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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夜,静静地。由于柔云剑客的作案,的确使官场捕头军士们紧张起来,但百姓们坦坦然,因为他们知道这飞贼只光顾为富不仁的巨贾,或是暴政如刀的酷吏,是以颇为心安理得,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些沾沾自喜的感觉。
古老的城,古朴的民风,城东——
帆扬镖局门前两坐石狮盘踞着,这名满天下第一大镖局,气势端的不凡,门上横着四个大字“帆杨万里”,漆金闪闪,甚是辉煌,笔力如龙飞凤舞,显然是出于一代名家之手。
月色朦胧,镖局生意是一天到晚都不歇的,这时虽是夜深沉,门口的油灯仍是旺盛地燃烧着,当班的掌柜和伙计,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脸上且都有喜色。
忽然人影一闪,总镖头子母金刀孙帆扬端端立在门口,掌柜和伙计起身相迎,孙帆扬连忙摇手道:“快坐,坐坐,大伙儿辛苦了。”
掌柜道:“总镖头一年到头风尘仆仆,苦撑咱们这个镖局,我李掌柜每天只须坐在柜台之前几个时辰,不但养家活口绰绰有余,再过几年,便可成小康之家啦!总镖头,您待人真厚,我姓李的恨年轻时不学些本事,不能替您老分劳。”
他神色诚恳,脸上惊然动容,像是在发泄久藏于胸之言,孙帆扬哈哈一笑道:“李掌柜,人都说你罗嗦,看来当真不假,这镖局上下千余名好朋友都兢兢业业,才有今天局面,我姓孙的纵是千手万脚,也不能唱独角儿戏啦!”
李掌柜道:“话虽如此,但我等总觉愧对总镖头,老王,你说是不是?”
那伙计姓王,接口道:“咱们镖局里一个伙计,也比别家镖局镖师拿的钱多,不说一年四季是发双倍工钱,就是每月分红利也就和工钱差不许多了,孙爷您自己却过得清苦……”
孙帆扬心中有事,打断他话头,说道:“李掌柜,老王,你们对总镖头不满吗?”
李掌柜和伙计老王一愕。孙帆扬道:“如果两位把我姓孙的当朋友看,这种话以后永远休提,只要我姓孙的一口气在,总不会叫朋友们委屈的。”
他说到后来,心中无限感慨,神色不禁黯然,原来他接了知府金大人贡品这趟暗镖,心知非同小可,只派了镖局中一名武功卓绝,人又机智绝伦的镖头携定单骑赴京,他伯镖局人多日杂,所以此事做得极为机密,后来那镖头出事,干年灵芝液被柔云剑客所夺,他将镖头偷偷送到开封养伤,此事镖局中只有寥寥数人得知。
李掌柜心中感激,他平日伶牙利齿,头脑清晰,算起帐来,就是千头万绪,只须一拨算盘,立刻迎刃而解,可是此时见总镖头义薄云天,一时之间,真情流露,竟呐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帆扬道:“到山西太原府那支镖可有回音?”
李掌柜精神一振道:“刚才夜里,由太原镖局快马传讯带来的消息,那支镖已交到货主手中。”
孙帆扬又遭:“那么去保定府的呢?”
李掌柜道:“总镖头请放心,今晚传来消息,已入河北境界了,河北是咱们镖局老地盘,一定错不了的。”
孙帆扬吁了口气道:“叫老王吩咐伙房,好好弄几样小菜给传讯的镖师宵夜,来的可又是吴镖师吗?”
李掌柜连声应诺道:“不敢劳总镖头挂惦他,这小子入一到,匆匆向楚镖头报告一番,就往三十里外家里去啦!”
孙帆扬微微一笑道:“人家新婚夫妇,这却也难怪。”
他缓缓向内走去,心中寻思李掌柜的话。
“河北境内是咱们的地盘,可是那贡品就是失在河北境内,柔云剑客成心和我孙帆扬过不去,这笔账迟早要算清楚。”
他边走边想,不觉走到寝室,他一月之中倒有二十多天睡在镖局之内,在家的日子倒少得多,他推开门坐在床上,心中忖道:“我阴阳刀法眼看就要奏功,不意那旁边的小子竟能认得这失传多年绝艺,此人如果帮定柔云剑客,此事倒是大大棘手。”
他转念又想道:“近来江湖上只出现一个青年绝代高手,那就是齐天心公子,我虽耳闻大名,可是并没亲眼看过他,此人难不成就是齐天心?”
他正在盘算,忽然镖局前面传来人声,李掌柜高声道:“顾大爷来到。”
孙帆扬心中一紧,只得整整衣冠,迎了出去,来人正是北五省名捕顾绍文,他向孙帆扬拱拱手道:“总镖头请恕在下深夜打扰之罪。”
孙帆扬道:“好说,好说!”
顾绍文直趋孙帆扬室内,两人坐定后,顾绍文脸色一沉,官味十足地道:“总镖头,还有三日便是限期,那事可有眉目?”
孙帆扬叹口气道:“抢贡物的正是柔云剑客,在下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和他斗斗。”
顾绍文冷冷道:“柔云剑客是武当派的。”
孙帆扬激怒道:“武当的又怎样,武当派的作案也不准别人管?”
顾绍文道:“总镖头火气太盛,在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查出此人乃是真犯,这便悄悄带信给总镖头,愿望以总镖头威名功力,此人手到擒来,想不到……嘿嘿……”
孙帆扬叫道:“你不必使用激将,姓孙的自有打算。”
顾绍文冷冷一笑,缓缓道:“这个在下也知道,只是现下打草惊蛇,那厮如果一溜了之,可就不妙啦!早知如此,我不如和总镖头合手去捉那厮,唉!也怪我顾虑大多,怕总镖头误会我姓顾的小看你而不高兴,唉!真是一着之差,一着之差。”
他哎声叹气,孙帆扬人极聪明,不然怎能参悟出绝传武功,只是天生好胜爱面子,无论如何也输不下一口气。齐天心点破他所使刀法,他大惊之下,不及思考,这才失色离开,如非如此,他定不会无功而回,此时他明知顾绍文不断相激,但心中却是忍不下这口气,当下沉声道:“顾捕头,依你却要怎的?”
顾绍文缓缓道:“镖局失镖,一切责任原都由贵高自负,不过……”
他话尚未说完,他孙帆扬道:“这个不用顾大人担心,在下行镖数十年,这点小小规矩却还省得。”
顾绍文道:“这次失镖可不是寻常之事,金大人已严令属下不准泄露,本来尚可拖延数日,可是姓王的小子,不仅夺得了贡物,还毫不知收敛,是以目下已传遍北方武林,别人虽不知此事来龙去脉,但知灵芝在这小子手中,依在下看不到数日,便要传到京去,如果被皇帝老子知道了,不说你我担当不起,就是金大人也是性命交关。”
子母金刀孙帆扬喷目不语。顾绍文又道:“在下已派下层层眼线,那姓王的小子就是插翼也难走脱,只是听他口气,那灵芝液已被服用了。”
孙帆扬霍地站起,双眼睁得有如铜玲,他震惊之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顾绍文道:
“总镖头名满天下,镖局遍布天下,生意极是旺盛,如说别物失了,总镖头眼不眨一下便可赔出,只是这灵芝仙液乃是可遇难求之物,如果被那小子给服用了,可真叫人难以设法。”
孙帆扬只觉全身血液直往上冲,恨不得立刻就找来柔云剑客拼命,他幼年失估,十二岁闯荡江湖,为人仪薄云天,但知勇往直前,好容易闯下这片事业,真是珍惜无比,此时眼看失镖却又无法补偿,真急得五内俱焚方寸大乱。
顾绍文道:“在下也替总镖头想过,当今之事,只有一条路好走,就不知总镖头愿不愿意。”
孙帆扬道:“请教顾大人高见。”
顾绍文道:“那千年灵芝仙液,多半是被那小子所服,如果此事如此,便毙了那小子也是任然,倒是本城林大官人林百万家中,也藏着一只成形灵芝,这事总镖头想也有个耳闻。”
孙帆扬点头道:“顾大人可是要在下向林百万买下那灵芝,将错就错当贡物送入京城。”
顾绍文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孙帆扬断然拒绝道:“莫说那林百万为富不仁,我姓孙的在江湖上虽是无名小卒,却也不屑向他低声下气相求,而且吝啬成性,这天地至宝他岂肯出卖?”
