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街上,苏天民轻声问道:“明天真的请客?”
闵守义嘻嘻一笑道:“请谁?你请我还是我请你?”
苏天民皱眉道:“你怎么老是到处扯谎?”
闵守义反问道:“请问,不这样又如何脱身?这种地方进去便得坐下,坐下来便得吃喝,吃喝完了便得……咳咳……你说怎么办?”
苏天民眨着眼皮道:“那么你现在答应了人家,明天又怎办?”
闵守义摇头深深一叹,他对苏天民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个性,似乎感到苦恼之至,当下没好气的答道:“明天你说怎办?告诉你吧,老哥,明天是明天的事,等到明天再愁不迟!今天,托天之幸,玉花失而复得,咱们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赶去告诉家师他老人家一声,也好叫他老人家安安心!至于小凤仙那妮子对我闵守义的情分如何,我闵守义比你老哥清楚得多,大家年纪还轻,尽可从长计议,为了儿女私情,难道连师也不要了么?”
苏天民被对方这番大道理说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方才讷讷地道:“是的,小弟就是这样,总是受不得别人一点好处。”
闵守义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赧然一笑道:“这固然是苏兄你的缺点,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苏兄的优点,老实说,小弟刚才也是在强词夺理,请苏兄放心,我闵守义将来绝对不会亏待这妮子也就是了!”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弯去一条小巷中先将头巾上那朵玉花摘下,由苏天民收起藏好,方才继续走出巷子向城北方半仙夫妇居处赶去。
日落西山。
倦鸟投林。
方半仙收了摊子,懒洋洋地向城北一排木屋走去。
在走到木屋前面那条水沟附近时,方半仙神色一愣,忽然停下脚步来,最末一间木屋中,这时正传出一片咒骂之声:“老杀才杀千刀的……你老鬼有种就永远别回来,哼,摊子摆着,人却没了影子,不是去找那些奥婊子风骚才怪,嘿嘿,老娘不过是骗骗你老鬼而已,你老鬼以为老娘真的要七天才能回来?哼,嘿嘿嘿!”
方半仙本立着喃喃道:“这婆子几时回来的?”
方半仙定了一下神,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赶去木屋前面叫道:“娘子千万不可误会,小老儿刚才是到后面观里去了一下,娘子如有不信,不妨去问那批牛鼻子们。”
屋内应声冲出一个黄脸女人,当门叉腰冷笑道:“少在老娘面前来这一套鬼画桃符,老娘问你,无缘无故的,你去观中干什么?说呀,你跟老娘快说呀!”
这名黄脸女人,显即昔日花帝座下爱婢,今天的半仙夫人了!
方半仙见夫人气势汹汹,一根指头直往自己鼻尖戳来,脚下不由得连连后退,一个不留神,几乎栽到水沟中。
方半仙脚下一绊,勇气却给绊出来了,当下真气一提,拿桩稳住身躯,然后向夫人板起脸孔说道:“娘子别嚷了——”
方夫人勃然大怒,迫上一步吼道:“嚷又怎么样?简直造反啦,你这个老杀手,你说,说,说呀,老娘嚷了又怎么样?”
方半仙耸耸肩胛苦笑笑道:“不怎么样,小老儿意思不过是说,娘子能不嚷,最好别嚷,因为你我夫妻一场,几十年都过去了,剩下来的,还不晓得能有几天,又何必不来个好聚好散,一定要这样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
方夫人双目圆睁,死盯着丈夫道:“老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老鬼吃了熊心豹胆,竟打算休了老娘,去跟另外哪一个浪蹄子成双配对不成?”
方半仙点点头道:“是的,媒人已经来过了——来自老东方面,是黄衣三号到六号,也是老夫旧日队上,看到老夫眼一瞪就在发抖的四个家伙。”
方半仙苦笑着,又叹了口气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我方铁民见了他们别说发抖,就是趴在地上向他们磕上三个响头大概也无济于事了。”
方夫人一呆,嘴巴张得大大的,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方半仙望着西天一线晚霞残彩,默默出了一会儿神,最后缓缓转过脸来,向夫人低低说道:“催命花符留在景阳观三清正殿上,照理说,这道花符应与老汉无关,可是娘子知道的,观中那些道士们,他们之中谁配受这道花符呢?回方夫人脸色惨白,颤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消息误传,老魔因为你在观前为人看相算命,便误以为你一定是落脚在观中?”
