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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中年妇人,一位芳龄十七八少女,青衣布裙像小户人家的母女,各挟了一只长布包登上码头。可是,她俩流露在外的风华,却与小户人家的妇女完全不同,中年妇人脸上虽有健康不佳的菜色,但五官轮廓依然流露出掩盖不住的风华。

  少女也一样,脸色也不佳,但五官出奇地均称美好,尤其是那双秋水似的明眸充满朝气,与不健康的脸色毫不相亲。眼睛为灵魂之窗,健康不佳的人必定两眼无神,像她这种有一双秋水般明眸的人,决不可能是脸有菜色的穷病缠身少女。

  轻舟舱门紧闭,八月盛暑窗应该是开启的。两个健壮的船夫,举动沉静老练,心无旁鹜在整理船具,对嘈杂的码头情景毫不在意。左邻有空位,一艘稍小的乌篷船正缓缓插入,两名船夫俐落地系舟,驾跳板。

  小乌篷没设有门,用竹帘,天雨时才放下,船头船尾两头通,通常是作代步船,可以行驶在城内纵横如蛛网的小河内,又窄又小到处可以通行。

  舱内钻出一个猿臂鸢肩,剑眉虎目,高壮敏捷的年轻人,青直裰外加一根长腰带,显得身材像一头线条优美的豹,浑身没有一丝赘肉,一举一动轻盈敏捷,活力澎湃,正是天生好动精力过旺的典型年轻人。

  码头上,站着一个双手抱胸,健壮如熊,骠悍之气外露颇为神气的壮汉。

  “嗨!晚到半个时辰。”壮汉向钻出舱的年轻人叫:“没发生意外吧?”

  “他娘的!”年轻人跳上码头,粗野地吐出骂人的三字经“在浒墅关,碰上了巡河船,被盘查了一个时辰,几乎连裤裆都搜了三遍。他娘的!裤裆里能藏得住私货吗,混帐!”

  “人家在查赃。”壮汉轻笑:“苏州十大富豪的第三富,长乐里吴家大宅十天前失窃了大批金珠珍玩,有些珍玩是可以藏在裤裆里的,呵呵!走吧!”

  两人嘻嘻哈哈,并肩向市集走了。

  轻舟上的两个舟子,仅瞥了小乌篷一眼.看不出任何岔眼事物,自顾自干活不再理会。

  小乌篷的两名船夫,也没留意轻舟的动静。

  枫桥名义上属长洲县管辖,以府城来说,属于郊区,郊区少不了卧虎藏龙。

  距三瑞堂约半里地,那一带民宅显得参差错落,一看便知是一些中下人家,没有几家富户,但仍然可以称得上街道,只是路小些而已。

  两人有说有笑并肩而行,经过一座民宅,宅前的小院子居然栽了花木。苏州人喜在宅前宅后种花,即使是小户人家也不例外。

  两个青衣大汉,在街边叉手屹立,对往来的行人虎视眈眈,流露出打手的强悍气概。

  还在左首的壮汉瞥了两打手一眼,粗眉皱得成了一字眉,眼神略动。

  两打手也正在狠盯着他们,老远便注意他俩的举动。

  “看什么?哼!”那位留了八字胡,身材特壮的打手怪眼一翻,嗓门像打雷,神情极不友好。

  壮汉停下脚步,虎目怒睁。

  瞟人一眼很可能挨刀子,自古已然于今为烈。

  年轻人淡淡一笑,拍拍壮汉的肩膀,用眼色示意忍耐,没有冒火的必要,修养还不错。

  一打眼色,两人示弱般重新举步。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俩示弱,忍下一口恶气离去,两打手却认为面子还没给够,兴犹未尽意犹未足,留八字胡打手紧跟两步,伸手拍拍年轻人的右肩。“你不服气是不是?你不能走。”打手在年轻人身后,用凌厉震耳的嗓音说。年轻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身,脸上飘过忍的、怪怪的笑意。

  “朋友,光棍打九九,你打加一啊?”年轻人屹立像一座山,怪怪的笑意令人受不了:“你要怎办?”