顾绍文道:“这些小节在下自有办法,只要你总镖头点首答应,包管他肯出售。”
孙帆扬道:“这个在下难接受,在下只消将那柔云剑客捉住,交给顾大人办便是了。”
顾绍文冷冷道:“这捉贼拿犯的事,区区还不敢劳动总镖头,镖局失镖,并非只须捉得夺镖之久便可了事的。”
孙帆扬心中虽然恼怒,可是他自知理亏,说不出半句硬话来。顾绍文又遭:“在下来时已和林大官人商量过,他老看在区区面上,也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慨然答应出让。”
孙帆扬哼了一声,他明知这顾绍文和林百万一定串通赚他,可是目下一筹莫展,他乃是个极好面子之入,宁教抛头颅洒鲜血都在所不惜,却不能有失声名,当下只得道:“林百万开价如何?”
顾绍文缓缓道:“不多不少十万两银子!”
孙帆扬一震,他几乎以为听错了,又再问了一遍,顾绍文道:“这是千载难求之物,这价钱却也公道。”
孙帆扬怒道:“林百万这狗奴,去年那云南采药老道来洛阳,他出售这成形灵芝,不过叫价贰万两银子,当时在下便想买下,咱们开镖局的成天在枪林刀山中混,难保不出乱子,在下本想收下配几种疗伤圣品,只因当时钱被一个朋友拿去救急,一时凑不出这两万银子,才让林百万捷足先登,只过一年,他就涨价五倍,天下岂有这种便宜之事。”
顾绍文道:“林大官人说他那灵芝是化了十多万银子买来了,本当传家之宝,一方面是碍于人情,另方面是为救金大人之难,这才脱手相让,嘿嘿,林大官人也不是少钱花的。”
孙帆扬沉声道:“这个在下万万不依。”
顾绍文子笑道:“那么总镖头有何打算?”
孙帆扬怒道:“我自有安排,大不了我这镖局不要了。”
顾绍文道:“事关大内贡品,孙镖头想一走了之,可也没有这么容易!”
孙帆扬冷冷笑道:“姓顾的,别人怕你,我姓孙的却不惧你,你……你敢拦我吗?”
他愈说愈怒,声音自然放大。顾绍文道:“你孙总镖头武艺高,自是没有人敢拦你,只是宝眷嗯?嘿嘿!事出之后,金大人已派人保护宝眷了。”
孙帆扬怒叫道:“顾绍文,你好卑鄙手段!”
顾绍文低声道:“总镖头息怒,你大声叫嚷,难不成要叫镖局人都来看笑话不成,依在下看来,此事还是愈少人知愈好。”
孙帆扬果然不再高声发怒,他气愤膺胸,却是逼于形势,不能开口,心中却暗暗道:
“如果这事一了,我孙帆扬只要三寸气在,姓顾的你等着瞧。”
顾绍文道:“目下只有此法,孙总镖头你看如何?”
孙帆扬惨然道:“我拿不出这许多银子。”
顾绍文道:“这个也不妨,孙帆扬镖局是金字招牌,在下只要总源头一句话。”
孙帆场沉吟不决。顾绍文道:“那不足的银子,由我姓顾的向林大官人作保,分几年还清,只是为明了镖局帐目,在下须派一位兄弟替总镖头帮帮忙,还有几个小兄弟也想请总镖头赏口饭吃。”
孙帆杨此时方寸大乱。顾绍文道:“在下只要求一个副总镖头和几个镖伙的职位,总镖头谅不至于拒绝吧!”
他处心积虑,就想攫夺这帆扬镖局基业,他知帆杨源局行遍天下,是武林一霸,孙帆扬又是个直性人,容易上入圈套,只须在帐目上弄弄手脚,教他镖局负债利上滚利,愈来愈陷,那么孙帆扬这人好面子,像局迟早可以盘过来。
孙帆场听他要派一个副镖头,他适才听了半天,只有这一句话听清楚,当下大为暴怒,刷地一声,长短金刀都已拔在手中。
顾绍文淡然一笑道:“孙总镖头的子母金刀,在下万万抵挡不住,嘿嘿,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区区一马。”
孙帆扬脸色激得通红,他此时理智渐况,真待出手大干,那顾绍文是何等人物,他冷眼旁观知道不能再逼,当下正色道:“在下深夜造访,只想总镖头不愿也就罢了,反倒要寻在下霉气,在下一片好心,不意得到此结果,总镖头如能杀死在下也便罢了,不然嘿嘿,在下可要遍邀大河南北武林朋友告以此事,评个理看看。”
孙帆扬心中一凛,怒火已减去了七分,他接下贡物这件镖,武林中人绝无人知道,是以出事以后,除了河洛三英老大在现场得知以外,别人自不会知道是帆扬镖局所失,他原意夺得失物,再显点本事警告三英,叫他们毕生不敢乱说,这时顾绍文一提,正说他孙帆扬心坎之中,他倾家荡产并不在乎,最担心的莫过于武林中人得知此事,行遍天下的帆扬镖局,竟在北方的地盘内失了镖。
孙帆扬神色颓丧,砰然一声,双刀掉在地上,他强自静定道:“好,好,好,在下一切都依了你。”
他双目冒火,凝视着顾绍文,顾绍文视若未睹,口中假意赞道:“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好汉行径。”
到机杨道:“在下搜尽局中所有,也不过五万两银子,明日便当奉上,其余五万两,在下保证两年内还清。”
顾绍文心中狂喜,他知这直性人已然甘心入银,脸上却假装声色不动,沉吟半晌道:
“不足之数由在下向林百万大人去说情,不过林大官人平日做事稳健,如果凭空口说,只怕难以放心得下。”
孙帆扬心中一横忖道:“今日就全依了这老贼,只要帆扬镖局声名得保,这五万两银子总好设法,如果他逼得我无路可走,再和他拼命不迟。”
他心中盘算一定,便道:“依顾大人说要怎样?”
顾绍文道:“只须贯局一颗虎头印信存在林大官人那里,林大官人自然放心啦!”
孙帆扬双目尽赤.要知这印信乃是帆扬镖局对外接镖收费,放款存款之凭据,如果存在林百万之处,显然就是将镖局经济大权操于他之手。
孙帆扬急怒之下,并未想到这是顾绍文诡计,他正待开口拒绝,但见顾绍文似乎不耐烦,举步欲走,他知道顾绍文这人吃了数十年公门饭,什么手段都施得出,心中一馁,顺手从怀中取出钥匙,开了床头朱木大柜,取出一颗虎头大印。
他一言不发,将那颗印信交给顾绍文,心情激动,双手不禁微微发颤。他自幼闯荡江湖,在刀山枪林中出生入死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但都是豪气冲霄,夷然视之,此时将一生心血交付别人,竟是自持不住。
顾绍文接过大印,心中踌躇满志,他正待起身出门,忽然室外人声喧杂,他推开门一看,镖局大厅站了高矮数十条大汉,人人对他都是怒目而视。
顾绍文向孙帆扬看了一眼。孙帆扬高声道:“你们这些是干什么?”