方半仙凝目觑空,喃喃道:“老汉又何尝不是在愁这一点?”
夫妇俩相对缄默了片刻,最后,方夫人哑声道。”进去吃饭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愁它做什么?今儿还特意为你烧了一锅肝子,打了几斤酒,准备让你好好醉一醉,这些年来,你也够闷的。唉唉,其实,我冯秀秀又何尝不是一样,想当年,我冯秀秀又哪里会是这么一副坏脾气?”
将近二更了。木屋中,一灯如豆,风自门缝中吹进来,吹得灯头间缩不定。在灯下,方氏夫妇隔案对坐着,碗盘空了,酒壶也快干了,两夫妇脸孔酡红,都已经有着五六分酒意。
方半仙抓起酒壶,挥挥手道:“娘子,你好去歇息了,碗筷留给我来收拾。”
方半仙说着,举起酒壶来,壶底朝天,一气吸干壶中余沥,满足地嘘出一口气,然后将空壶放在桌上。
方夫人伸手将空壶一把抢过,佯嗔道:“哼,你收拾,你们男人要是会做这些家务事,这个家早就不是这种样子了。”
方半仙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方夫人叠起二只盘子,正待转身走灶下时,不知忽然想起什么事,回头又将盘子放下,一面在围裙上擦着手,一面移步向屋角走去。
方半仙甚为诧异道:“娘子做什么?”
方夫人偏过脸来瞪眼道:“替你拿烟筒跟烟包儿来呀,饭后一袋烟不就是你的老习惯么?”
方半仙心中一暖,真比喝下十斤老酒还要舒泰,他眯起眼缝,左手轻轻拉着下巴骨,含笑望着似乎突然年轻了十岁的方夫人背影,神情陶醉,怡然欲仙。
就在方夫伸手欲去壁上摘下那付烟具时,方半仙笑意一敛,忽然向夫人道:“不,娘子——”
方夫人愕然回头道:“什么事?”
方半仙沉声道:“烟不想吸了,麻烦娘子去床下将我那支判官笔找出来擦擦干净。”
方夫人一呆道:“你?”
方半仙寒着脸色道:“娘子不必再说什么了,备了雨伞就是防阴天,横竖就是那么一档子事,捞几个垫垫老本也是好的!”
方夫人低头转身,一声不响地向床前走去,接着,床下面响起一片杂物拉动声,同时传来方夫的断续自语:“咦……哪儿去了……那支笔,倒是老娘这一袋破铜烂铁还在这里,管它的,老娘就暂时也将它们揣在身上再说吧……噢,看见了,在那边!”
方夫人口中一个边字刚刚说完,木屋外面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别费事了,方铁民,你那支判官笔在别人面前还多少管点用,在大爷面前,有没有可说都是一样,是个识相的,最好快快出来引颈就戮!”
方夫人叫喊得一声不好,方半仙已然侧身卧倒,足尖一句带翻木桌,哗啦声中,油灯熄灭,木屋中顿时一片漆黑!
屋外四名蒙面人见屋中灯火熄去,不约而同一齐向后退出半步,四支泼风刀在迷蒙月色下闪闪生光,为料峭春夜频添一片森森寒意。
木屋中静寂如死,不闻半丝声息。
左首那名蒙面人这时嘿了一声道:“方铁民,你以为这样龟缩着——”
蒙面人一语未完,木屋屋顶上,突如火爆裂般,砰的一声腾起一蓬断木碎屑,紧接着,二条身形于烟尘中相继自屋内冲射而出!四名蒙面人迅速散开,成半月形将整座木屋遥遥罩定。
方氏夫妇身形一落,四名蒙面人立即散而复聚,眨眼间又将包围圈收缩到径长不到三丈大小。
而此刻的方铁民,已再不是先前以方半仙身份出现时那般勾腰搭背,畏畏缩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见他这时怀抱一支儿臂粗细,长可二尺七八的铜判官笔,昂首挺胸,双目精光湛然,因腰杆之舒直,身躯也透着异常魁伟。
方夫人空着双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身上仍然系是那幅满是油垢的围裙,围裙近腰部份微微隆起,似比先前在木屋中多配带了二袋什么东西。
这时,方氏夫妇站立的位置是,方铁民在前,方夫人在后,前者略约偏左,后者则稍稍偏右。
方铁民身形落定,精目扫视之下,忽然咦了一声道:“娘子看清没有——”
方夫人沉声接口道:“是的,现在来的完全是另外一批朋友,假如老娘老眼不花,最右边那位一腿长一腿短的朋友应该是来自洞仙山庄!”
