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椿萱廿载得重逢




  赵南珩由芜湖东行,经宣城、广德,转入浙境,再由安吉、杭州,直奔乐清。

  这一路都是官道,马行极速,第三天傍晚,就赶到雁荡北麓大荆,这是一个山下小村,山中住家,多半是供游客想足,和入山向导为业。

  赵南珩在山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寄存马匹,问明去金牛岭途径,便向山中走去。

  这北雁荡以瀑布和奇峰著称于世,瀑布以大龙湫最大,为仅次上贵州黄果树的大瀑布。

  奇峰则有一百多座,像迎客僧峰,好像一个垂手立在道旁的老和尚。像听诗叟峰,形同一个老人用手撑着面腮,倾听人家吟诗一般。另外加灵岩寺前的展旗,天往两峰,好似庙前两座旗杆,合掌峰,就形同两只手掌竖立,还有许多没有名的奇峰怪石,不胜枚举。

  金牛岭就像一只卧在山溪间的金牛,正觉庵座落在牛腹之间,占地不广,庵前一道山溪,流水爆爆,地势僻静,清幽绝尘!

  赵南珩从终南远来,跋涉数千里,赶到金牛岭下,正好是第十四天的早晨,晨暇斜照,山林间分外清新。

  地走近庵前,抬头瞧瞧门上横匾,果然写着“正觉庵”三个大字,知道自己没有找错,这就举手敲了两下山门。

  只听里面远远的响起一个苍老声音,问道:“什么人在敲门?”

  话声刚落,右边一扇长门里面已经有人在拔闩,一边唠叨着道:“大清早就有人敲门,我老婆子佛堂还没收拾好呢!”

  赵南珩听出这说话之人,正是方才在里面答应的那个苍老声音,心中吃了一惊,暗道:

  这人来的好快!

  右边长门呀然开启,一个满头白发腰身伛偻的老婆婆朝赵南珩打量了一眼,瘪嘴暗动,愤然道:“小伙子,你是游山来的?这里是私庵,谢绝随喜。”

  这老婆子一大把年纪,火气可真不小,话声出口,“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山门,口中还在气愤的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冒失,山脚下明明写着‘游人止步’,还要往里闯,老婆子要是换在三十年前,早已一把把你撵出去了!”

  赵南珩没想到她竟然不容自己说话,就很快的关上山门,心中一急,又在门上叩了两下,一面叫道:“老婆婆,请你开开门,下在是奉……”

  山门再次开处,白发婆子满脸怨容,瞪着眼睛叱道:“小子,你这是干什么的?”

  赵南珩连忙拱拱手,陪笑道:“老婆婆请了,在下……”

  白发婆子没等他说出,颤巍巍的挥手道:“去,去,老婆子没时间和你说话。”

  说话之际,又要关门!

  忽然,殿上传出黄驾艇娇脆声音,问道:“七婆婆,你在跟谁说话呀?”

  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话声传来,人也一阵风似的往门口跑来!

  赵南珩只觉这人口音十分熟悉,但因白发婆于仅把门开了一半,看不到里面。

  此刻眼看白发婆子又不容自己说明来意,又要关门,心头忍不住恼火,右掌往门上一抵,大声道:“老婆婆,在下有事来的,你慢一点关门,听我说明来意,总可以吧?”

  白发婆子正待关门,没想到赵南珩会伸手推来,不但没有阖上,反而被他推开尺许。

  这下,又可把白发婆子触怒了,半扇长门突然全开,两鬓银丝飘飞,一脚跨出门槛,桀桀尖笑:“好小子,你是吃了豹子胆……”

  “啊!南哥哥,你找到这里来了?”

  突然从白发婆子身边抢出一条绿影,迎着赵南珩跳将过来。

  白发婆子证了一怔!

  赵南珩也同时一怔,急忙举目瞧去。

  那是一个身穿淡绿衣裤的少女,肩头分垂两条发辫,睁着一双清澈眼神,娇靥上流露出惊喜之色!

  “咦!琪地,是你……”

  不错,这绿衣少女,正是商琪儿!

  赵南珩话声出口,白发婆子诧异的道:“琪姑娘,你认识他?”