人丛中一个中年壮汉悲声道:“我等无能,不能替总镖头担责,空负总镖头待我们一番情意,今日拼得性命不在也不能让别人欺侮总镖头,伙计们,是也不是?”
众人哄然应是,声音极是雄壮,那大厅又空又宽,深夜四周寂静,一时之间,回声四起,似乎在助长声威。
那发言的壮汉正是镖局副镖头无敌神拳楚颠,原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外家功夫已得少林真髓,当真吐气开口,挥拳如雷,在北方武林也是个大大有名高手。
孙帆扬喝声道:“各位都给我退下,这难道是对待朋友的作风吗?”
楚颠道:“这娃顾的狠心狗肺,他……他是在想……想夺咱们的镖局啦!”
孙帆扬怒道:“我姓孙的还没死,各位便不把我的话当话吗?”
楚额见他急怒攻心,只得满含悲愤退下。孙帆扬随在顾绍文之后,直送他出了大门。
这时长夜将尽,晓星西沉,孙帆扬长吸一口气,只觉万箭簇胸,胸口隐隐作痛,他抬头一看那“帆杨万里”四大金字,像是四张讥笑的人脸,星光下,正暗暗向他讥嘲。
他缓缓走进大厅,又吸了口气,平静地道:“各位适才都听见了!”
楚颠神情沉重地点点头,孙帆扬本就不愿任何人得知此事,这才委屈答应顾绍文之要挟,此时眼前众人都已得知,他虽知这些忠于自己之人,可是人多口杂,难保不传到江湖上去,他一急之下,只觉喉头一甜,张口鲜血喷出,一个踉跄,几乎倒在地上。
楚额连忙上前去扶,众人见总镖头面如金纸,都不禁惊惶失色。李掌柜道:“不要紧,不要紧,总镖头一时急愤攻心,吐出这口鲜血便不碍事了,只须休息一会便好了。”
众人知李掌柜平日颇精歧黄,心下略放,孙帆扬扬手示意众人散去,他提起一口真气,身子挺得笔直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众人知道这总镖头脾气,也知多劝无用。楚额放心不下,悄悄跟在总镖头之后,远远地护送着他,直到孙帆杨进了家门,这才闷闷而返。
孙帆扬一走,人丛中一个清秀中年人霍拔出长剑,面色严肃喃喃道:“总镖头为我一时疏失,竟至倾家荡产,我若不能替他老解围,有若此指。”
他挥剑向左手无名指和么指砍去,众人惊叫一声,却已不及阻止,蓦然砰地一声,从窗帘中飞来一块小石子,将那中年汉子长剑击落。
这中年汉子正是失镖镖头,他受伤不重,在开封养了二天,心中只觉对不住总镖头,真是心急如焚,兼程又赶了回来,正巧遇上顾绍文胁逼总镖头,他杂在众镖师中,孙帆扬情急之下,竟然没有发现。
窗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自残身体却又有何用,你总镖头为人很好,到时自有人来助他。”
众人一怔,七手八脚推开窗子,只见晨光中,一个少年人身形,只两闪便消失在长街尽头,那速度的确令人不可思议。
那失镖中年汉子也是镖局内有数高手,他抬起长剑,手中抚摸着那粒石子,只有豆大砂石,竟能将自己紧握之剑震得脱手,来人内劲之强,已达飞花摘叶致敌的地步了。
且说孙帆扬赶到家中,他妻子原出自书香之门,很是明白大义,她见丈夫漏夜回家,脸上失神无采,心知一定是镖局出了大事,她也不多问,先亲手倒了一杯新茶端上。
她家中人口原本简单,可是孙帆扬这人好客,家中住了老老小小数十个亲戚,她从未发过半句怨言。
孙帆扬叹口气望着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在另一寝室中,孙帆扬那独生女儿正在甜睡未醒哩!
孙帆扬叹口气逼:“娘子,为夫这一生没让你娘儿俩享点福,倒是时时要你们受罪不安。”
他妻子道:“官人有话只管直说,我虽是个妇人家不省什么,可是好歹也可出个主意供官人参考。”
孙帆扬道:“娘子请替为夫立刻凑足两万两纹银,我明天便有急用。”
他妻子沉吟一会道:“家中我历年所集下来的倒有万把两银子,都换成了金条,还有十几件值钱首饰也可值上五六千两银子,还差两三千两,倒是筹措不及。”
她出身书香之家,格守闺训,对于丈夫的事从不过问。孙帆扬看着贤慧的妻子,想到她平日的节俭生涯,自己醉心事业,无形中对她甚是冷落,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悲是怒。
他妻子忽然直道:“官人莫愁,这差的两三千两银子也有了,去年珊儿满十五,官人不是送他一串珍珠项链吗?那株子又圆又大,可也值得几千两吧!”
她丝毫不怪孙帆扬,仿佛认为丈夫所行是天经地义之事,孙帆扬只听得作声不得,他两眼发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妻子边说边就翻箱倒柜,寻出十数件首饰,又从箱底捧出一个小包,用红纸包得密密的整整齐齐,上面还写着“大吉大利。”
他娘子打开纸包道:“这里是两百五十两黄金,官人明目叫人兑了,大概总值上万把两银子,这些首饰我根本就从来没有带过,本来也是留给珊儿的,官人莫愁,只要留得青山在,这些首饰又算得了什么?”
她轻手轻脚走到女儿床边,取下颈间明珠项链,一并交给孙帆扬。饶是孙帆扬豪气冲霄,此时也是柔肠回绕不能自己。
孙帆扬镖局行镖近三十年,一直一帆风顺,执全国镖局牛耳,人人都只道孙帆扬为人豪迈,为朋友一掷千金毫不含糊,是个巨富,谁又想得到在这最后关头,竟是如此度过?
次日孙帆扬又从镖中取了三万两银子凑足五万两,已是午后时分,他亲自交给顾绍文。
顾绍文满面喜容打了个收据,答应将千年灵芝在第二天送来。
这日镖局中又接了数宗生意,孙帆扬心中惦念债务,一些平日不愿走镖的路线也重新开放。他在镖局中呆了一天,安抚众人情绪。想起自己那独生女儿如果知道项链被老父拿去卖了,一定会气苦,他心中想到这,便不能安心留在镖局,三更时分,忍不住回到家中。
他才一进门,只听见女儿悦耳的嗓子叽叽叭叭说得好不高兴,他心中大怪,直奔内室,只见珊儿娘女两人,头靠头正围在桌边欣赏一个红绒盒中之物。
他走进一看,心中大吃一惊,原来那盒中盛着的正是一串珍珠项链,粒粒大如龙目,灯光下,正放出淡淡光芒,色彩,显得柔和宁穆,显然是价值连城之物,他尚不及开口,珊儿喜叫道:“爹爹,你看这链子如何?”
孙帆扬正色道:“娘子,这珠链从哪里来的?”
珊儿抢着道:“我和姐在厨房里作菜,回时就见桌上放了两个盒子,那个大盒子我们还没拆开哩!”
孙帆扬略一沉吟,伸手揭开另外一个锦盒,眼光到处,只见盒中央端放着帆扬镖局印信,旁边肉色玉盘盛着一支状如人形的灵芝。
孙帆扬心中狂跳不已,他心中暗叫:“千年灵芝,千年灵芝,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顾绍文发了慈心,将灵芝和镖局印信送回不成?”
