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比你更疯




  皇玉郎甚少杀人。
  虽然他曾被誉为天下五大高手“神、魔、道、狂、邪”之中最为厉害的一个,但在遇上十两之前,他所杀的人也不算多,说不上是满手血腥之人,因为他早已厌弃无止尽的争战,认为自己既已攀上了高峰,再在江湖上争名逐利已没有意思。
  在武功上再难以寻求突破的时候,他沉醉于曲词诗画之中,从里面找到了无限的发展空间,而且安逸宁静,再不必跟人比较竞争,只有自我的提升,是以曾一度归隐,纵情于抚琴弄墨。
  而且他的“三无武学”,也只有“无中生有”和“无声无息”是用来杀人,而“无欲无求”则是以最卑微却奏效的身法,避过敌人的进击,每一次他不想跟人比斗,只要一使出“无欲无求”便可开溜,不管别人如何咄咄相逼都只是徒劳无功。
  不打不相识之外,不打也不会输。
  可是他今日眼见伍穷若疯狂痴,十两若继续留在他身边,非但不会有幸福,甚至早晚也被逼疯,决意就算十两不答应,也必定要带她离开,深吸了一口气,便提步纵飞,要越过“八奴”直闯进“慈君殿”带人。
  皇宫是伍穷的地方,十两是伍穷的人,伍穷又岂会让他如愿,将“败刀”夹劲一掷而出,刀刺若疾电,猛插过去皇玉郎脑后,可是他一使出“无欲无求”,“败刀”明明指住他脑后半尺,看似快将刺中,但皇玉郎身形还是不住向前走,与“败刀”比快。
  直至“败刀”一掷之势已老,“败刀”仍在皇玉郎脑后半尺,不少不多,最终力尽坠下,他这么施展身法,其实已在警示伍穷,自己几次将他打败而不杀,只是考虑到十两的感受,才让伍穷苟活到现在,要是这一次伍穷真的再阻,就算要在十两面前将他杀掉也在所不惜。
  雷霆一刀无法将皇玉郎截阻下来,伍穷终于叱喝叫道:“你以为我会这样轻易让你见十两么?白痴的家伙!”
  听他这一叫,皇玉郎随即顿住,猛然回头,就是这么一个窒步,已让伍穷追贴了两人距离,被他取回“败刀”,再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十两根本不在‘慈君殿’!你又被我愚弄了!”
  口中这么说着时,已然扑杀而上,仗刀飞身,人如箭矢,皇玉郎眉头一皱,这么被他三番四次愚弄,佛也会有火,何况皇玉郎不是佛?
  心头有气,这次真的要杀人了。
  杀人的“无中生有”。
  只见皇玉郎伸出了右手,脸容甚苦,又带点无奈,说道:“‘朋友’,出鞘吧!”
  出鞘!出甚么鞘!皇玉郎几时有剑了!