方铁民心中微微一动,但仍强自镇定着,装出甚感意外的样子,哦了一声,带怒道:
“乐云鹏老鬼发疯了?我们夫妇与他老鬼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老鬼现在派人来找我们夫妇的碍儿是什么意思?”
先前发话的那个蒙面人此刻阴恻恻地冷笑道:“方铁民,你少卖弄你那套小聪明了,咱们哑子吃汤团,彼此心里有数,你姓方的要如果真的以为乐云鹏其人还活着,太爷们今夜也不会找上你方某人门上来了,嘿嘿嘿。老好巨猾,果然名不虚传!”
方铁民迅速朝夫人望了一眼,恨声骂道:“不是那小畜生才怪——”
那名蒙面人呷呷笑道:“没错吧,姓方的?如今太爷们不妨老实告诉你,你姓方的,曾是花帝座下八金吾之首,玩艺儿当然不会呆板到哪里去。所以,今夜太爷们一来就是四个,咱们四个,随便挑一人也在你方朋友之上,现在,你方朋友该明白你们夫妇今夜将有着什么样的命运了吧?”
方铁民向夫人匆匆传音道:“如老汉不敌,娘子相机逃命可也,犯不着白饶,弄得将来连个报仇的也没有,千言万语并做一句,娘子记住了!”
方铁民匆匆语毕,也不待夫人有所表示,铁笔一抖,突向那名发话的蒙面人闪电扑出!
那名蒙面人万没料及方铁民出手如此劲疾,在出手之前,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惊怒之下,急忙挥刀相迎,可是,太晚了!
他一柄泼风刀尚未递出,敌人判官笔已临咽喉!
结果,方铁民铁笔未老,旗开得胜,那名蒙面人遭他一笔点翻,而他本人,则仅于敌刀掠带之下,在左臂近肩处划破少许皮肉。
另外那三名蒙面人见伙伴有如关云长诛颜良文丑般,在敌人一合之下丧生,不由得既骇且怒,一声大吼,齐齐扑将过来。
事实上,第一名蒙面人今夜实在死得很冤,他先前所说的那番话,可说一点也不夸张一一一今夜来的这四人,包括死者他自己本人在内,其成就的确无一不在方铁民之上!
此人之死,正如关云长后来失守荆州的情形一样,太托大了!
他只算到敌人今夜在强弱悬殊下万无生理,却未进一步考虑到一个人在生既无望,一旦横心豁出去的可怕,而他,于敌刺激最深,在距离上,又是和敌人站得最近的一个,不死他,还死谁?
现在,三攻一,优劣立判,方铁民虽有一股昂扬斗志,无奈双方实力相去太远,是以三个照面不到,方铁民便已满身是彩,节节败退,在这种情形之下,就是再有三个方夫人加进去,也将无济于事。
所以,方铁民一面奋力抗拒,一面提气高呼道:“秀秀,你还呆着做什么,跑呀!”
方夫人心神一凛,如自梦中惊醒过来,连忙高声回答丈夫道:“铁民,我们谁也别管谁,总之,我冯秀秀不会使你失望也就是了!”
方夫人口中和丈夫说着话,一边匆匆拉下腰间围裙布,话完,一个箭窜,涌身而出,左三右三,双手同时打出六支追魂梭!
三名蒙面人听得脑后风响有异,分别闪身趋避。
方夫人因一身武功搁置过久,结果六支追魂梭仅有一支打中右首那名蒙面人的左肩。
肩胛本非人身要害,又是执刀着力之右肩,是以一梭中的,收效极微,三名敌人见方夫人出手。立即抽调一人转身迎战。方夫人这一挺身而出,虽然减轻丈夫部分负担,但是,此举已与胜负大局无关。
三名蒙面人本来人人都有与方铁民单独对敌之资格,现在三去其一,尚有二人,更何况方伯民此刻已负创累累?