珊儿也凑上来看,她伸手去接过锦盒,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梁上掉下两张纸来。
孙帆扬一手抓住,只见其中一张是洛阳天宝钱庄的银票,正巧是五万两整,另一张上面稀稀寥寥写了几行字:
“孙总镖头英鉴:阁下义薄云天,可钦可敬,兹奉上灵芝一只,印信一具,银镖五万两,万望勿却,令爱孝心动人,敬附珠链一副,亦希晒纳。柔云剑客南赴武当,他日定当登门请罪也。
齐天心具。”
孙帆扬呆呆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珊儿亲切地叫唤。
“爹爹,你……你怎么……流泪了?”
他娘子忙道:“珊儿莫胡说。”
孙帆扬转身一跃出了窗子,他在家中从未露过一招半式,珊儿见父亲一飞而出,直惊得合不拢嘴来。
孙帆扬只见院中黑压压一片,半个人影也没有,夜风吹得他面颊发凉,可是他胸中热血奔腾,真如万川归流,汹涌狂澜,一生之中,他没有比此时更振奋感激的了,他默默誓道:
“齐公子你不愿露面,是怕我受思不好意思,此思深沉,但教公子吩咐,我姓孙的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
他胸中感激之情弥漫,缓步走入内,这时在屋檐下贴着一个青年公子,他右手食指勾住屋角,身子竟能久贴檐下,不露身形。
这公子正是齐天心,他见孙帆杨喜得有如疯狂,心中也跟着快乐起来,他替柔云剑客及孙帆扬解决了一个问题,就如替自己解决难题一样轻松。
屋中又传来珊儿悦耳的笑声,齐天心忽感心内一阵空虚,他心中忖道:“善人自应善报,我不过替天行道而已,事完了,我也该走啦!”
他右手指一勾,身形凌空而起,一会儿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忽然黑影一闪,从园中假山中走出另一个少年来,他瞧着齐天心优美的身形,和那种挥金若沙的英雄气概,心中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心中想:“齐天心虽傲得紧,可是济人若溺,仪义心肠教人心折,姓孙的果然是好人,花了半夜工夫,替他却敌也还值得。”
他看着夜已深沉,不再逗留,也起身越墙而去。
原来这少年正是董其心,他和白三侠起初只知灵芝他液落在柔云剑客手中,却不知是孙帆畅所失之镖,后来弄清此事,白三侠素仰孙帆扬为人,便和董其心不再插手此事。
这天晚上董其心在洛阳城中忽然发现数名内家高手,他心中奇怪,又怕是那三个蛮干同道,当下便跟踪下去,原来这些人都是耳闻孙帆杨镖局中押了千年灵芝,为这武林异宝而来,其实这是河洛三英上次锻羽而归,自知功力相差太退,夺宝无望,又恨子母金刀孙帆扬对他兄弟无礼,便到处造遥,替孙帆扬惹下麻烦。
那批人总有五六个之多,都是内功精湛高手。董其心听白三侠说过孙帆扬为人,心想这批人乘人之,大非英雄行径,他连显神功,就在孙帆扬园外将这五六人吓得心凉胆战,抱头鼠窜,他正想回去,忽见齐天心飞步而来,拔上门外一颗冲天高树,轻飘飘落在国内,董其心好奇心起,也跟了进去,躲在假山中,将齐天心所作所为瞧了一个清楚。
董其心走了一会,想到齐天心这人种种行径,不由想起儿时读(史记),司马迁笔下的信陵公子,只觉齐天心可取之处愈来愈多,他心中忖道:“信陵公子富可敌国,为人光风并月,这娃齐的虽非正公巨侯,但有一股高雅气质,较之公侯毫不逊色,而且他施恩坦然,像是当然之事,并不隐言怕别人知道感激,因为他好像永远都是施思者。真是大有古人之风,只是信陵公子谦谦若虚,这姓齐的却有一股傲气。”
他边走边想,转念又忖道:“如果我有许多钱财,我自也会去帮助别人,可是我想总没有姓齐的做得那么自然洒脱,好像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怕是多年培养的结果吧!”
其实他俩人天性大是相异,岂可同日而语,董其心如是行侠助人,一定事成身返,生怕别人感恩图报,齐天心却觉得这根本不值得感激,他挥洒银子救人,就如抛一块石子一般稀松平常,好在他有个最最了不起的父亲,相形之下,董其心毕竟落了个小家气。
他心中胡想,无形中对齐天心已产生一种非常亲切的感情,而且甚是深厚,他走着走着,不觉已走到住所,白三侠坐在灯下,怔怔只是发呆。
董其心道:“白三哥还不安睡。”
白翎道:“我只担心长安,萧老五和穆老十。”
原来丐帮十侠是依人帮先后排列,金弓神丐萧五侠在十侠之中年龄居长,但人帮较迟,只排行第五。
董其心沉吟道:“如果是和蓝大哥在张家口,碰着那三个小子,那么的确非同小可,如果是和到洛阳来的那三个武功相若,那么萧五哥和穆十哥战虽不胜,也不致于不可抵敌。”
董其心知穆中原在丐帮十侠中功力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金弓神丐箭法又是武林一绝,是以不太过担心。
白翎道:“愚兄近数日心神不宁,似有大祸临颈,我白老三一生经过多少凶险,却从无预感。”
董其心道:“等古四哥伤势一好,咱们大伙去长安。”
白翎心内大为感激,他乃是豪侠之心,口中并不说出,两人回房去睡。
第二天一早,洛阳城中遍传,林百万家中之宝成形灵芝,被一个青年公子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下,洛阳虽称富饶文明古都,可是一下能拿出这许多银子的人,却是寥寥可数。
城西一家大院子门口,挤满了男女老幼,有衣冠楚楚的绅士,也有粗野的贩夫走卒,人人都渴望地看着坐在门口的一个少年华服公子。
那公子见众人实在太乱,他微微一笑,缓缓道:“各位不要争先恐后,只要有林百万钱庄的银票,一律五十两换一百两,赤金相抵。”
他顺手打开一只大箱,里面全是一座座赤金元宝,朝阳初升,映得那黄金光芒四射,只一刹那,众人哑口失声,借大一伙人群,静得连尖针落地也可听清。
他又开了数只箱子,都是黄金明珠,众人为这富势所震,自然而然整齐地排成一条长龙。
他身旁站着一位中年商人,手中拨弄着算盘,一边收进银票,一边换出金绽,他动手之快,就如行云流水,丝毫不滞,那青年公子睁大着眼,满脸敬佩之色。
人群中有洛阳经商的,都识得那中年商人是洛城最大银楼天宝银庄掌柜,他算盘心算之术,已是宇内难寻,臻于大国手地步。
那站在后面的青年身后还有数只大箱,心中盘算一定,可以兑现,便都安静地等着,那兑过现的人,也都无言疾行而退,生怕主人反悔。
众人虽则不敢说出,但却都有个共同想法:这青年如非上天财神派下的散财童子,便是个神经汉子,只是这少年生得煦然有若美玉,八成儿是大罗神仙。
这平空便赚一倍的好生意,如何不传遍洛城,渐渐的人丛愈聚愈多,人人的兴趣都集中到这城西巨院来,早上传说的十万金购灵芝的事,已渐渐被人淡忘,有些商人凑足了家中纹银,先到林百万钱庄兑成银票,一转手便又赚进一倍银子。
人人都怕林百万知道此事,他不发银票,自将钱庄银票去赚钱,是以洛城家家俱知,就只把林百万一人瞒得如铁桶一般。
这时轮到一个小女孩,她衣服虽是陈旧,但却甚是清洁,补缝之处也非常干挺,她怯生生地从袋中取出一张小额银票来,那银票折叠得四四方方,她小心地双手打开交给那发银中年掌柜。
那中年掌柜一看,那银票票面只有五两,他笑笑道:“五两加倍不过十两,咱们最少的也是黄金一两,便值得五十两银子啦,又不能将金子打碎,这个太少,可不能兑现啦!”
