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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


  洁姑娘打西面院子回来,彩莲在后面跟着。

  主婢两个都像是有重重心事,见面告别,少不得又哭了一鼻子,眼睛都哭肿了。

  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办起来却也碍手碍脚。

  彩莲跟上来一步,尖声尖气地说:“您也太大方了,那个姓刘的,一看就是个老混混,五十两银子还嫌少!真不要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算了……”洁姑娘说:“他也算是个老人啦,一百两银子不算多。”

  彩莲撇了一下嘴:“老不害羞……您是不知道,他干的那些不要脸的事……还给他钱,不打他一顿板子就是好的了!”

  洁姑娘站住脚,看了她一眼,欲问又止。

  不问她也知道,大宅门儿里,人丁复杂,男男女女,上上下下,主人烦于公务,哪里能面面俱到?

  狠狠地向彩莲“盯”了一眼,恨她的饶舌,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都打发走了,还提个什么劲儿?

  秋天的阳光,金子似的洒了一地。不经意的扫上一眼,也觉着“晃”眼难开。

  这个人倚门而坐,长长地伸着两条腿。

  都交了“寒露”,他仍然还是来时的那一身灰布直裰,黑黑的眉毛,过重地压着那双沉郁的眼睛,直鼻梁,方圆脸,衬着那么一身魁梧的骨头架子,“病大虫”似地“赖”在地上。

  这边还躺着条狗——大黄。

  不只一次地,他张开那只大手,顺着狗身上的毛。

  这条狗在潘府,是出了名的狠,出于西藏,人称“獒犬”,人见人怕,却偏偏对他服气,一人一狗,像是看对了眼儿,暇时相聚,嬉闹追逐,或是像眼前这般晒着太阳,相处极是和睦。

  也算是府上的“门客”吧!

  姓袁,袁菊辰。

  听说与潘侍郎沾着一房远亲,能写能画,尤其难能的是算得一手好算术,对什么“勾”、“股”、“弦”,别人视同“奇怪”得不得了的学问,他却最感兴趣。

  便是因为这样,潘侍郎视为奇才,就留他住了下来,有时候帮着算算账,处理一些文书,都很胜任,独自住在北面那个小跨院里,与人无争,也很少出去,唯一的好朋友,便只有这只大黄狗。

  由于这条狗过于厉害,倒像是成了他的保镖,丫环、婆子只要远远一看见它,无不“哇哇”怪叫,日久天长,这片小小院落,竟像是成了他的禁地,一干闲杂人等,如非有事相召,是万不会来的了。

  都已经走了过去,却似有所发现的忽然站住了脚步——洁姑娘十分好奇地扭过身来,向着洒满残阳的小小院落里走过去。

  透过那一扇爬满了芭蕉的月亮洞门,在长满荒草的青石小径间,她看见了那条几乎都已经忘了的黄狗——“大黄”。

  也看见了黄狗身前的两条长腿。

  “咦,那不是我们家的‘大黄’吗?”

  “谁说不是!”彩莲一时显得有些紧张的样子:“小姐,我们快过去吧,别惹它。”

  “怕什么?自己家里养的,也不会咬人。”

  说着,她就转过身子来:“那……又是谁?”

  “是袁先生。”

  “袁先生?”

  “就是会算算术的那个怪人。”

  这么一说,洁姑娘立刻明白了,眼睛顿时为之一亮。

  那是父亲生前时候,嘴里一直提到的一个人。不只一次地,听他老人家跟母亲提起,说是有个远方来此投奔的故人之子,姓袁,是个人才,会算算术、画房图,后面院子的那个八角凉亭就是他设计的,当时父亲很有意思要让自己去向他学算术,不知怎么回事,却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洁姑娘从那一天开始,却把这个人的名字记在心里了。

  “袁菊辰!”

  心里记着这个名字,一时之间,对方那个高颀、略似豪放不羁的身影,便浮现眼前。

  瞧过他总有十回八回了。

  每一回都是同样颜色的一件灰布直裰,头上的方巾,显示他是个典型的文人,可又怎么年纪轻轻的不急于功名上进,却懒居在这里!

  倒是这个人的一手好字,屡屡让父亲大生赞叹,喻为“可造之才”。

  “怎么会把这个人漏掉了?”

  洁姑娘心里这么想着,不知怎么回事,脸上竟为之“烧”了“盘儿”。

  “怎么说他是个怪人呢?”

  洁姑娘转向彩莲询问。

  “还不怪?”彩莲一皱双眉:“一个人谁也不理,一天到晚写些奇奇怪怪的字,晚上人家都睡了,他一个人常常坐在亭子里,对着天上的月亮星星看,像个傻子!”

  说着低头“哧”地笑了一声:“有一回,我听见他跟张管事说话,真好玩儿,您猜他说什么?”

  洁姑娘摇摇头,脸上亦不禁挂起了微笑。

  “他说呀,月亮什么时候‘亏”、太阳什么时候‘死’(应是“蚀”)……又什么月亮是个小球、太阳是个大球……哎叶,奇奇怪怪的,简直听也没听过,把个张管事听得一愣一愣的,直翻白眼儿……”一时忍不住咭咭咕咕地又笑了起来。

  洁姑娘也被逗笑了,笑意微启,即行收住,彩莲也自发觉,赶忙“绷”住——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要让夫人瞧见,少不了一顿好骂。

  洁姑娘略一思忖,点头道:“走,我们瞧瞧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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