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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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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下药会出人命的。”桑郎中苦笑:“让他好好休息,让他自己松下来。救伤药物都是虎狼之药,我可不敢冒险下。明天去惠民局找谢郎中,他也许能治。” 床上的谭正廷,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 桑郎中摇头苦笑着走了,不敢下药。 洪姑娘向店伙交代一番,也无可奈何地带着春梅走了,大姑娘在客店的客房逗留,那可不是有趣的事。 店伙被洪姑娘吃定了,不敢怠慢,多扛来一床棉被让病人盖上,送来了一大壶热水面盆等物,等了寸香工夫,发现谭正廷的呼吸平稳下来了,方带上房门出房而去。 店伙走后不久,谭正廷虚弱地掀被而起,拖出床下放着的大包裹,解开取出三只大肚皮瓷瓶,各倒出一颗不同颜色的小指头大丹丸,用水送入腹中。 他不上床,先闩上房门,再席地而坐。本来似已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在他吸入一口长气后发生剧烈变化,呼吸更乱,更粗浊,脸色灰中带紫,大汗如雨,全身在痉挛,脸上出现忍受极端痛苦的线条,紧闭的双目似在费力地闭拢。他正以坚忍不拔的毅力,与体内的无边痛楚作殊死斗,这是一场他必定得赢的豪赌。 久久,他终于能稳定地控制呼吸了,身上的肌肉逐渐放松,最后,他像个坐化了的遗蜕。 一早。店伙来看他,发现他的伤势并不如想像中的严重,气色虽差,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也就心中一宽,至少不要打人命官司了。 好心的店伙照料他洗漱,备好汤水,劝他去找郎中治疗,以免遗下难治的后患。 “我需要的是饱餐一顿故乡的鱼鲜。”他向店伙笑笑说:“这些年大多数时日在北地混口食,那些地方什么都不缺。就缺乏鱼鲜。” “要吃些什么?小的这就去替你准备。”店伙一面收拾一说:“天没亮,鱼鲜就送来了。过几天一涨水,鲜味就差一点啦!” “你看着办吧,要有下酒的,来两壶酒。” “什么?你还能喝酒?” “喝酒可以舒血,有什么不对吗?” “病人不能喝酒……” “鬼话!哦!伙计,昨晚救我的那位洪姑娘是什么人?你们好像有点怕她,她的胆气真不小,有男子气概。” “不是怕她,而是不好得罪她,她没有男子气概,相反地美得像朵花。”店伙笑笑说:“她是山下洪家的小姐,凭良心说,人真不错,脾气虽然不大好,但讲理。” 山下,指城南角的巴丘山,也就是传说中巴蛇埋骨的地方,那一带住了不少有钱有势的人。姓洪的一家来头不小,在翁湖设有本府最大的造船厂。 “哦!是洪大爷洪建业的千金?”他问。他对山下洪家当然不陌生,心潮一阵波动,眼前浮现一个小女孩的幻影。 “对。”店伙说:“有她出头,那几个把你打得半死的人,想再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你歇着吧,小的去替你准备一顿丰富的早餐。” “别忘了酒。”他笑笑说。 早餐送来,花鱼(鳜)汤,红烧东湖鲤、油爆虾、椒蒜爆银鱼干,一盆饭两壶酒。他一面进食,一面思索挨揍的原因。 不必多猜测,定然是他堂叔卖了的产业,内中定然有问题,有人怕他出头,所以要赶他离开。 打他的三个家伙,八成儿是白花蛇丁八的爪牙。十几年前,丁八就是地方上的宿棍头头,与罗家的徒子徒孙们称兄道弟,横行岳州无恶不作。 