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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彼此对面相视,他已能更清楚把对方看个仔细,无可否认,呈现在眼前的那张脸确实是他毕生以来见到的最美丽的一张脸。

  郭彤绝非是一个性好渔色之人,自他懂事以来,对于异性一向缺乏兴趣。这一性格的偏差,常常为人奇怪,也是自己不能理解的,这也是他所以醉心佛学禅宗,而在年纪轻轻的少年时光,选择了皈依佛门。

  然而,这一个似乎已经认定的事实,却在这一刹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他目睹华无霜的一刹那,他心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感觉,一颗心只管“通通”跳动不已,脸上更情不由己地发起烧来。

  毕无霜已经由对方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里,发现了不寻常的光采。

  她神色立刻一凝,那双和对方互视的眼神里陡然显现出精锐光华。郭彤恍然一惊,连忙把投视对方的眼神移向别处。

  毕无霜原本的一些不悦,在目睹及此之后,不禁化为乌有。她转念一想,又有些好笑,莞尔道:“郭兄,我今夜冒昧来看你,当然并不仅仅是告诉你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郭彤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嘴里哼了一声,使得他没有勇气再看对方一眼。

  毕无霜冷呼了一声,道:“你听见了我说的没有?”

  郭彤点点头道:“听见了。”

  这句话,形同幼儿与长上对答。自己怎么忽然间被对方给改变了,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毕无霜道:“你听着,我要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地住在这间房子里,不能乱动,你可愿意?”

  郭彤看了她一眼,本想顶她几句,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情不由衷地点了一下头。

  当他忽然发觉到自己的言行并非本意时,却已慢了一步。

  毕无霜因见他答应得这么快,脸上大是喜悦,含笑道:“谢谢你,其实这么做,不仅仅是为我,也是为了你自己好!”

  郭彤心里说不出的懊丧,偏偏那双眼睛就是不争气,总是忍不住要看上对方那么一眼,而且总会带给自己一些不宁静!

  他镇定了一下,讷讷道:“姑娘,你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

  毕无霜道:“我能告诉你的也就是这些,不能告诉的,你勿须知道,另外……”

  微微沉吟了一下,她瞟了对方一眼,“还要麻烦一下,请你转告那位崔老前辈一声,要他最好退出这一是非之地。”

  郭彤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要崔老前辈也不要与向阳君为敌?”

  毕无霜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毕无霜缓缓地道,“老前辈的武功当然很高,只怕也不易胜过他……万一要是胜不过那个向阳君,可就与他老人家颜面大有关系:这就所谓‘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为他老人家着想,这件事是大大不上算的。”

  郭彤硬下心冷冷一笑:“这恐怕不是姑娘的本意吧,你岂能事事为人家打算?”

  毕无霜道:“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你不妨转告崔老前辈,要他老人家最好退出,要不然惹出来的事情,可就不是他老人家所能担待得了的!”

  说完这句话,她随即由椅子上站了起来:“记住我的话,我走了!”

  她一面说,一面移步窗前。

  也就在她身子方一接近窗前之初,两扇窗随即大张开来,毕无霜亭亭娇躯,活似一只墨蝶,夹着一阵风,呼地穿窗而出。随着她穿出的身子,两扇窗子霍地又自行关上,发出了“匡”的一声大震。

  郭彤一惊,忙上前打开了窗户,探身往外看了一下,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

  他关窗闭户,摸着黑上床就寝,脑子里全是这个姑娘的影子,乱糟糟的。

  再者,那个野鹤崔奇,也是致使他心情烦乱的主要原因。当初老方丈要他投奔崔奇,固然含有请他造就成全之意,却不曾明白交待要他改拜崔奇为师。须知武林之中,对于改拜师门一项最称大忌,况乎这个崔奇据郭彤所知与老方丈过去还有过不可化解的过节。虽然这段既往老方丈不曾提起过,临终更有“不予追究”之意,却亦有“无可奈何”的遗憾在内……郭彤对于这个崔奇多多少少在潜意识里总有一些敌意,要他改拜此人为师,打骨子里不心甘情愿。