那女孩双颊通红,她见四周人都瞧着她,不禁羞不可抑,一句话不说,便将银票收回袋中,正想低头溜走,那少年公子道:“小姑娘别走,你这五两的银票今天还没有收到过,便算五两黄金好了,好教那些贪心想赚大钱的人看看!”
他边说边就把五个一两重金锭塞在那女孩手中,那女孩有若梦中,呆呆的,连说谢都忘了。
那少年笑容满面地望着那小女孩,小女孩手中重沉沉地握着五块金锭,直不知道是真是幻,过了半晌,她见到那少年头已转开,那掌柜的又开始他的分银工作,她悄悄地走开,飞奔到大街上去,走进了一家皮货店,买了一件她早在几个月之前便已经看定的皮裘外衣。
那一两金子找下来还剩下二十余两银子,小女孩做梦也没有想到拥有这巨大的财富的一天。
她绣花整整积了一年钱,这才凑足五两银子,她要买件皮外衣给她妈妈,还差一半多,因为妈妈唯一的一件皮衣,去年在她生伤寒时,已送进皮货店卖了。
她捧着皮衣,一步步走回家,心中编织了无数个美梦,似乎悲苦的命运已经远离她去了。
换银票的工作到了中午以后才渐渐完毕,那少年取出一锭五十两金元宝送给掌柜,那掌柜早上手中发出何止万两金子,此时也不觉五十两之多了。
那少年将银票收齐,满满装了一个大袋,他嘴角含笑,神色极是得意,收拾一下剩下金锭,提着布袋,大步走向大街上林百万所经营的钱庄。
他一言不发,将布袋往柜台上一放,那钱庄的伙计打开布袋一看,只见大大小小全是自己钱庄所发出的票子。
那管账的二爷连忙接过点数,数了半天恰好是五十万两,他脸色苍白,颤着声音说道:
“客官可要全领?”
那少年扬声道:“这个当然。”
那管账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个……客官稍待……我……我去请店东来。”
他进去一会,请出一个五旬左右肥胖老者出来,那人生得肥肥短短,脸上也颇有几分威严,身后站着四个短衫汉子。
那管账的道:“这位就是敝店店东林大爷!”
那少年头都不抬,他不耐烦地道:“快快拿银子来,本少爷还有要事须办。”
林百万一瞧,正是昨日买灵芝的少年人,心中不由发虚,他为人精明之极,他先见今日钱庄中生意突然兴旺,每个人都把白银存放换出银票,心中便感定不寻常,却万万想不到有人暗中高价收卖,他算盘打得极精,平日钱庄中经常留个十来万银子便已足够应付流通,其宅收进之现银都以高利放出,是以一时之间,如何凑得出这多银子。
林百万将那一堆银票看了看,有一半都是商家准备外出办货,向地兑成银票携带方便,想不到都被这人收了回来,他略为一沉吟,心中雪亮,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成心在架梁的了。
林百万道:“公子要这许多现银,携带起来只怕大是麻烦,明日敝庄差人送到府上如何?”
他心中盘算未定,摸不清这少年路数,先行拖延再说。那少年不悦道:“在下自己的事不劳店东操心,在下有急事,就请快快点出银子。”
林百万装出一副笑脸道:“五十万两银子就是骡车也须数十百辆才拉得动,公子心焦却也无用。”
少年怒道:“难道你钱庄中拿不出钱来,真是岂有此理,喂林老头,你不瞧瞧外面这许多人还拿不?”
林百万抬头一看,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不知何时店外已挤满了数百个衣衫褴楼的化子,静悄悄地站在门外等待。
他心中暗暗叫苦,他为人虽是吝啬,但生意倒是甚有信用,此时万难拿出如数银子,眼看钱庄招牌便要被人摘下。
他凝目瞧了少年几眼,心中忖道:“这人神通广大,富不可测,一刻之间能找出这许多化子来,今日之事,用软?用硬?到底如何是好?”
他在这种情况之下,犹能多方考虑,也不愧是个精明绝顶之人了。忽然外面一声暴吼,众化子七嘴八舌叫嚷起来。
他心知事到最后关头,向后一使眼色,那四个汉子突然伸手去抢那盛满银票的布袋,那少年微微一笑,漫不经意一挥手,四名大汉竟然立身不住,踉跄的各退数步,少年伸手去取过布袋。
林百万机智透顶,他知来者不善,用硬的大是不成,当下难起一副笑脸道:“小店就连公子昨日买药之款,也不过四十万两左右,不足之数,敢请宽延五天,小老定然快马加鞭,向四方分店调动给公子。”
那少年冷冷道:“这四十万两银子由你发给郑州开封一带灾民,你如敢扣下一两,嘿嘿,可就没有如此便了,不足之数,五天之后再来取回。”
他伸手一按,那棺木大桌台清晰印了五个指印,他走出钱庄,手一挥洒了一把银票,那些花子银票在手,真是如虎添翼,闹得有声有色。
不到几个时辰,林百万钱庄不能兑现的消息传遍洛阳,又飞快传到各地,不数目,他在各地的分庄,地因当地商人起了恐慌不信任,纷纷抢着提现,库内一空,无法经营下去,这富甲黄河两岸的林百万,如山家当也被弄得烟消云散,他平日作恶多端,自是应得之报。
且说那少年穿过众化子,忽然背后一个苍劲声音道:“齐公子,齐公子。”
那少年就是齐天心,他回头一瞧,心中不由大喜,原来竟是姓庄的少女身边老仆。
齐天心喜道:“你们住在哪儿?我寻遍洛阳也未寻到。”
杜良笠道:“这洛阳何止十数万户,公子如何能寻着。”
他改口喊齐天心为公子,不再叫喊大侠,显然已将他视为极其亲近的人,齐天心粗枝大叶,可并没有留意。
杜良笠道:“老仆一大早便听说洛阳城内来了一位财神爷爷,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什么成形灵芝,老仆再向别人一打听,是一个少年公子,老仆心中一盘算,便知十成倒有九成定是齐公子来啦!”
齐天心甚是高兴,他想了一下道:“杜……杜……杜公公”
他话尚未说出,杜良笠急道:“老奴叫杜良笠,公子直乎便是。”
齐天心道:“我在城西买下一座很大独院,在下行踪不定,难在洛阳久居,如果你们尚未定居,不妨搬进去住如何?”
杜良笠不住称谢。齐天心见他面带重忧,心中一凛,暗忖不要是那性庄的小姐出了什么事。
杜良笠道:“老奴心知一定是公子买下那千年灵芝,所以便跑到林百万这儿来想探个消息,只因……唉……”
他连声叹气,齐天心心中最存不得事,当下急问道:“杜……杜公公,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你家小姐遭到什么不幸不成?”
杜良笠黯然点头。齐天心大急,伸手抓住杜良笠手腕问道:“杜公公,你快说,只要……只要……任何事在下都可想法替你们解决!”