  的确是没有剑,但却见他伸直的胳膊突然皮开肉绽,有一道银光自里面闪现,这却是剑的光芒。
  “朋友”宝剑藏于他的手臂之内,听到皇玉郎的叫唤,便散射精光和凛然杀气,是“无中生有”的必杀神兵。
  五指一执,出招,扑上,杀伍穷。
  “天地风云正门开,龙虎蛇鸟奇门封,乾坤艮巽阖门破,坎离震兑开门来。”
  皇玉郎口中哺喃地念出口剑诀,顿觉眼花撩乱,有如星芒散布,剑招化作点点寒光,各依天象星宿排列,又闪又亮,迷人目眩,这就是“无中生有”的剑法。
  “无中生有”地杀人,以气血为剑,光芒迷乱之际,只要敌人有一刹那被迷惑,剑招便足以夺命。
  “朋友”向伍穷猛刺过去。
  可是伍穷如疯似狂,神智本已不大清醒,怪叫声中“败刀”卷起疾风,他人在半空狂猛怒吼,犹如恶龙活现,咆哮声中吞噬“朋友”宝剑,舞爪张牙,势道吓人这招式其形神髓一如太子“圣上刀法”的第一刀,但由伍穷使来,气势又截然不同。
  太子的龙是真龙,金光灿烂,不怨自威,教人不敢抬头,莫可逼视,完完全全臣服于真龙之下。
  而伍穷的龙,带了七分凶恶,三分痴狂,狂吼怒叫,教人心胆俱裂,心神震溃,是一头凶恶的龙。
  这是伍穷脱胎换骨自太子“圣上刀法”的第一刀。
  “恶龙吞天翻江海”。
  恶龙吼声便将皇玉郎的剑光冲散,继而利爪狂挥而下,一爪捉住皇玉郎胸膛,他心神震荡间,刀招已将他带上半空,陡然间,皇玉郎镇住紊乱的气血,先求脱离刀龙,使出了“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的姿势虽然古怪难看,但的确是永远奏效,见他拧腰纵臂,人如蛇动,绕着刀龙外围盘旋,逆风而退。
  刀龙一掠而过,伍穷举起了“败刀”仰天嚎笑,皇玉郎避过了此刀而不死,但觉胸口剧痛传来,急忙低下头检视胸口伤势。
  一望之下,皇玉郎大吃一惊,刚才那刀龙已在他身上留下百多道爪痕,一点点血花不断在胸前迸射,情景煞是震怖。
  伍穷狂叫道:“哇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猜得不错,以皇玉郎天下第一的武功,一定可以帮助我们突破提升,刚才那一刀真的令我前所未有地痛快!”
  伍穷是市井之徒出身,就算贵为一国之君,但总给人一种穿起龙袍不像太子之感,而龙是天上之物,伍穷理应无法高攀,今日刀招使来,竟如恶龙飞舞,他的确又比之前提升了。
  每一次受败挫折,不但没令伍穷死去,反而因他凭意志挣扎爬起,比之前更强更凶,要把敌人杀他必死的信心完全摧毁。
  新刀招一出使将皇玉郎打伤,怎不教伍穷兴奋若狂?情不自禁狂笑不绝,意态举止,已迹近狂人。
  皇玉郎说道:“我的‘无中生有’未使全力,何况我还有‘无声无息’,你只不过一尝甜头便如此得意,我下招便可以败你!”
  伍穷喝道:“好!快使出来!看我这一招便杀你!不!不!不能现在便杀了你应该还有利用价值,应该留你一命,对对对,应该是如此了。”伍穷抱着头不断自言自语,时而痴笑,时而自责,神情诡异。
  皇玉郎驻足当场,没有立即冲上攻去,却深吸一口气,提起玉箫吹起曲音,扯动四周的空气,凝聚成一股倏忽幻变的旋风,身体突然暴胀一倍,平日的优雅意态此刻已换上了煞气严霜。
  见他嘴唇贴在玉箫一吹,全身罡气化作一个极高的调子吹出,破碎虚空,开天裂地,音波劲气一晃即逝,在白日中炸出一道剑虹。
  伍穷一见皇玉郎这般模样,抱头怪叫起来,说道:“呀!这一招我见过了,我真的见过了?在哪儿见过?几时见过?对了,对了,我想起来,这不是甚么‘无声无息’,是‘玉音箫煞’!对,是杀了我二十八个穷奴的‘玉音箫煞’!”
  “八奴”瞧着接近癫狂边缘的伍穷,暗自心惊,这已绝不是他们所认识的伍穷,现在的他,比甚么人都疯狂。
  看他一步一步迎着皇玉郎走上前去,喉头不断发出兽呜般的叫声。
  皇玉郎箫音不绝,音韵却无声,化成一股震荡开去,把“慈君殿”的百墙、窗框全部震得散裂。
  伍穷继续向前走,愈逼近皇玉郎,愈是头痛欲裂,七孔不断渗出血丝,他仍然支持下去,口中还哺喃说道:“破得了,我破得了这招的,我一定破得了。”
  接近皇玉郎十丈,无声无息的音波气劲已令伍穷寸步难行,但他依然强破直闯过去,连皇玉郎心中也叫道:“疯狂!”
