片黛绿,苍翠欲滴。山行越高,景致越美,只可惜,病伤之中的谈伦已无能领会。 恍惚中。他几欲入睡。 恍惚中.他却又在睡梦中惊醒。 座下的那匹“枣骝红”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前行了。 眼前风势极大,呼呼的风,几欲要把他由马上吹下来,显然已是身处极高之境。 谈伦振作着,双手撑着马颈.把身子坐直了,手触处才感觉到马身上一片水温,全已汗透。 迎着风,这匹枣骝红唏哩哩只是嘶鸣不已。 谈伦警觉着睁大了眼,含糊地道:“地方到了么?” 四面天光,刺目难开。 一轮金乌,高悬天际,纷红骇绿里,又自换了世界。 耳边响起了几声雁唳,一行雁影,缓缓由当空移过,仿佛就在头项上移动,举手可攀。 谈伦扳鞍认镫,坐正了身子,身上时冷时热,双瞳听见,只是一片混沌,却有一道长可有十丈,匹练般的白气,首尾相衔,将对山拦腰抱住——这便是最具盛名的点苍奇景之一,俗谓的“玉带锁苍山”了。 迎着风势,他大咳了几声,吐了一口血,感觉着有“坠马”的趋势,眼前身处绝崖,却是失足不得。 “枣骝红”深悉主意,不俟吩咐,即自掉过身来,继续前行。 含糊地说了声:“好马……”拍拍马的脖子,他又自俯下了身子,身后剑鞘,轻磕着马鞍,铮铮作响,枣骝红只走了几步,便自又停了下来,不时地扬颈扫尾,打着响鼻。 谈伦心里有数,骂了声“懒东西”,正待举掌向马头上击去,耳边上却听得一人笑道:“风流自有高人识,要与梅花作伴来,寄语老友,只怕你的清静日子不多了……” 跟着是棋子落向石案的细响之声。 谈伦不禁心头一惊,猛地坐起身来,恍惚之间,这才看清了原来就在身前不及丈许之处,座落着一座小小茅亭,此时此刻,正有一僧一俗对坐下奕,一个小和尚蹲在一角,正在煮茗。 “啊——”心中一喜,谈伦慌不迭翻身下马,却不意病体不支头重脚轻,一脚踏空之下,整个身子由马上翻落下来。 正在下棋的和尚摇头一叹,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嘴里宣了一声佛号:“无量佛——广因,快去扶他进来!” 小和尚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扇子,三脚两步赶出,忙自把谈伦扶了起来。 谈伦道了声谢,苦笑道:“有劳!” 即为小和尚扶进亭内,便在一张石鼓上坐下。 小和尚惊讶地道:“这位相公,你病得不轻,身上烧得很啦!阿弥陀佛,这可怎么是好?” 亭中棋者之一道:“先拿碗热茶他吃——” 小和尚答应了一声,忙即转身取茶。 这当儿,谈伦才注意到亭子里下棋的两个人——一个慈眉善目,年过半百的瘦高和尚,一个身着紫衣、面相清癯,颇不俗气的白面儒者。 一僧一儒正在对弈,石几上散满了黑白二色棋子,由所布棋子看来,这盘棋已下了很久,可能已近尾声。 方才说话之人,正是那个紫衣儒士。 嘴里说着话,一只手尚还持着一颗白子,迟疑着要下不下,却不曾向谈伦看上一眼。 倒是那个瘦高和尚,在谈伦初进亭时,即向他微微点首为礼,这时向对面儒士嘻嘻一笑道:“你今日未能专心,这局棋想胜我,只怕不易,大势已去,还不甘心么?” 一面说,哈哈一笑,即行伸手把几上残棋搅乱。 紫衣儒士却也不怒,摇头一哂,这才转过身来,却把一双堪称精锐的眸子,直向谈伦脸上注视过去。 谈伦正自口渴,接过了小和尚送来的茶,三口两口喝下肚里,茶水极烫,他却也顾不得了。 瘦和尚看在眼里,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小心烫了嘴,慢慢地喝吧!” 谈伦却已把满满一碗茶水饮尽,只觉得茶质纯清,入口芬芳,微微有些苦辛,俟到放下碗来,却自又觉出甜来,再看碗内茶叶,仅得两片,每一片约有半个巴掌那般大小,上面微生细细长毛,倒是生平仅见的怪状。 “无妨!”紫衣儒士接上了老和尚的话头道:“此茶有去火生津之效,多饮有益,小师父,烦你再为他斟上一碗。” 小和尚答应着回去取水。 谈伦却觉着十分过意下去,向着二人抱拳道:“多谢二位高人赐茶隆情!这一小锭银子,就权作为老师父庙里的香火钱吧!” 一面说,取出一个银锞子,置于面前石桌上。 瘦高和尚见状哈哈笑道:“弄错了,弄错了,贫道哪得如此造化,享用此茶?都是这位先生,要谢你只管谢他,我和尚却是不便掠人之美呢!” 接着一笑又道:“话可又得说回来。施主既是为庙里布施,和尚却也不便推辞了,阿弥陀佛,这就代佛祖谢谢你了。俗言说得好,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看看我和尚能为施主效些什么劳吧!” 说时,却已将对方置在几上的银子拿起来,掖进袖里。 谈伦自饮下一碗热茶后,仿佛精力稍振。却发觉到和尚说话时,对方那个紫衣儒士.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俟到和尚说完,便把眼睛转向对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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