  偏偏是老方丈要他前来投奔,在形势上万难摆脱。再者,这个崔奇对他又有过两度救命之恩,更使他感觉到欠了他一大笔情谊,于公于私,都使他无法摆脱。

  眼前的情势发展,的确是微妙之至,自己费尽心机,千方百计得以摆脱的强敌,竟然旋踵间聚在了一块儿。

  目前情形较诸昔日要险恶十分,只要有些微疏忽,败露了踪迹,就有性命之忧。

  郭彤费尽了心机,才得苟全活命。所以他不愿就此葬送,就得加意提防,以期度过眼前难关,谋定后策。

  这一夜他辗转难宁,待到双眼困倦,不得不合拢入睡时,东方已现出了朦胧的乳白颜色。

  大雪纷飞。

  一夜之隔,使得这快活斋客栈,又换了一番景象。前夜余雪未退,此番又再着以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积雪足有尺半深浅;累积在树叶上的也有数寸深浅,微风摇过,簌簌落下一天银花,景致甚为美丽。

  客栈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什么声音,更不见一个闲人。一只大黑狗由那边屋檐下缓缓地走出来,抖落身上的雪花,由这一边跑到那一边,留下一道清楚的脚印子。那印痕极像是梅花的片瓣,随着黑狗的身后一路拉下来清楚人目,自有其宁静潇洒的一面,煞是好看。

  顺着这条长廊,箭也似地直接下去,那里有一幛八角形的建筑,悬有一方长匾,匾上书着“如意厅”三字。

  说白了,这如意厅不过是客栈里附设的一处酒馆而已。

  冷天,人们很容易想到去吃东西、饮酒。

  手持酒壶的这个人是个好魁梧的汉子。

  虽然是大冷的下雪天气,他身子依然只穿着一袭单薄的长衣。湖青的绸子面,前心后补处绣着一轮血红色的大太阳。

  这种季节里,目睹着对方这般穿着,似乎有一种极不调和的感觉。

  岂止此一样,包括这人那副魁梧的块头,以及头上那一条老长的发辫,那么红的脸色……都是不常见的。

  南岳一会,向阳君技压群伦,那一根象征天下唯我独尊的武林权杖,原已到手。不意,在最后关头,竟然杀出了那个天山魔女毕无霜。

  向阳君就匆匆地有如败军之将逃离了现场。

  时光匆匆,数月之后的今天,他又奇妙地现身于此,却似乎仍未能逃开那个有“天山魔女”之称的少女跟踪,这也许是他未能想到的。

  如意厅里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几个客人。

  第一个,是个五旬左右的瘦小汉子,披着一件老羊皮袄褂。这人眯缝着两只眼,手上拿着老长的一杆旱烟袋。可能在他手上已把玩多年,太湖斑竹的烟袋杆子,滑溜得显出黄玉般的光泽。

  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进门之后,一双细小眸子转了一圈,慢慢吞吞地走向一个角落坐定。

  随着这人进来不久,一连又进来了四个披着蓑衣的汉子。

  进门之后,他几人卸下蓑衣,抖一抖,雪花籁籁,落满了一地。一个小伙计赶忙凑过去,用扫帚清扫干净,几个人却已经在正中那个圆桌四周坐下了。

  四个人除了外着的一袭蓑衣相仿佛,里面的穿着大异其趣,年岁也相差甚多,不像来自衙门的官差。

  一个是年近古稀的白胡子老头,一个黑矮四旬汉子,另外的两个人是介乎于三旬四旬之间的青年汉子,一人衣蓝,一人衣白。蓝衣人高发挽髻,背插双刀,白衣人长眉俊眼,虎虎有威。

  这四个人,从外貌气质上看来,怎么也不像是一条道儿上来的,事实上却是一条路上来的。

  彼此招呼了一声,各自拉开坐椅,排场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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