这一边,方夫人接战那一名微跛的蒙面人,两下相去便远,她被那名跛足蒙面人的一柄设风刀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全靠一把又一把地盲目打出追魂梭,勉强支撑,可是,梭仅两袋,有用尽时,打完两袋钢梭又怎办?
方铁民睹状又气又急,顿足怒呼道:“娘子,你,你——”
方夫人又发出一把追魂梭,喘息着答道:“别傻了,铁民,你我当初结合,便已注定同生共死之命运,如果我们二人离得开,也早不会等到今天了。”
这边方氏夫妇浴血苦战,与那边小凤仙妓院中,苏天民取出八片金叶。和闵守义二人准备向那位小凤仙姑娘告辞正是同一时候,所以,如等苏、闵二人赶来支持,是无论如何来不及的了!
不过,在此不久之前,在离血战现场不远的北门城墙上却另外出现了五名黑衣人。
这五人,正是花帝座下的“黑旗金吾”,以及黑旗队下的四名“黑旗武士”!花帝的行事规例,一向是“黄旗”布达,“黑旗”执行,现在这名黑旗武士队长领着四名黑旗武士出现,正是为了前往景阳观察看前此那道推命花符留置之后的结果如何。一行五人走在城墙上,由西向东,准备过了北门抄近路奔赶景阳观。
在将近北门时,一名黑旗人士打破沉寂向那名黑旗队长发问道:“队座来的时候说:这次景阳观中那名受符者如果拒不自裁,实在令人甚感为难。敢问队座您这话究竟何所指?”
黑旗队长深沉地叹了口气道:“因为此人与本座为先后任,丢开彼此间武功不谈,就凭私人感情,也叫人无从下手起,这还能说不难么?”
四名黑旗武士同时一惊道:“什么?受符者竟是前任黑旗队长?”
黑衣队长点点头,没有开口。
先前那名黑旗武士又道:“据说全观十余名道士几乎没有一个人会武功,这又是怎么回事?”
黑旗队长摇头道:“他不在那批道士里面。”
那名武士一愣道:“那么在哪里?”
黑旗队长叹了口气道:“说来也许无人能信——他便是观中厨房里那名又老又瞎的伙工。”
那名武士又是一呆道:“双目全瞎?”
黑旗队长摇摇头道:“不,瞎的只是左眼,不过那只右眼据说现在也只剩下五六分光了。”
那名武士皱眉道:“原来就是这样子?”
黑旗队长忍不住笑了一下,骂道:“傻蛋!原来就是这样子,帝君会派他担任黑旗队长?你看现在的八旗队长哪一个仪容欠整?”
那名武士仍然不明白道:“那么——”
黑旗队长又叹了一口气道:“右眼视力是后来逐渐衰退,而左眼则据说是出于毁容求全,他满以为这样便可以逃过帝君之耳目,没有想到,结果依然是白费心计。”
那名武士摄儒道:“敢问队座……前此……那位……他……他到底犯的什么罪名?”
黑旗队长感慨地道:“谈罪名——”
黑旗队长说至此处,神色一凝,忽然改口低叱道:“你们这些孩子也未免问得太多了,还好问的是本座,现在又是走在外面,以后千万不可如此,知道吗?”
四名黑旗武士同时低声道:“知道了,谢队座恩典。”
黑旗队长忽然一摆手,同时停下脚步,显得甚是诧异道:“下面木屋前面是哪些人在厮拼?”
黑旗队长摆手阻住身后四名黑旗武士停止前进,正是下边木屋前面方氏夫妇最后答话的危急当口。
一名黑旗武士刚刚说出一声:“好像——”
那名黑旗队长已然挥手下令低喝道:“孩子们一起下去看看!这女人口中的‘铁民’,也许就是我们宫中以前那位黄旗队长‘方铁民’。此人在职时盛气凌人,目无余子,而且他犯的罪名也比景阳观那一位大得多,帝君久欲加以捕获,只是昔于不知这厮之下落,知道不报,罪与犯等,咱们今天既然无意撞上,说不得只好下去问个究竟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方铁民跺足埋怨爱妻,一时限于防守,两名围攻者之一,泼风刀一翻,一式回光返照,欲向方铁民拦腰扫去之际,木屋上空,突于嗖嗖声响中。乱箭般联翩射身来五条黑色身形!。
只听为首那名黑衣人于半空中厉声大喝道:“通统住手!”