如果他去找丁八,谈不会谈出结果,打起来他休想在故乡立足了,结果将是与罗家结怨。罗家是岳州的武林世家,地方上明暗势力大得惊人的大家族、南津港泊舟区一带的地头蛇们,有一半罗家的徒子徒孙,与罗家结怨,他怎能站得住脚? 罗家三兄弟,除了三湘剑客罗广为人还有点讲理之外,老大神拳罗成,老二浪里蛟罗远,从不和任何人讲理,徒子徒孙们当然更是嚣张,惹不得。 翁湖距南津港不远,洪家的岳阳船厂规模不小,厂中的工匠都是些孔武有力的粗豪人物,有些当然是与罗家的徒子徒孙沾上关系的人。洪姑娘凑巧救了他,并不等于要替他出头讨公道。总之,罗、尹、洪三家,彼此之间关系密切,掌握着地方最雄厚的潜势力,他一个孤零零的回乡游子,是无法与他们抗衡的,他真不该回来。 果然所料不差,早膳后不久,洪家来了一位小管事,带来一位郎中,怪亲热地向他问候,说是奉小姐之命,带郎中来替他治伤。最后,送上五十两银子,要他治好伤赶快离开岳州,以免发生更可怕的意外,绝口不提昨晚行凶的人和事。 他退回五十两银子,对去留的事没表示意见。 客店的人是同情他的,但也不敢有所表示。 郎中告诉他,内伤很不轻,十天八天就可以离开,留下药方和一些药散,随小管事走了。 他到药局检了几服药,出南门到南津港走了一圈,想找儿时游伴打听一些故乡事,结果是找到三位玩伴,他们见到他就如看到陌生人,毫无兴奋的表情,甚至比对陌生人还要冷淡,问起他堂叔迁离岳州的经过,一问三不知。这种反应已在他意料之中,他早料到不会有什么结果。 跑了一趟孝感庙,十年前的老香火道人一个都不见了,香火依然旺盛,人事已经全非。 再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他忍下了这口气,准备休息两天,重新踏上他乡路,大丈夫四海为家,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垂头丧气返客店,跨入店堂,他眼神一动,弯腰驼背有气无力的萎顿外貌,显得更萎靡更虚弱了。 有三位旅客,正在柜台前办理住店手续。其中一位生了一双阴森森的鹰目,眼神冷得像寒冰,令人不敢对视。那紧抿着的薄嘴唇,流露出残忍刻薄的神情。苍白的面孔,无时无刻不呈现拒人于千里外,冷酷傲慢不可一世的神色。穿一袭已泛灰的旧青袍,腰带上垂着一只精巧的织金箫囊,箫隐在囊中看不见庐山真面目。 他认识这个人,也认识这管箫。 可是,他像个落魄久病的浪人,没有人认识他。 他在店堂的长凳上歇息,知道这三位旅客是同伴,下江来,住在东院第二进丁号与戊号客房。旅客流水簿上,记载的姓名是赵海、钱耀、孙坎,名上带有水、火、土,姓更是赵钱孙连在一起。 店伙领旅客入内去了,他正想离开店堂,外面却进来了一位敞开胸襟的大汉,靠近他狞笑着说:“谭正廷,好一点没有?” “没什么。好多了,内伤并不重。”他强笑:“下手的人并不想要我的命,第一次警告嘛,打坏了就没有第二次警告的机会啦!” “好一点就好,走吧,我带你去和他们谈谈。” “你是……” “我姓邓,邓坤,你不会认识我,我却认识你。走吧,走一趟对你有好处的。” “如果我不去……” “如果我是你,还是去为妙。”邓坤脸上的阴笑像猫嘲弄爪下的老鼠:“因为早晚会有人把你抬去,不如乘走得动自己走去比较好一些。” “好吧,邓老兄,这就走吗?” “对,这才是识时务的人,走。” 店堂里旅客陆续登门,店伙们都在忙,没有人留意这一面的动静,即使有人留意,也不敢过问。 进入一条小街,扶住他的邓坤一面走一面说:“老弟,你总算是土生土长的乡亲,而且长年流浪在外,所以他们手下留情,给你一条活路,你知道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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