杜良笠见齐公子神色极是焦急,他心念一转,不由大慰,忖道:“这人和小姐不过萍水相逢,只有数面之缘,情分却如此之重,看来小姐慧眼识人是错不了的。”
杜良笠道:“小姐练功失窍,心火内焚,四肢已然僵死数日了。”
齐天心心中一松,他原以为杜良笠说出来比这个还要严重十倍,他想这练功走火入魔一般人虽视为天大之事,但他只须用爹爹近年参悟出来的通脉大法,助其血脉归窍,不难就会恢复。
杜良笠见他脸色反而轻松起来,心中大是犯疑,要知血脉失窃,往往不但练功不成,反而送掉性命,或是四肢僵死,半身不遂,武林中人练功所以不敢求急进,便是害怕报基不稳,容易走火入魔。
杜良笠道:“老汉有个不情之请。”
齐天心接口道:“你不用多说,咱们这就去替你家小姐瞧病去。”
杜良笠道:“公子高明自非小仆所能窥见一二,但这心火自焚,真是非同小可,非但需要功力绝高之人为其引经归究,还需……还需盖世灵药固其真元,所以……所以老仆斗胆请公子……公子施救。”
齐天心道:“就是没有灵药,在下也自有方法使你家小姐复原,我那灵药已送给一个朋友了。”
杜良笠脸色灰败。齐天心微笑道:“你只管放心,天下岂有治不好的伤?包在下身上便是!”
杜良笠心中虽则犯疑,但他亲见齐天心之能,似乎无所不行,当下忧喜参半,陪着齐天心走到城中一家院落门口,两人翻身入内。
他领着齐天心进入小姐闺房,庄玲出身大富之家,对于布置很是内行,齐天心一进入内,只见布置得花簇锦团,十分富丽堂皇。
他自幼便和父亲处在一起,就从未见过这妇女闺中陈设,这时只觉室中色彩柔和,令人无限宁静。
他抬目一瞧,只见锦帐低垂,杜良笠打开锦帐,床上躺着.的正是他长目凝思,深宵梦回的女子,只见她双目紧闭,已然失去知觉。
杜良笠道:“老奴怕心火上饶心肺,只有出手点了小姐睡穴,这只是一时之计,时间久了真如火上加油,更不好治啦!”
齐天心见庄玲脸色白得毫无血色,她皮肤本白,人又生得纤细,此时病中娥眉紧凝,更显着楚楚可怜。
齐天心缓缓道:“在下要替你家小姐通脉,请老管家护法。”
杜良笠心中七上八下,他知如果功力不足,经脉不但不能贯通,反而引火上烧,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他点点头,见齐天心满有把握,不由心下略放。
齐天心伸手一探,只见庄玲手足冰冷,后心跳动微弱,生机已极渺茫,他心中一惊,料不到情况如此之恶。庄玲走火入魔已经数日,杜良笠慌忙中急乱投医,不但无能渲泄体内其火,反而压抑血脉,真无异饮鸩止渴,伤势不可收拾了。
齐天心沉吟半晌,眼中竟流露出一种惶然之色,他一生之中就没有一事不是轻而易举取得的,此时竟然觉得毫无把握,不知如何是好。
他耳畔似乎又传来父亲沉着的叮嘱:“这通脉大法,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替人疗伤,如果真气一时不足,不但你自己首当其冲,真气逆转,内脏受伤,那被疗伤的人立刻断脉而绝。”
他想起父亲的神功,已达不可思议的地步,近年来才参悟出这套疗伤大法,自己功力虽然不错,但万—一个不好,真如父亲所言,那可就要抱憾一生了。
他反复沉思这个问题,这公子哥儿一生中只怕就只有此事令他犹豫的了。
他心中忖道:“如果有成形灵芝在身旁,情形一定要好些。”
他不禁有些后悔,应该将那灵芝切下一小片留下,对孙帆扬并无大碍,此时倒大可用上了。
他见庄玲出气愈来愈是微弱,眼看便不成了,他长吸一口其气,右掌缓缓按在庄玲后心大穴之上。
他右掌真力直吐,双脚盘坐在床边,他心中想道:“如果父亲在旁边多好,那是十拿九稳的了。”
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在他漫游湖海,扬名立万的日子中,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父亲,此时危险关头,不禁希望父亲在分相助,世人天性都是如此。
他转念又想道:“如果这通脉之法无效,我这一生还能快乐道游天下吗?”
他思潮纷乱,突然右臂一震,一股炎热之流上涌,他心中一凛,不再敢分神,双眼内视,缓缓发出真纯内力。
整个屋子里静得呼吸相闻,杜良笠心神紧张,坐立不安在屋门口来回踱着步子。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他只见齐天心仍然分毫未动双眼内视,脸上一片庄严,白玉般的面孔,莹莹放光。
他看不出丝毫苗头,心中真是争如火焚,又不敢贸然相问,忽然见齐天心左手一抖,也按到小姐脑后大穴之上。
他心神紧张,轻步走列床边,只见齐天心睑色突变酡红,而且愈来愈是鲜艳,小姐却是全身颤栗,脸色愈来愈白。
杜良笠知已到生死紧要关头,连呼吸都不敢重了,过了一会,齐天心额上汗如雨下,那淡蓝色长衫,慢慢地一点点透湿,那料子原是蜀锦上品,本来绝不沾水,此时竟然透湿,可见出汗之多了。
又过了一会,齐天心睑上红色渐褪,头顶上袅袅冒出一股白烟,这时庄玲脸上渐有血色,杜良笠心中大喜,忽觉身边阵阵寒气,原来竟是从齐天心体内发出。
又过了一个时辰,齐天心红红白白转了数次,已略有疲乏之色,庄玲呼吸渐渐粗壮。杜良笠心中狂逃,他心中想,再过不久,又是个活生生跳蹦蹦的小姐,真是狂喜不已。
正在紧要关头,忽然门外玲声大作,杜良笠怎样也不愿在此刻离开,但他伯玲声分了齐公子之心,当下飞奔而出,打开大门,只见少年董其心端端立在门口。
他不知董其心为什么突然来此,心中颇感不安,董其心笑笑道:“老丈突然搬走,小可实在琐务缠身,竟不知老丈搬到何处,托了好些朋友才找到。”
杜良笠道:“不知小兄有何贵干?”
董其心道:“老丈想是临去匆匆,令爱遗失一册巨册,店里的小二拾来交给小可,小可待来相还。”
杜良笠脸色一变,他知小姐平日精明机灵,她遗留她自己日常所作诗词,如非对这人还有怀念之意,便是别有用意,他忽然想到小姐那本册内有亲笔写的姓氏,他一路上和董其心到洛阳来,冒充父女的行藏只怕要败露了。
董其心为人君子,其实并未翻阅小姐之册,他此时定睛一瞧,面前之八分明就是年幼时收留自己的杜公公,他城府极深,当下并不点破。
董其心暗忖那同行的女子定是庄玲了,难怪甚觉熟悉,在道上杜良笠乔装老农,不但容颜改变,就是行动也甚是迫真。他心想杜公公要瞒他只怕另有阴谋,但他愿这两人别再和他纠缠不清,只因他心中对小玲小姐含了一份深沉歉意。
他交出绢册,正待离去,忽然屋内传出一阵清晰啸声,那声音虽极细微,可是如长箭疾飞,直贯入耳,董其心大震忖道:“这啸声分明是绝代高手勉力运力吐气,真气久聚不散,自然形成声浪,这人是谁,洛阳城中除了齐天心而外,难道还有其他高手。”
他心思敏捷,一时之间脑中已闪过数种不同念头,他瞧着那伪装的杜公公,心中忖道:
“如果屋里的人是齐天心,那么能令他奋起全力而拼的人,更是功参造化了,真有此人,我也不是对手。”
那啸声缕缕不绝,董其心惦念齐天心安危,他也不管杜良笠阻住他,轻身一闪,便直奔屋内。
杜良笠眼看拦之不住,也飞奔入内。
董其心一瞧,原来齐天心是在为人疗伤,施出这无比的真力,他心中一定,口中低声道:“齐公子,小弟助你一臂。”
齐天心运功至紧要关头,他恍若未闻,董其心缓缓地伸出一手,搭在齐天心的肩上。
过了一会,忽然一声惨叫,四周一片寂静.更显得凄惨无比,杜良笠跳起身叫道:“小姐死了?”
