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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他到了东大街,折入北面的横街。这一条是市街,虽比不上东大街繁荣,但内容却充实些,有各式各样的行业在些建店面,有些老招牌已是三两百年的老字号。夜市方张,街上行人众多。

  迎面出现一块大招牌:岳阳茶行。

  这是他留在岳州的唯一产业,一栋连三进的土瓦屋,作店尚可派用场,委屈他的堂叔管理,租给别人开店。

  十年,变化大并非奇事。堂叔携家到长沙谋生去了,房子也卖了,看来,他的房子恐怕也凶多吉少。

  无论如何,他得碰碰运。

  踏入明亮的店堂,长柜内一位年青店伙向他和气地一笑客气地问:“乡亲好像是从乡下来,要那一种茶,请吩咐。”“在下不买茶。”他放下包裹笑笑:“能不能请贵店的东主来谈谈?”“哦。东主不在。”店伙见他身材高大气概不凡,虽则穿青布短打扮,但人才一表,所以不敢怠慢:“这样好了,帐房卫三爷在,小的去把他请出来……”

  “也好,劳驾了。”

  “请稍候。”

  有不少人前来买茶,其他伙计皆没留意他。

  片刻,年约四十上下,脸团团的卫帐房出到店堂向他走来,眼中有疑云。

  “这位定是卫三爷了,久仰久仰。”他迎上客气地抱拳行礼。

  “正是区区,弟台是……”“在下姓谭,谭正廷,谭伯年是在下的堂叔。”

  “哦!在下记起来了。”卫三爷讶然轻呼:“当初令叔出售房屋时,就曾经说过这房子是他的侄儿的,你就是他的侄儿了。来,里面坐,请。”

  边间隔了一座小会客室,也作为大主雇品尝名茶的地方。

  卫三爷肃客入室,小可奉上香茗。

  “老弟台好像刚回来不久呢。”卫三爷注视着他的包裹:“是否找到地方安顿了?”

  “没有。”他简要地说:“在下本来打算回家来安顿的。当初在下委托家叔管理房屋时,说好了不管房屋租与何人,但必须留在下的二进卧房,就是来作为书房左首那一小间……“

  “老弟台,这间房子,令叔已经在五年前卖给敝东主了,原房契上,留有老弟台委托令叔出售的附言,已经过衙门公证认了,中人牙子一应俱全,怎么老弟台好像不知道这件事,难道令叔没将这件事告诉你?”他心一凉,这间房子不是他的啦!

  “家叔的事,在下不久前才知道的。”他苦笑。

  “令叔一家听说到长沙去了,好像在长沙买了地。”卫三爷说:“老弟台,明天来一趟好不好?和敝东主面谈,敝东主会给老弟明白的交代。”

  “不必了。”他叹口气:“哦!贵东主是……”

  “是仁德坊的尹五爷尹瑞昌嘛。老弟台应该知道尹五爷的。”

  他当然知道,尹五爷是本城有名的仕绅,名列本城十大富豪之一,东门外枫桥一带的田地都是尹家的。不但本城的人知道尹五爷,连江湖朋友也知道尹五爷尹瑞昌其人,因为尹爷与三湘剑客罗广是亲家,三湘剑客的长兄神拳罗威与尹五爷是连襟。

  但是,他大感困惑。尹五爷是财家万贯,曾是东乡一带的粮绅,早年曾连任五届粮绅地位身份与众不同,怎么做起毫无身价的茶行东主来了?奇闻。

  “当然,尹五爷是暗东。”卫帐房主动打消他心中疑团,继续说:“明东主是个丁八爷丁光文。”

  他又是一怔,白花蛇丁八,岳阳门一带的地棍头儿。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仕绅财主招一个臭名昭彰的地棍主持店务这里面大有文章。好在他是见过大风浪的人,所以并不感到太谅讶。

  “这一切在下都毫无所知。”他笑笑喝了茶放下茶杯离座道:“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天色不早,在外得先找地方安顿呢,谢谢啦!告辞。”

