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中的反面人物,写得最好的还轮不上“十大恶人”,也轮不上魏无牙与邀月宫主,而是江氏父子——江别鹤(江琴)与江玉郎。
江琴出场时,只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江枫的贴身书童。一个身材瘦小、脸色苍白的少年,看来只是个寻常角色。其实不然,江鱼儿悲惨的身世与他有关;江枫在潜逃途中被“十二星象”所阻,原来是江琴告的密,这小子为了三千两银子,竟把主人给出卖了。大侠燕南天也为了捉拿江琴,才误入“恶人谷”,结果遭人暗算。这个江琴是何等卑鄙狠毒!
贪财告密还只是江琴的锋芒初露。他后来改名江别鹤,才显出他小人的真正本色。
江琴第二次出场,与第一次露面大不相同。他相貌不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神采潇洒之极。他的名气已经很大,江湖人送他一个“江南大侠”的美称,还誉之为“燕南天第二”。这当然不仅仅是赞美他武艺超群,更因为他洁身自好,义薄云天。黑白道上的武林高手,谁都敬他三分。
但正是这位“江南大侠”,却是天下第一号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他表面上只住三五间破旧的小屋,陈设简陋,也没有姬妾奴仆,过的是极简朴的生活,连江鱼儿初见他时,也不得不赞他一声:“你真是个君子!”
但江别鹤白天是人,晚上是鬼。他的密室里藏的是毒药、人皮面具,还有一种奇怪的纸。江鱼儿终于发现,那张令武林高手作生死相搏的“燕南天藏宝图”,居然是江别鹤伪造的。原来他就是扰乱武林、诱使武林人相互残杀的罪魁祸首。
江鱼儿算得上是个机智绝顶的人物,但他依旧输在老奸巨猾的江别鹤手里。因为机智只是善良人的一种聪明处世方法,它只能保护自己;而阴险狡诈远比机智可怕得多,因为它是害人的一种卑劣手段,江别鹤的伪装,又成为诱人的陷阱。
江玉郎初次亮相,与其父江琴一样,也猥琐得很。他是一个男仆,也是萧咪咪的玩弄工具。他一会儿可怜巴巴,一会儿满脸杀机。他居然在“迷死人,不赔命”的萧咪咪面前装死,居然躲在粪坑下面挖出了一条求生之路,连见过大风大浪的江鱼儿也不得不赞他一声“天才”!
由此可见,江玉郎此人不仅贪,不仅狠,更厉害的是忍。他有这样一段自白:
“我只有像狗一样,一面工作(挖洞),一面大便,因为我不能浪费丝毫时间,我要学会在最短时间内脱光衣服,纵然冷得要死,我也得脱光衣服,因为我不能让大便和泥土弄脏衣服..我瘦,因为我一天到晚在挨饿,为了要尽量减少大便,我只有不吃东西。为了要储存食物,我也只有挨饿。”而这样的生活,出身豪富之家的江玉郎竟过了一年。这种忍耐是十分可怕的。
如果说江玉郎这种可怕的忍耐,还情有可原,因为他想活命,不得不如此;那么他的狡诈与翻脸无情,更叫人毛骨悚然。他笑里藏奸,暗下毒手,连老子的东西都要偷。江玉郎的绝招是变得快,一会儿温存听话,一会儿狠毒异常;一会儿给人磕头求饶,一会儿又突然伸手出击,六亲不认,反复无常。他交朋友只是利用朋友,利用过了就毫不踌躇地给朋友一刀子。
那个对江玉郎一往情深的铁萍姑娘被赤身裸体吊在树上,他居然置之不理。
连“十大恶人”中的屠娇娇对他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哈哈儿认定江玉郎可以做好讲假话的欧阳兄弟的师傅,他说:“欧阳兄弟说话,三句中至少还有一句是真的,但他(指江玉郎)一共只说了四句半话,却有四句是假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江玉郎的狠、阴、毒、忍,正是他老子江别鹤教导出来的,他老子在这方面已有出色的表演,但江玉郎毕竟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学不了老子假充斯文的儒雅风度,但在应变的急智上却胜过了老子。他更加符合卑鄙小人的标准。
一个江别鹤,一个江玉郎,一对父子,居然制造了人世间无数血案,闹得武林天翻地覆。什么“十大恶人”,什么“十二星象”,都不在江氏父子眼里。连“南天大侠”路仲远也遭了毒手。这两个恶人,实在不可等闲视之。江氏父子不愧为恶人中的恶人,仅用恶人称之,未免太委屈了他们二位。
江别鹤与江玉郎,不仅是《绝代双骄》中的反面角色,也不仅是古龙武侠小说中数一数二的艺术典型,而且还可算为中国小说史上两个令人难忘的文学形象。
能与古龙武侠小说匹敌的自然是金庸先生,金庸的武侠小说在塑造人物形象上表现了第一流的艺术水准。但单以写反面人物而言,我以为无论是《笑傲江湖》中岳不群,还是《射雕英雄传》中的欧阳克,他们的阴险与狠毒,与江氏父子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古龙先生在这方面,确实是技高一筹。更妙的是,古龙不是孤立地写反面人物。他写江别鹤与江玉郎,是为了衬托江枫的正直、燕南天的豪爽勇武、江鱼儿的机智聪颖,两相对比,奸者更奸、义者更义。难怪《绝代双骄》叫人一读难舍,赞叹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