齐天心凝重走下床来,他向董其心望了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又是怪他多事,又是无可奈何的神色。
杜良笠如一头疯狮,冲到小姐床前。董其心轻轻一挥,将他震退几步。
齐天心转身又向床上庄玲望去,那目光中充满了热情和怜爱,董其心心思细密,如何瞧不出来,他轻轻道:“老丈你小姐已经好了!”
杜良笠一怔,颓然倒在地下,董其心含笑退出,庄玲那秀丽面孔又重回到他胸中,不知怎的自己从小从来就没注意这位大小姐,此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
董其心默默地走着,街上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董其心沿着碎石路缓缓地向前走去,他孤单的影子长长地斜拖在地上,有时候,他走近了墙边,于是影子投射在墙上,他停住身来望着自己半侧面的影子,默默地对自己说:“其心,你瘦了。”
忽然之间,他从墙角落上的影子发现了一件怪事,只见一棵大槐树的影子上却盖着一个瘦长的人影。
董其心心道:“难道是一个人爬坐在树上?在这时候?”
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果然槐树的树尖上坐着一个老人,那老人身上穿得又薄又破烂。其心暗道:“这个时候他坐在树尖上乘凉吗?”
他向上望去,那老人忽然咧嘴向着他笑了一笑,其心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老先生好。”
那老人摇了摇头道:“好什么?简直不好极了。”
其心不禁又奇又疑,因为他发现那个老人坐的树枝只有小指头那么粗,但是他坐在上面,树枝儿连湾都没有弯一点,他暗暗骇然,这老人显然是一身上乘的轻身功夫。
他再搭讪道:“你老人家坐在上面很惬意呀……”
那老人嘻嘻笑道:“凉快倒是凉快的,只是肚子饿得不好受。”
其心道:“那么你老人家怎么不下来找个馆子吃一顿呢?”
那老人面上忽然露出无限羞愧的神色来,结结巴巴地道:“只因我老人家袋囊分文也没有呀……唉,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我老人家空着肚皮,喝西北风已经七八天了。”
其心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见老夫人十分有趣,便笑道:“前面有家豫菜馆,便由在下作东,请你老人家吃一顿如何?”
那老人惊喜地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但是他的身子已如一缕轻烟一般从树顶上飘了下来,落在地上,真如一张枯叶一般,其心心中又是一震。
他指了指前面道:“老先生不要客气,只要肯赏光就成啦!”
那老人伸出大拇指道:“好,好,你这人真不错。”
其心暗笑,便向前面饭馆走去,那老人神经兮兮地跟在后面,一路上不停地自言自语,不知他在说什么。
到了那饭馆里,其心道:“老先生想吃什么,随便点罢!”
老人点了点头道:“唉,这些好吃的东西有好久不曾吃过了。”
他指手划脚,叫的全是大鱼大肉,却是不值得几个钱,其心微笑看望着他,那老人风卷残云一般,片刻之间,便把大盘大碟的鱼肉吃了个光,还扎实地吃了三大碗饭,这才打了一个大饱嗝,摇头叹道:“唉,这一顿饭,不知又要挨到哪一天才能再吃这么一顿了。”
其心到现在才发觉这老人说的话竟是一口河南乡音,他忍不住道:“老先生,你府上哪里?”
那老人道:“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也罢!”
其心奇道:“怎么说来话长?”
那老人道:“若说我爹是河南人,我娘也是河南人,我自己也生在河南,那我当然是河南的人,可是河南人是天下最卑鄙的人,我老人家耻于做个河南人,是以我又不是河南人啦。”
其心听得口呆目膛,他想不到世上有这种道理,不禁呆住了。
那老人却继续遭:“小孩子,你是河南人吧?”
其心点了点头,老人想了一想道:“我——我不是骂你。”
其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忽然楼下传来阵阵喧哗之声,那喧闹之声愈来愈响,简直吵得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其心皱眉问酒保道:“什么事情那么吵?”
酒保俯耳低声道:“彭大爷的赌局开始了。”
其心道:“彭大爷?谁是彭大爷?”
酒保道:“彭大爷是咱们这里的大富翁,他老人家每天这时候在楼下设赌局,赌得可真大哩。”。其心呵了一声,那老人却是呼地一有站了起来,拉住酒保由衣袖道:“什么?赌钱吗?”
那酒保道:“不错。”
那老人脸上忽然流露出奇怪的表情来,他伸手在身上摸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摸不出来,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唉!一文钱也没有,真赌不成了。”“其心暗暗好笑,那老人道:
“咱们走吧!”
其心付了账,他们走到楼下,那老人又不肯走了,央求道:“咱们看一看再走吧!”
其心皱了皱眉,只好停下身来,只见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正在掷骰子,那些人当中有大腹便便的商贾,也有衣服华丽的富家公子,桌上全是雪白花花的银子,看来他们全是现钱赌博。
那神经兮兮的老地瞧了半天,显得蠢蠢欲动的样子,其心暗道:“这个老人分明身怀上乘武功,不知为什么要装得如此疯疯癫癫的,难道他真是个嗜赌的家伙?”
只见那老人瞧了一会,似乎忍之又忍实在忍不住了的样子,他转脸道:“喂!小孩子,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借一点给我老人家可好?”
其心不知他在搞什么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老人道:“惜我二十两银子,我付你五分利息。”
其心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道:“这老家伙难道是个疯子?”
那老人见他不答,急得凑近来低声道:“我瞧那谁庄的一脸霉气,赶快借我点钱乘机狠压一把,六分利息怎样?”
其心无奈,只得掏出二十两银子来,那老人拿了银子,马上就乐不可支地跑上前去,正好那做庄的要掷骰子,老人把银子往桌上一放,叫道:“慢来,我压。”
众人见他一身又脏又破,都皱着眉,那庄家倒像是四海的朋友,问道:“压多少?”
那老人见桌上压的至少都是百两以上,他不禁十分羞愧地道:“二十两,天门。”
立时爆出一声哄笑,老人却是不动声色,牌一摊开,老人赢了,他一言不发,把四十两往天门再一压。
牌开出来,他又赢了,他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又把八十两推在尾门上。
牌一摊开,他又吃了,其心见他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由二十两变成了一百六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便扯了他一下,示意地该收手了。
那老人好似没有感觉似的,伸手一推,把一百六十两银子全下在天门上。
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看不出这个破破烂烂的穷臭老儿赌起来倒还真狠。牌一翻两瞪眼,老人又赢了,他毫不客气地把三百二十两全压下去,只是半盏茶的时间,那老人一声不响连过了九关,每一次都是全压下去,转眼之间,那个霉庄已输给他五干两银子,众人虽然全都是老赌客了,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倾家荡产不要命的赌法,可是气人的是这臭老地硬是每一牌都赢了,大家都只有瞪眼的份了。
其心道:“喂,老先生,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那老人慢吞吞地把银子包好,一把背在背上笑嘻嘻地跟着其心走了。
走到街心,其心怀疑地道:“老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老人双眼一翻道:“这全凭运气呀!一点假也没有的。”
其心道:“现在哪里去?”