  血,一直在流,伍穷终于提起“败刀”,吼叫道:“破得了,对了,就是这样破!”
  伍穷握紧刀柄,旋身扑斩,大喝道:“看我的‘狂龙吼呜响云霄’,破你的‘玉音箫煞’!”
  这一招又是脱胎换骨自太子的“圣上刀法”第二刀“绝曲龙吟碎江山”,伍穷亲眼目睹过太子以“圣上刀法”杀掉他的四“穷将”,每一招起手出刀皆铭记于脑海中,可是他天资不佳,并不能尽得刀招神髓,只能自己苦思,以自身所学所识融人刀招中,所以虽有“圣上刀法”的形,却没有“圣上刀法”的意。
  “狂龙吼鸣响云霄”挥刀出去,刀气压得风呼呼怒响,把“玉音箫煞”的无形音波压下去,再反冲向皇玉郎,令他耳鼓剧痛,不得不停住吹箫掩耳拒挡吼呜。
  双手无法握箫出招,伍穷紧接刀招随来,看他一刀接着一刀,虚空发出砰砰声猛响,刀光四溅,锐烈之刀气已把皇玉郎身站之处割出一个坟墓,要将他活生生埋葬。
  皇玉郎并没有负隅顽抗,双手垂立,因为他用“玉音箫煞”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音波把“慈君殿”的亭柱窗框震塌崩裂,在殿中照顾十两的宫娥已把她带了出来,皇玉郎遥遥望见十两,她双目被白布所包扎,跌跌撞撞的模样,已让他知道,十两瞎了。
  伍穷眼见皇玉郎停下手来,也随即散劲撤招,随着皇玉郎的目光看去,见宫娥把十两带了出来,怒吼声道:“谁准你把十两带出来?癫奴,给我将那宫娥杀了。那宫娥吓得双腿发软,十两开口大叫道:“伍穷,你够了没有?”
  被十两这一喝,伍穷才冷静下来噤声,换上了温柔的脸孔说道:“这里风大,你就不要出来,我叫宫娥扶你进去休息。”
  十两冷冷道:“有分别么?”
  伍穷一怔,不明白她这样说是何意思,十两感觉到他呆住,才续说道:“你要我躲在宫内也只是不想我再看见你疯狂,但就算我在这里还是甚么也看不到,这不是没有分别吗?”
  原来这就是伍穷要斩掉春冰薄左腿的理由。
  太子那一招飞刀,迸裂出的碎片本来直接射去春冰薄处,可是他自知无法挡下,头一闪开,碎片便直插向十两双目。
  十两瞎了,情况一如当日的米花,这是报应,还是天意?
  皇玉郎向十两走过去,站在她身前,一副柔情似水的脸孔,可是如今十两已无法看得见。
  皇玉郎说道:“十两,不管你变成怎样,我也不会把你嫌弃,只要你愿意的话,我会一生一世照顾你,不再争名逐利,你跟我走吧!”
  伍穷就站在一边,但皇玉郎依然斗胆跟十两说此情话,教伍穷又再提升怒火,可是他知道自己已令十两受了万般折磨,不管是甚么事,现在也不能再令十两难堪,惟有把这口气吞下肚里。
  十两悠悠说道:“玉郎,我旱已嫁入伍家,是伍穷的人,这事实今生今世也不会改变,我不会离开这里,你走吧!”
  皇玉郎说道:“他根本不能照顾你,你刚回到他的身边,便遭逢了这种事,难道你真的愿意再为他牺牲吗?”
  十两轻轻答道:“他已经应承了我不再过问江湖事,只要有适合的人,便会将江山拱手让贤,从此再不会有伍穷这个人,也希望你们不要再咄咄相逼,放过我们吧!”
  至此皇玉郎才恍然大悟,为何伍穷会变得如此疯狂。
  要是十两没有随伍穷回来,她现在还会在“神国”过着平凡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现在十两瞎了双目,伍穷难辞其咎,无论是甚么要求,伍穷也只得答应,可是“天法国”的江山由伍穷一手打回来,要他自白断送予他人,又是一个难以取舍的抉择。
  只有情,才会使人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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