由于五名黑衣人出现得过于仓猝突兀,下面恶斗中的敌我双方均为之大吃一惊。来自洞仙山庄的三名蒙面人顾不得再伤方氏夫妇,没风刀一收,同时跳出圈外。方氏夫妇也乘机后退,迅速拢在一起。
五名黑衣人则于双方激战之处相继降落。
方铁民于瞧清为首那名黑衣人的衣饰和面目之后,不禁偏脸向爱妻苦笑着低声说道:
“娘子看清没有,这下可好啦……”
方夫人目注来人,缓缓点头道:“是的,此人极像以前白衣队上那名一号武士,不过现在看样子,他好像已经是黑衣队长了吧?”
方夫人说至此处,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紧接着轻声说道:“假如这位黑衣队长就是那名白衣一号武士,我们今夜也许还有生路。”
方铁民愕然道:“为什么?”
方夫人低声道:“你记得吗?那时你已经是八旗之首的黄旗金吾,由于那时白旗队经常配合黄旗队行动,白旗武士无异于黄旗武士们的副手;而你在指挥白旗武士行事时,一向都能做到大公无私,爱护有加,尤其是对这名白旗一号,你一直就认为他将来定能出人头地,处处加以提携,不但常在帝君面前说他好话,且于私下不断背人指点他的武功,你想想看,有着这种种……”
方铁民点点头,忽又摇头叹了口气道:“事情隔了这么久,也许,唉,等会儿看看再说吧!”
黑旗队长领着四名黑衣武士落地之后,仅朝洞仙山庄来的那三名蒙面人随意扫了一眼,便准备向方式夫妇这边走来,这位黑旗队长虽然尚未摸清三人之来路,但是,很显然的,他并没有将这三人放在心上。
黑旗队长此刻这种目中无人的倨傲,神态自非洞仙山庄方面那三名蒙面人所能忍受的,当下由右首那名跛足蒙面人出声叱喝道:“好个奥小子,你他妈的少卖狂……”
黑旗队长霍地步回身道:“你老贼能怎样?”
左首那名蒙面人精目一闪,忽然向那名跛蒙面人急急传音道:“芝老且慢,我们此行之目的,无非是杀人灭口,”现在这名黑旗金吾率领着四名黑衣武士前来此地,看情形颇似奉花帝之命来此逮人者,如果老汉猜得不错,我们大可不必与其争吵,只须袖手一旁,静观其变可也。因为花帝性烈如火,人犯就逮后,从无置喙余地,到时候方铁民这厮就是想泄露我们东家秘密也将毫无机会,我们暂且忍一时之气,同样达到目的,又是何乐而不为?”
黑旗队长没有留意在左首那名蒙面人在以传音方式发话,他只看到那名破足蒙面人雷声大,雨点小,仅被他反顶一句便噤若寒蝉,他在自满之余,还以为对方是遭他一派气势所震慑,当下嘿嘿一阵冷笑,继续转身昂然向方氏夫妇立足处走过去。
方铁民怀抱铁笔,屹然挺立,脸、胸、臂,各处均有刀伤,鲜血正自各处的创口不断沁出。
黑旗队长在离方氏夫妇四五步处站下,他向方氏夫妇注目冷然道:“贤伉俪莫非就是—
—”
方夫人想要答话却道丈夫抢先发话挡住,方铁民不容对方话完,竟便自将头一点,静静接口道:“老汉正是方铁民,多年不见,恭贺老弟高升了!”
方铁民的坦然直承,似使问话之黑旗队长稍稍意外了一下,后者措词为难地顿了顿方才干咳着道:“是的,多年不见了,想不到方头儿丰采依然不减往昔……咳……还有这位老大嫂……白旗队下一班弟兄们,几乎没有一个不在念着你们两位……”
方铁民忽然截口道:“这些闲话,不提也罢,敢问老弟今夜来此,是否即因老汉夫妇而光临?”