那老人疯疯癫癫地道:“把这些银子用光罢。”
其心奇道:“你一夜怎么也用不完这许多银子呀……”
那老人嘻嘻道:“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他一摇一摆,转了一个弯,眼前一黑,似是走了一条窄狭的陋巷。
那巷中黑得紧,灯光也没有,其心暗道:“莫不要这老人安了什么坏心——”
这时只听得左边传来一阵悲切的哭泣,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儿呀!都是咱们命苦,本来已经是饱一餐饿一餐的,咱们两天没吃饭啦!这叫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办?……呜……”
一个娇幼的嗓子道:“妈……不要哭呀……”
其心听得心中一酸,想到那忍饥挨饿的滋味,不由他轻叹一声,正要开口,只见那老人一声不响,伸手抓起百十两银子往左边那屋里一抛,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屋里传来惊呼声道:“是谁?什么声音?”
那老人放开腿步就走,他一面走,一面抓着银子向两面陋屋里抛,片刻之间,眼前一亮,他们已走出那条脏巷子了。
那老人抖了抖衣袋,嘻嘻笑道:“又是一文不名了,唉!明天的三餐又成问题啦!”
其心注视着那老人,不由想起齐天心的一掷万金,比起这疯老人何止百倍,可是,他雪白的浓眉下,目子中射出一种高贵的光芒,就和齐心一样乐于助人,他上前一揖道:“老前辈风尘异侠,仁心侠胆,请受晚辈一礼。”
那老人却是猛一抓头,叫道:“不好,不好,我一时抛得快活,连小孩子你那二十两老本也丢掉啦!这……这……”
其心笑道:“老前辈还要说笑话……”
那老人却是脸色一沉,大不高兴地道:“什么说笑话?谁和你说笑——”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想,似是想起一件事来,皱着眉头道:“喂!小孩子,你不是长住在洛阳的吧——”
其心点了点头,那老人道:“你是从南方来的?”
其心道:“不,晚辈是从口外来的。”
那老人脸上神色大喜,忆道:“那么我问你,你可曾看见一个人,他跳起来的时候,先向左边一翻转,再向右边一扭……”
其心猛然一怔,他脑中立刻现出那怪鸟客的影子,他世故地问道:“怎么?你是要找这么个人吗?他是你的朋友?”
那老人不答他的话.却是喜得一把抓住他叫道:“你看见过他?”
其心点了点头道:“我见过。”
老人道:“那在哪里?”
其已追:“我是在张家口见过他,他跑离张家口后我就不曾见过了。”
那老人失望地摇摇头道:“啊!你只是在张家口见过他……”
其心暗想道:“这个行事怪异的老头,只怕与当今武林中隐伏着的大阴谋有极大的关系,我得万分小心。”
那老人呆呆地想了半天,忽然哈哈地大笑起来,又恢复了原来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其心对着他的目光一望,忽然心中有一丝寒意,他暗暗警戒着,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那老人道:“我老人家笑方才那个霉庄。”
其心对他方才在赌场中那连赢九次的事始终不太相信,他不好意思问,只是淡淡地道:
“那庄家大约就是那什么彭大爷了,嘿嘿,对这种不务正业的败类施一点手脚赢他几个也是好的,”
老人听了这句话,气得胡子发抖,他怒声道:“你说什么?谁施手脚?我老人家一生耿直,骰子是他掷的,牌是他砌的,我施什么手脚?”
其心没想到这老儿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连忙道:“不不,我不是说你老人家施手脚……”
那老人叫道:“嘿嘿,告诉你小孩子,我老人家偌大的一份家产就全送在这两粒骰子上,几十年下来苦苦研究,只要是我压的,那是包赢不输——”
其心岔开道:“你老寻那什么右转左扭的人干什么?”
那老人听了这句话,似乎又不正常起来,他的双目中忽然射出骇人的光,脸色变得呆板无神,那模样极是骇人。
其心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只听得那老人哺哺地道:“我找他……找他……找他干什么?我找他干什么?”
他像是陡然之间忘记了似的,不断地手敲自己的脑袋,口中渐渐大声叫道:“奇了……
我找他干什么?我找他干什么?”
其心此刻断定这个老人的神经一定是不正常的了,他见那老人扭着自己的白发拼命地敲头,心中不忍起来,连忙上前道:“老先生你怎么啦!”
他说着就伸手上去抓住老人的手臂——
只听得呼地一声,那老人一掌比闪电还快地向其心当胸拍到,霎时之间,其心什么都不及想,只是本能地一个跟斗倒翻出去,刚刚避过了这一拳。
其心摸了摸额角迸出的冷汗,他这一生还没有遇过比这一掌更快的出手,他不禁呆住了。
只见那老人仍然发疯似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其心吸了一口真气,一掌横抹而出,同时另一手如闪电一般点向老人的软麻穴。
那老人虽是疯狂发作之中,但是对于身手的应变却是敏捷异常,他一伸手半圈半点地指向其心的额前。
这一招施得好不精妙,不仅使其心的左手一点成了废招,而且连带攻向其心的前庭,就凭这一个出手,已可断定这怪老人是个一流的武林高手。
其心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见那老人扯着头发咆哮如雷,但是每一出手却是世上最厉害的招式,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所措。
老人一掌落空,又是大嚷大叫起来。其心一咬牙,短裁地一掌猛然拍出,真比闪电还要迅速,那老人也是一掌推出,只听得轰地一声,其心觉得一股无以抗拒的掌力直逼过来,他连忙一提气,内力再次泉涌,于是乎,又是轰然一声——
老人和其心同时退了几步,其心松了一口气,他从步入武林以来,还是第一次真正碰上了这等骇人的掌力,他不禁抬起眼来打量这疯癫的奇怪老人——
只见那老人在这一霎时之间,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双手也垂了下来。
其心提着满腔纯阳真气,一步步地走近去,那老人抬眼来,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嗫嚅地道:“你没受伤?小孩子——”
其心不敢答话,只点了点头。
老人道:“你呼口气运行一下看看,确实有没有受伤?”
其心站定了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那老人迷们地眨了眨眼道:“小孩子,我想不到你有这么高的功力——”
其心淡淡地道:“我也是。”
老人道:“你可是姓董?”
其心机警地道:“你凭什么猜我姓董?”
老人道:“凭什么?除非你姓董,否则我又要糊涂了。”
其心道:“为什么?”
老人道:“只有姓董的方才可能教出这么年轻的高手。”
其心道:“是吗?”
老人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姓董吗?”
其心道:“一点也不错。”
老人的声间忽然变得冷酷起来:“那就是了,我们现在不是朋友了。”
其心道:“为什么?”
老人道:“我告诉你,你赶快走开,我们不是朋友,我们是仇人,董无——”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停,挥手道:“你快走!”
其心拖延着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老人道:“小孩子,你可能是个好人,可是你的爸爸是个大坏蛋,我不愿杀了你,叫你快走,这还不明白吗?”
其心心中暗暗吃惊着,但是他狡猾地道:“你不敢杀我,你怕我爹爹……”
那老人忽然狂怒起来,他大喝道:“你去问问你爹爹,是我怕他还是他怕我?”
其心道:“我爹爹不认识你,我怎么问呢?”
那老人怒喝道:“告诉你——”
他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口,不肯再说下去。其心平静地追激道:“告诉我什么?”
老人终沉不住气,他一字一字地道:“告诉你——我也姓董!”
其心惊得倒退了三步,心中千万个问号一齐升了上来,一时之间,真是不知所措了。
那老人却是忽然一顿脚,大叫道:“你不走,我走好了。”
他借着一顿足,身形竟如大雁一般倒飞出来,一霎时就到了数十丈外。
其心茫然地望着他远去,满腹的疑虑与不安,他此刻乱得什么也不能想,只是不断地问着自己:“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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