  琪儿回头道:“七婆婆,他就是南哥哥咯,找不是跟你说过……”

  一手拉着赵南珩的手,仰脸笑道:“南哥哥,你是找我来的?我早就知道你会来,哦,南哥哥,你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呢?”

  赵南珩瞧她哈哈格格的说个不停,好像遇到自己,就显得异样兴奋,心头极是感动。

  尤其她当了白发婆子,拉着自己的手不放,俊脸不由一红,哪知转头望去,白发婆子早已离开。

  山门外,只剩了琪儿和自己两人,这就低声问道:“琪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琪儿红馥馥的脸上,漾起两个酒涡,甜笑道:“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我姑姑就住在这里,是爹把我送来的咯,他说我到处乱跑,没人管束,才把我送到这里来的!要姑姑管教我,其实姑姑才不像爹那么管的严……哦……南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来的呢?”

  赵南珩经她一说,陡然想起琪儿从前果然说过,她姑姑就是二代中飞龙的妻子,住在北雁荡,自己怎么忘了?

  原来赵老前辈要自己持他信物,赶来金牛岭,就是拜见他夫人来的。

  这就是了,试想中飞龙的家传至宝“飞龙玉坠”,半方在赵老前辈身上,另外半方会落在外人手里?原来他们夫妻两人,各自保管着半块。

  琪儿看他半晌没有说话,睁大眼睛,问道:“南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

  赵南珩道:“我是找这里庵主来的,给你一说,才知道庵主就是你姑姑。”

  琪儿一下摔开拉着他的手,眼圈一红,负气道:“好啊!原来你不是来找我的,我正在奇怪呢,你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赵南珩忆道:“琪儿,你听我说,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有要事求见庵主,你给我通报一声,好吗?”

  琪儿披披呼,端的笑道:“你也会求我?姑姑这时还在静室里念经呢!”

  赵南珩道:“不知还要多少时间?”

  琪儿排着眉毛,笑道:“那还早着哩,我先问你,你说从很远地方赶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赵南珩道:“终南山。”

  琪儿偏头问道:“终南山在哪里?”

  赵南珩道:“离这里差不多有三千多里。”

  琪儿道:“有这么远?你一共走了几天?”

  赵南珩道:“我赶了十三天,今天才到。”

  琪儿吃惊道:“这么说来,你真有重要的事儿求见姑!”了。”

  赵南珩点点头,还没开口。

  琪儿招手道:“快来,我领你见姑姑去。”

  赵南珩道:“你不是说庵主在静室里念经吗?”

  天地抿嘴笑道:“不要紧,我带你到静室去。”

  说着转身朝里走去。

  两人穿过佛殿,后面是一个小院落,一排三间平房,寂无人声,只有阶前挂着的木架上,一只绿鹦哥在啁啾作鸣。

  院落中放着许多不知名的盆栽花卉,嫣红姹紫,散发出袭人清香!

  琪儿领着赵南珩走上石阶,就仰脸叫道:“姑姑,我可以进来吗?”

  右厢传出一个妇人声音,柔声说道:“演儿,你又来顽皮了,姑姑经还没念完,你闲着,就替我喂鹦哥吧!”

  琪儿回头朝赵南珩吐了吐舌尖,又道:“不,姑姑,有人要见你老人家呢!”

  她边说边向赵南珩打了个手势,翩然朝右厢房进去。

  这间静室,也可以说是佛堂,中间挂着观世音菩萨画像,桌上供一盏油灯和一个古铜小香炉,青烟袅袅,散着檀香气味。

  佛桌左首,一把垫了锦墩的椅子上,端坐一个中年妇人,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经卷,正在用竹签挑着默默低诵。

  此时看到琪儿领着一个人进来,不期抬头望了两人一眼,问道:“琪儿,你身后之人是谁?”

  琪儿急忙说道:“姑姑,我前几天才和你老人家说过,他就是南哥哥,峨嵋门下……”

  中年妇人突然身躯一震,放下经签,目光盯在赵南珩脸上,颤声道:“赵南珩……你是南珩……孩子,你……,过来……”

  赵南珩但觉中年妇人目光满含着慈爱,她的呼声,多么亲切有力,自己不知不觉的朝她走去。

  这一瞬之间,中年妇人突然站起身子,双臂一张,抱住赵南珩,双目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琪儿瞧得大惊失色,急急叫道:“姑姑,你……”

  中年妇人用力抱着赵南珩,垂泪道:“我的儿啊!你今年二十岁了?你是大觉和尚叫你找娘来的?”