黑旗队长脱口道:“非也——”
方氏夫妇目中同时一亮道:“那么——”
黑旗队长一时失言,颇有悔意,这时只好接下去道:“景阳观中那名香火老道便是小弟之前任,小弟这次来开封,实在是为了我们那位郑头儿。”
方氏夫妇愕然相顾,也是一阵意外,他们夫妇落脚开封先后已不下十年之久,尤其是对景阳观中那批道士们,更是熟识得一个个如同家人,人们万万没有想到观中那个眇却一目的伙工道人,原来竟是花帝座下之旧日同僚,黑旗金吾郑中培!
方铁民见这位旧部下今夜并非冲着自己夫妇而来,这时且将此行之秘密任务率直相告,他一时不察,还以为这位小老弟不忘旧思,将不致为害于己,私心宽慰之余,竟想藉对方五人之力助其退却另外三名强敌,哪想到,他这厢请求尚未出口,对面那位现任黑旗队长已然开口了:“不过,有一件事,却须方头儿原谅,方头儿知道,我们那位帝君一向的规定是,隐匿人犯,或知情不报者,一律与犯人同罪!所以……咳咳……小弟今夜在无意中遇见贤伉俪之后,处境实感万分为难……”
洞仙山庄的三名蒙面人,一直在一旁注意着这边方氏夫妇和黑旗队长的对话,此刻,他们听得黑旗队长如此一说,三人不禁眼角互勾,同时微微点头,知道果然不出左首那名蒙面人之预料。
而这边,方氏夫妇却如焦雷击顶般,夫妇俩一下子全给呆住了。夫妇俩这时心中愤怒远甚于惊恐,尤其是方夫人,她心想:好个忘思负义的贼子,你既知事后处境为难,为何不在事先推个马虎?谁叫你带人下来的?下来之后又是谁叫你来加在盘问的?由此可见你这厮一上来便没有安着好心眼!
方铁民身为男子汉,加以他一度又是对方的越级上司,这时自然不便怒形于色,所以,他忍了忍,抬头向对方平静地问道:“那么老弟之意又将如何?”
那位黑旗队长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歉然神态搓搓手道:“这个……咳咳…小弟说过了,务必要请贤伉俪多多原谅,即令小老循情一时,小弟固然难逃一死,说实际,也将无济于贤伉俪之永久安全。所以……咳咳……小弟以为,贤伉俪最好这就随小弟前往景阳观,等小弟处理了那位郑头儿之后,然后大家一起赴帝君座下报到,到时候,无论在情在理,小弟都将全力……”
方铁民头一点,以眼角向夫人示意着说道:“好,就这样吧!”
另一边,洞仙山庄的三名蒙面人见问题已经解决,招呼一打,相率腾身而去。
黑旗队长对三名蒙面人之离去,似乎毫不为意,直到三名蒙面人远去之后,他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转向方氏夫妇问道:“这批老家伙都是哪儿来的?”
方铁民哪还肯告诉他实话,摇摇头道:“老汉也不清楚,大概是昔日的仇家吧?你不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将脸孔蒙住,椎恐被我们夫妇认出他们原来面目么?”
黑旗队长信以为真,于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多管了,贤伉俪是否要入室收拾一下,检点随身应用的东西带着上路?”
方夫人抢着道:“那么就劳贵队长稍为等候一会儿,我们要带的东西也很简单。不会劳贵队长等得太久的……”
黑旗队长慷慨地道:“没有关系,大嫂尽管情便就是。”
方夫人转向夫君道:“你也进来帮帮忙呀!”
夫妇二人入屋之后,方铁民道:“娘子也真是,我们还有什么好收拾的?难道要将这口破锅以及这半袋碎米也带去路上不成?”
方夫人悄声道:“不,妾身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方铁民忙问道:“说什么?”
方夫人轻轻说道:“这厮一身武功可说有一半是出于你的传授,你虽然已经负伤不轻,相信你应该还有收拾他的力量才对。至于那四名黑衣武士,妾身这儿还有六七支追魂梭,打发他们几个,大概尚不致太难,你先前不是说要捞几个垫本么?怎么这会儿却又如此容易便答应了这厮呢?”
方铁民朝室外瞥了一眼,促声道:“夫人有所不知,老汉这样做,乃是为了想先去救下中培老弟,然后再合中培老弟之力宰却这厮。设不如此,中培老弟岂不要永远蒙在鼓中,跟老汉一样,自以为无人识得真面目,而随时随地皆有被逮回魔官之危险!”
方夫人恍然而欣然道:“噢噢,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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