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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你是一个很美的姑娘。”君无忌破例地吐出了他的心声。这句话甫自传入春若水耳朵,真使她为之怦然一惊,方才闭起的眼睛,倏地睁了开来,眼神里不胜惊喜,其实却若有憾焉,遗憾着这声赞美,来得太晚了。

  她几乎不敢正视对方那双眼睛,才抬起的目光,又垂了下来,落在了自己那双赤裸着的脚上。

  君无忌接下去道:“你更有一个快乐而幸福的家,虽然令尊这几天陷身囹圄,但是我预料他很快就会回来,必要的时候,我会去找朱高煦。”

  “你……”春若水看着他,一时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君无忌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间充斥着的的光彩,似乎在压制着一种仇恨,“我对他已是忍无可忍,你已经知道前此我饮酒中毒之事,这件事虽没有十分的证据说明是他所为,但是几乎可以断言,定是他所主使!”

  春若水呆了一呆:“只是,这又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害你?”

  君无忌看了她一眼,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关于他与汉王高煦,甚至于与当今皇帝的极不寻常关系,无异是一个极大的稳秘,不要说当事人本身了,即使知道这一事件的局外人,一旦走漏了口风,均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自然切切不宜出口。

  “当然是有原因的!”君无忌略似歉然地道:“你就不要再问了。因为这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春若水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好奇,对方即然不欲多说,问也没有用。

  君无忌颇似怅恨地道:“这件事我曾仔细地盘算过,尽管朱高煦身边如今有许多能人守护,我若决心要取他性命,却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只是此人却也有颇多可取之处,特别是在当今朝廷对外用兵之时,朱高煦是眼前惟一可以稳定大局之人,杀了他,白白便宜了北方的鞑子,对邦国人民,都十分不利。”

  冷笑了一声,站起来在石室内走了几步,像是抑压着说不出的闷气,在春若水注视之下,他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叹息,“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对他只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了?为了眼前邦国不能不忍一时之仇辱,毕竟个人仇恨事小,国计民生事大,在这个大前提下,不得不暂令他逍遥一时。”

  春若水冷冷地道:“这么说,他就可以一直继续为恶,做坏事了?”

  “也许他的气数就快要尽了。”君无忌苦笑道:“虽然世道充满了不公,我仍然还是相信冥冥中的天理报应,朱高煦怙恶不悛,劫数当头,依然是无能逃脱,不相信就等着瞧吧!”

  这番话听在了春若水耳朵里,一时真是感慨万千,然而,她却宁可不再去多想它。

  山居晨昏都显得特别的快,谈话的当儿,天色已是大黑。

  君无忌验看了一下她肩上的伤,发觉肿势已退。摇光殿精制灵药,果然妙用非凡,再加上君无忌以本身内功灌输得法,莫怪乎康复得如此之快。春若水又请教了许多有关练气的要诀,君无忌知无不言,举一引三,春若水惊喜之余,可真是收获不浅,问答之际,才发觉到对方所知真个博大精深,春若水直是感觉,宛若置身于宝库,俯拾皆是,受益之大,出乎想象。

  空山宁静,万簌俱寂。二人兴致很高,在暖洋洋的炉火烘衬里,约莫又谈了一个更次,才分别盘膝就坐,作每日必行的睡前吐纳静坐功夫。

  君无忌内功深湛,已可完全以静坐代替睡眠,春若水却还不行,调息静坐了一个时辰,出了一身大汗,便自醒转过来。

  是时,炉火已呈余烬,仅得孤灯荧荧摇晃出一室的凄凉。

  昏黯的灯光下,她打量着君无忌背后的坐影,似见一幢白白的雾气,散发自他头顶天庭,伟岸的坐姿,一似扣地座钟,纹丝不动,料必对方正是气转河车,通过重楼要紧关头。

  由于日间君无忌耗损元气过剧,此番运功,当是有所裨益,至以为要。春若水直觉得便不欲打搅。

  她原想在壁炉里加上一些柴,却深怕此举惊动了他的运功,因以临时中止。

  方才她服了摇光殿精制灵药,又为君无忌强大内力灌输,此番运功静坐之后,只觉得全身上下,无比舒泰,仿佛无事人儿一般。由于白天觉已睡足,不再思困,又不便出声,生怕吵了对方安宁,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当下轻悄悄地站起身来,掂着脚走向窗前,隔着一扇小小横棂,向外面静静张望!

  无异是一天宁静。明月当头,河汉无际,一天繁星各自放光,将此远近山峦照耀得一派通明,宛若撒下了一片银沙般的诗情画意。

  春若水这一霎神清气爽,既不欲强自入睡,又怕出声打搅了君无忌的静功调息,外面夜色如此优美,忍不住便想到出去走走。

  当下她悄悄地套上了鞋,把君无忌的一件皮裘披在身上,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门前。

  石门开启甚易,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现在,她已静静地仁立室外。只觉得眼前一片银白,点缀在乱石峰嵘的山峦之间,星月皎洁,融汇着大片白雪,交织成亮若灿银的一片琉璃世界,染目所及皆都是一点点跳动的灵光,启发着她的灵思……左侧方那一片弥天盖野的白云,势若海潮,衬以峻岭自雪,益增无限气势,一天繁星,直似低到举手可攀,上下交映,宛若置身于神仙世界,来到了奇妙的梦境。

  春若水看了一晌,震惊于这般气势,先是心鼓雷鸣,继而瞠目结舌,半天才似回过念来,低低地赞了声:“妙啊!”由不住轻轻移步,向外走来。

  随着身子的前进,景致更有不同。

  猛可里响起了凄厉的一声猿啼,观其声势起自对岭巉,其声高亢,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突地划开冰封的天幕,乍听下,真有惊魂夺魄之势。

  偏偏余音荡漾迂回,历久不歇,于此幽冥中夜,平添无限深凄、壮观。

  春若水不自禁地定住了脚步,感到有些儿害怕,一颗心更是起伏跳动不已。连峰巉巉中夜猿啼,原已慑人心魄,四面雪光所汇集的袭人寒风,更似万千钢针,一古脑地投向人体,冷得她一个劲儿地直打哆嗦。体伤初愈,简直无能招架。

  这般景色、气势,偏偏无福消受。春若水这才警悟到,一个人的胸襟气魄,原待于大自然的洗练淘淬,一分根骨,一分造化,却也勉强不来,准乎此,那“仙风道骨”、“神姿清澈”的造型,毕竟有别于凡夫俗子的意态庸俗,所谓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正是冥冥中大自然的造化之功呢!

  她一面把身上皮裘裹紧了,两只眼睛却贪恋地向对岭眺望着,敢情为对岭那一道无声的玉泉飞瀑所吸引,不自觉地便自向前走了过去。只是寒气袭人,冷得她简直挺受不住,身上虽然裹着君无忌的一袭皮裘,感觉上竟似没有着衣般的单寒,无可奈何,只得加速了脚步,直向一片石林间奔去。

  俟到身子进入石林,才自觉出寒冷大减。当下也就顾不得欣赏眼前美景,先找了个背风处坐下,强自镇定心神,随即运行起吐纳调息之功,直到“坎离”相交,小腹生热,身上才复兴起了舒泰的暖意,便自匆匆站起。

  这一站起,却让她意外地吃了一惊!一条人影,宛若临空巨鸟,呼地由面前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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