  他回头重奔岳阳门,那一带的客栈多,往南街一折,看到前面高挂着东湖客栈的大招牌,虽然街灯并不太亮,但店门口的灯笼上,可以看清店名。

  店门还在前面十余步,左右上来了两个人,四条粗胳膊抓住了他一双手反扭向上抬,结结实实架住了他,提在手中的大包裹跌落在脚下。

  “哎……”他惊叫。

  前面又出现一个人,喝声走。

  左首不远处便是一条小黑巷,进了巷,两个挟持着他的人将他向墙上抵。

  跟来的人将他的包裹向下—丢,站在他面前像一座山,先是一阵刺耳的狞笑,然后阴森森的语音直钻耳膜:“岳州容不下你,你知道吗?”

  他无法挣扎,挟住他的两个家伙力大如牛。

  “你……你们……”他惶然问。

  “不要问。”巨人般的大汉说:“明天,乘下武昌的船,走得远远地,永远不要回来,知道吗?”

  “有谁肯告诉我为什么吗?”他忍不住大声问。

  “不为什么。你明天走吗?”

  “我是回乡落户的……”

  “砰砰!”肚子挨了两记得拳……

  “哎……你们行凶……”两肋又受到重拳。“救……命……”“砰砰……”一连串重拳在他的两胁、肚腹开花,记记着肉,下下沉重,打得他五脏翻腾,眼前发黑,开始时还能呻吟,最后像是昏厥了。

  他被推倒在地,刺耳的语音清晰入耳:“这是小小的警告,你得放明白些。”

  “天哪……”他含糊地叫。

  “谭正廷,明天走。记住:你已经接到警告了。”

  “我……”

  “走了之后,有多远就走多远,不要回来,不然,哼!”

  三个家伙丢下他走了,他狼狈地爬起,发疯似的去抓自己的包裹。

  小巷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呼,有人叫:“快拦住那三个痞棍,里面有人被他们打了。”

  脚步声急骤,两个人影奔到,一丝幽香首先人鼻。

  “来扶起他,先找地方安顿。”悦耳的嫩嗓音出自扶住他的人口中。“春梅,你替他拎包裹、”

  “客……客店……”他含糊地叫。

  是两个女人,架住了他急急往外走,巷口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乱糟糟。

  “让路让路。”春梅大声叫嚷。

  扶进了东湖客栈,伙计们吃了一惊,一个店伙叫。“洪姑娘,做做好事。请不要把死人在店里送……”

  “闭上你的臭嘴!”洪姑娘娇叱:“快领路到上房、,慢了误事,你得打人命官司。”

  七手八脚将人送入客房,谭正廷像是变了一个人,脸色青中泛灰,浑身大汗,身躯猛烈地颤抖,手脚冰冷,呼吸重浊,颊肉绷得死紧,往床上一放,蜷缩着象发虐疾,痛苦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

  姑娘们当然不便进一步照料陌生男子,洪姑娘抓住了两名店伙,一连串吩咐:“你,替他宽农,不要乱动他的身躯。还有,准备汤水。你,去,赶快把对街的桑郎中请来,别忘了叫他带救伤丹。你……”

  桑郎中来了,房中灯火旺,两位姑娘里外张罗,监督着店伙赶看热闹的人。

  谭正廷的可怕神情并未好转。桑郎中大概是名医,名医都是慢吞吞不慌不忙的,慢慢察看病人气色,慢慢检查伤势,最后离开病人,回来桌旁坐下。

  “桑大叔,你不下药吗?”洪姑娘焦灼地问:“他是被人打的,伤得不重?”

  “洪姑娘,我也被弄糊涂了。”桑郎中老眉深锁:“骨头都是好好的。没有碎断的骨头惹麻烦,胸腹的淤血并不严重。问题,四肢冷如冰,胸口却灼热如火,这根本是病而不是伤,我也没看过这种怪病。看他的脉博和呼吸,好像有什么怪物捏住他的喉咙,压住他的心室……”

  “这不是废话吗?桑叔……”

  “洪姑娘,你急也没有用。”桑郎中抓住了医囊:“病状有点像心绞症,但又不像,抱歉,我不能下药。”

  “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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