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古龙的小说,我们会发现他是一个制造悬念的高手。如果说金庸的小说令人一读就不肯放手,缘于他作品中波澜起伏、环环相扣的情节;那么古龙则让读者在扑朔迷离中去寻找一个又一个难解之谜。
古龙为了设置悬念,他会把小说情节安排得离奇而近于荒诞,甚至像神魔小说。《血鹦鹉》、《圆月弯刀》就是这种艺术风格的代表作。
《血鹦鹉》的开头,令人困惑,如堕五里雾中。一件珠宝失窃案,引起好几个人不明不白地死去,而死去的人又复活,这一切都归功于血鹦鹉的出现。它每一次出现都会给人带来希望与灾难。世界上真的有如此神奇的鸟?小说的前半卷,作者笔下这种离奇而近于荒诞的场面似乎完全离开了现实生活。我读了之后,忍不住为古龙叹惜,他怎么让自己的小说钻入神魔小说的框框中去了呢?僵尸复活,岂不是大白天的梦呓?我怀疑,古龙的小说是走入了岔道。
但读完小说全卷,真相大白之际,我才真正佩服古龙在艺术上的又一次创新。所有的荒诞都是为了迷惑读者,他又一次巧妙地运用了推理手法,揭示了事物的本来面目。血鹦鹉原来是人,十三只血鹦鹉,是十三个人,他们为了侠与义,心甘情愿地忍辱负重,舍弃生命。他们复仇的手段是否称得上高尚,姑且不论,但他们的勇敢与无畏,却表现了不屈不挠的追求。
其实,这种表现手法早在《鬼恋侠情》中已有生动的体现。《鬼恋侠情》写“借尸还魂”,也同样令人吃惊,但那些荒诞场面的设置,只是为了突出楚留香的机智与卓越的洞察能力。
与《血鹦鹉》相比,《圆月弯刀》更为成熟。《圆月弯刀》写初涉江湖的丁鹏,为了扬名天下,去和“青松剑客”柳若松比剑,不料他掉入一个温柔的陷阱,柳若松的妻子秦可情用美人计盗走了丁鹏一剑绝招——“天外流星”的奥秘。丁鹏受挫,几乎被杀,使他绝处逢生的居然是“狐仙”,他被美丽多情的“狐狸精”
青青所救。后来他在“狐仙”的洞穴中住了三年,练成一身绝技,再出江湖。这一段故事同样离奇荒诞。当然真相是青青这位“狐仙”并非真是狐仙,而是“魔教”后裔。在表现手法上,《圆月弯刀》更少破绽,写情写人,丝丝入扣。前半部语言比《血鹦鹉》干净利落,后半部稍差。
从神魔小说到推理小说,是武侠小说的变革。三四十年代的武侠小说,就有神魔小说佳作,如脍炙人口的《蜀山剑侠传》。剑侠口吐飞剑,足够令人惊叹倍加,但细细一想,这完全是不可能的。神魔小说自然有其艺术价值,但50 年代一些评论家认为,正宗的武侠小说应该是立足于现实的,这一点我也有同感。但太现实的武侠小说,则易平淡。于是,古龙就以神魔小说为幌子,制造悬念,然后通过理性的推理,来揭示事物的真相。这一点,他无疑比同时代的武侠小说家处理得更为出色,也就是说他借鉴了浪漫主义的某些手法,而让作品的结构与主题立足在现实主义的基础上,从而使他的作品既离奇却又可信,既悬念迭起又合乎情理。
《血鹦鹉》与《圆月弯刀》的成功,在于作者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
《血鹦鹉》中有不怕死的王风、仗义的铁恨、心狠手辣的常笑、老谋深算的武三爷以及贪心的李大娘、任性的血奴,等等。通过这些人物之间的明争暗斗,构成了一个离奇曲折而惊心动魄的故事。《圆月弯刀》则写活了丁鹏、青青、小香、谢小玉、谢晓峰等众多艺术典型。其次,《血鹦鹉》的对话也十分精采,如此复杂事件的变化,居然几乎完全通过双方对话来叙述,这似乎很难,但在古龙的笔下却丝毫不乱,有条有理。《圆月弯刀》的语言也在《血鹦鹉》之上,如人物对话,更见个性;叙述表达,丝丝入扣。第三,还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故事的场景很少,《血鹦鹉》整个故事几乎全在一个寻常的小镇上发生的。古龙与金庸的不同之处,金庸写事件跨越度很大,场面变化很多,古龙则往往从小处见大局,他的故事结构实在比不上金庸小说的宏大严谨,但却善于从细节中开掘,在平凡中表现其不平凡的艺术功力。
严格地说,《血鹦鹉》算不上古龙的成熟作品,由于前面铺垫太多,后面的交代就相对弱了一点。同时,《血鹦鹉》写场面也不大干净,个别地方写得太污秽,血腥味太重,有些情节还有破绽。但他把推理手法运用到武侠小说中来,在继承金庸艺术手法的同时,又有突破。由于古龙的实践是多方面的,这部作品完全可以再提高一步。正是在《血鹦鹉》创作的实践上,古龙又写出了《圆月弯刀》。
这一点,古龙也曾感叹,自己不能像金庸一样,搁笔之后,很从容地把当年旧作重新整理一下,进行精雕细刻之后重新出版。原因有三个:一是古龙死得太早,他仅仅活了四十八岁;二是古龙一生就是匆匆忙忙,他承认自己为了钱而不断地写作(他实在是一个太会花钱的人);三是古龙成名之后,不断有出版商逼着他交稿,他思想中又不时跳出一个又一个新鲜的主题,于是旧作刚刚收笔,又忙于写下一部小说。这不能不说是古龙一生中的遗憾与欠缺。
尽管如此,《血鹦鹉》与《圆月弯刀》仍然体现了古龙作品的特殊魅力,它会令你捧卷入迷,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