  赵南珩虽觉事出兀突,但心头已经明白,尤其母子天性,忍不住泪流满面,跪到地上,哭道:“娘,你是孩儿的娘?孩儿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琪儿楞楞的站在一边,小姑娘也明白过来了,喜上眉梢笑道:“姑姑,原来南哥哥就是表哥,这就好了?”

  中年妇人放开赵南珩,拭着眼泪,问道:“孩子,你是怎么找来的?大觉和尚没告诉你?”

  赵南珩摇摇头,道:“孩儿是从终南山来的。”

  中年妇人气道:“是你爹叫你来的?他也没告诉你?”

  话声中,泪水又流了下来!

  赵南珩此刻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第二代中飞龙就是自己父亲,正欲取出盘龙剑来!

  蓦听庭前有人朗笑一声道:“青娘,我是跟着南儿来的。”

  门帘掀处,白衣儒生人随声入,他正是二代中飞龙赵启潜!

  赵南珩早已迎着奔去,一下跪到白衣儒生跟前,仰脸流泪道:“爹爹……”

  赵启潜朗若晨星的双目,也隐见泪光,抚着赵南珩肩膀,微笑道:“孩子,你快起来,为父当时没告诉你的原因,是怕你知道身世之后,不能专心练剑……”

  中年妇人,颤声问道:“你来作甚?”

  赵启潜陪笑道:“青娘,这是误会,唉!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你还跟我呕什么气?”

  中年妇人冷笑道:“误会,谁误会了?我才犯不着呕你的气。”

  赵南珩听出两老口气,敢情其中真还有误会之处。

  他想到爹娘如果没有误会,怎会一个住在终南,一个住在雁荡,中间隔了几千里?自己怎会从小离开爹娘,由老师傅带到伏虎寺去抚养?他心头一阵狂跳,含泪道:“娘,你们两位老人家,究竟为了什么?”

  中年妇人脸上一阵苍白,吁了口气造:“叫你爹说吧!”

  赵南珩目光又朝爹脸上望去。

  琪儿搬过一把椅子道:“姑爹,你请坐。”

  赵启潜打量她一眼,含笑点头道:“你是绶弟的女儿?很像你母亲!”

  他才坐下身子,门外闪进一个白发婆子,手上托着茶盅,瘪嘴一咧,巴结的笑道:“真是姑老爷,我听到笑声,就知道姑老爷来了。啊!这就是南官?长得这么大了,难怪……

  唉!难怪我老婆子方才瞧的有点很熟,嘻嘻!真和姑老爷长的一模一样!”

  琪儿抢着道:“七婆婆,你说完了没有?姑爹有话说呢?”

  白发婆子瞧了她一眼,道:“你呀!就是这般急性子像你爹,要是像你娘,就柔顺了!”

  说着佝偻的身子,颤巍巍朝外走去。

  赵启潜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徐徐说道:“这该从六十年前说起,那时峨嵋掌门开谛大师,败在罗髻三剑之下,不久,武当掌门天宁子又败在南公靖第五招‘天星剑法’之下、西妖、南魔在当时是武林中两大集团,声势极盛,而且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开谛大师和天宁子这一败绩,顿使四大门派悚然震惊。

  当时就由天宁子、开谛大师两人出面,邀请少林、华山两派,集会武当真武宫,花了三年时间,研创出一套专门克制西妖、南魔的剑法,那就是你已经学会的‘辟邪剑法’。他们剑法完成之后,就邀请你祖父前去,参观这套剑法,有无破绽?并请代为删定。你祖父在看了之后,就说这套剑法,已极为完美;只是身法不足为辅,于是就由你祖父根据剑法,代为设计了一套身法,那就是九式回龙身法。”

  赵南珩用心谛听,但心头暗想:这是绿玉金莲千手如来的由来!自己早已耳熟能详,不知道和爹娘有什么关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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