  打手用行动作答复,铁拳飞向他的鼻尖,拳风虎虎,又快又重力道极为凶猛,这一拳即使打不破他的头,也会把他的鼻子打扁嘴破牙掉。

  他一抬左手,托高了打手的大拳头,右手短冲拳,沉重地捣在打手的肚腹上。手法笨拙,但一击即中。

  “呃……”打手粗壮如牯牛,但却经受不起这一记不轻不重的一拳,大概内腑震得结成一团,屈身抱住肚腹连连后退。

  “去你的……”他骂道,伸手抓住打手的脑袋向外一拨,手大指长,扣脑袋像是老鹰抓小鸡。

  砰一声大震,打手侧摔出丈外,滚落街边的水沟。

  “快走!”他的同伴壮汉大叫,撒腿便跑。

  另一打手正疾冲而来,民宅中也有人涌出。在街上打混仗,人多必定占上风,早走为上。

  他快步跟上,片刻便把追的人扔脱了。

  “是些什么人?”他放慢脚步问。

  “昆山尚武园的打手。”壮汉摇头苦笑:“他们上个月就前来府城布线撒网了。”

  “至尊刀陈济世?”

  “正是这位以刀济世的假英雄。”壮汉说:“不但他自己亲临,而且大举招请朋友前来助威。”

  “对付我们?”

  “可能,但主要是对付闻风可能赶来的四大飞贼。”壮汉说:“此地已遍布眼线,这里是他的一处联络站,摆出的霸道嘴脸,江湖朋友人人侧目。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早就挑了这一群狗杂碎的根。”

  “天下四大飞贼,主要的目标是没卵子的李太监,那恶毒的狗王八手下有许多高手走狗,这些走狗大半是邪魔歪道。至尊刀尽管是众所周知的假英雄,毕竟算是侠义道中人士,怎会下流无耻也同流合污,甘心不保晚节也做起走狗来了?”

  皇家派来江南总管织造的太监李宝,是大奸太监魏忠贤的最忠实走狗之一,管织造只是名义上的职掌,其实却是替魏奸搜刮的工具,南京浙江两地的大官小官,被他刮得叫苦连天,各府州的仕绅大户,必须每季孝敬定额的金银,缴纳不足,破家的大祸立至。仿效从前派至天下各地的税监作风,稍不如意就调兵强索制压,所有的大小官吏,谁敢不仰他的鼻息?各地的大户仕绅,更是他的砧上肉。苏州巡抚毛一鹭,在他面前比奴才更低一级。

  这混蛋的总督织造署在苏州,但大多数时日长驻杭州,杭州的官民恨之入骨,苏州人更想剥他的皮。

  织造署应该只管替皇家制衣,但这奸贼却管南京(苏州属南京)浙江的官民,权比钦差,每年替魏奸搜刮金银百万以上,自己也有百万进入私囊,刮得江南天高三尺,天怒人怨。

  他知道千万人恨他入骨,所以豢养了不少保镖,一方面保护他的安全,另一方面也利用这些走狗搜刮勒索,破家被杀的人数不胜数,死在他手中的大小官吏也够多。

  这混蛋在苏州有五座藏金库,在杭州有六座,金银珠宝每半年北运京师,一年两运金银满船。

  江湖上有名的四大飞贼早就放出风声,扬言要到江南搬他的金银珍宝,所以他必须严加戒备。

  “至尊刀不得不出头,但也想从中得些好处。”壮汉一面走一面说:“是毛巡抚毛狗官用威迫利诱的手段,逼他出来做走狗的,当然给了他不少好处,皇帝不差饿兵呀!”

  “也许,咱们该乘机浑水摸几条鱼,妙不妙?”

  “我还耽心他们这一闹,妨碍你的大计呢!你的想法,一点也不妙。”

  “我会妥善策划的。”年轻人欣然说:“得设法查出四飞贼的下落,才能制造浑水摸鱼的情势。好在我并不急,毛狗官的走狗们,如果把注意力放在保护李太监的金库上,便已成功了一半,放心啦!我会让他们一辈子做恶梦的。”

  不久,他俩泰然自若地进入一座民宅。宅内,有三名大汉在等候他俩光临。

  那一双荆钗布裙的母女,也进入街南的一座小园林住宅。那位老眼昏花,年已届古稀,历尽风霜的干瘪身躯走动慢吞吞,似乎要死不活的老门子,眼茫茫视而不见,似乎并不知道有人光临,任由母女俩自行进入,也似乎知道母女俩是熟客,不加问闻。

  但半开的老眼,一直就留意母女俩身后,是否有陌生的岔眼人物跟踪,街上往来的行人,皆难逃过他那双看似茫然的老眼扫瞄。

  街上市况繁荣,人声喧嚷。

  屋内一片凄清,阴森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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