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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缓缓的流着,初夏正是发水的时节,河面自然宽了许多,白茫茫的一片,一直连到纵横的汗陌的那一头。
岸分新茁的杨柳枝渐渐长了,静静地垂下来离水面还有数寸,风吹起,轻点着水面,涟筋顿生,太阳淡淡地洒在原野上,天空偶而飘浮几朵薄薄的白云,好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这天河面上静悄悄的不见一条舟防,平日此时,河上画访穿梭如织,那些舟子原是打渔为生,可是在这春夏之交,一个个将船漆得一新,载渡红男绿女游河,赚上一笔外快。
才一过午,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可是河上仍不见一条船来兜生意,众人之中,有些脾气暴躁的,已经开始大声叱喝,喧嚷不已,有些谨慎胆小的,已看见情势大异于常,偷偷溜去了。
这河上舟子何止百条,平日争夺生意唯恐不及,想不到突然之间踪迹全无,不知藏到何处,整个河面上只有瀑渡河水,东流不返。
突然人群中来了三个大汉,黑粗粗的如凶神下凡,那其中年纪较大的看了看四周,浓眉一皱,低声道:“老二,下水的家伙带来没有?”
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道:“老大,点子吃死不脱,何必着急,天气怪冷的,咱们等等瞧,难不成这洛川百十船户都死光了不成?”
那年长的老大道:“老二,此事万万耽误不得,点子一过开封,便是秦老虎的地盘啦,咱们虽是不怕那厮,但和他硬碰硬却是不划算。”
三人低声说了一阵,仍不见船只出现,那其中最年轻的叫骂道:“胡老八吃了狗熊豹子胆,爷们要过河,他却带着那群电子龟孙他妈的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大哥,格看一定是有人主使,和咱们作对,不然早也在晚也在,偏生这当儿连鬼影子也见不到一个。”
那老大道:“老三小声,这里人多众杂,咱们还是到渡口去。”
他三人不再言语,大步往上源而去,才一离开,人群中有一人窃窃私语道:“这三个正是河南境内三个凶神,黄河水面上的霸主河洛三英。”
另一人惊道:“原来就是河洛三英,咱家乡吓唬小孩啼哭,只要一说出河洛三英来了,连小儿也噤口不哭,今日撞着这三个凶神没有出事,真是平幸万幸。”
众人原来都是趁兴致来游河,这时知道是这三个凶神来了,都吓得心惊胆颤,纷纷离去。
众人走得尽了,不久又来了一个老者,他背后插着双刀,神色穆然走到河边,口中高声叫道:“舟子,舟子!”
恰巧此时远远划来了一条小船,那老者心中大喜,只道是船家听到自己叫唤划了过来。
那小舟顺流而下,划行极是迅速,不一刻已到跟前,老者手一把道:“老夫身有急事,船老夫只须渡过老夫,船费一定加信给。”
那操舟的也是个老头号,他淡然道:“客官,今天可是不能渡人。”
那背刀老者怒道:“你是怕老夫给不出钱吗?”
他伸手怀中,一抖手抛出一个五两重的银元宝,砰地一声,落在船上。
那操舟的老者道:“非是小老儿不愿意渡客官,咱们胡老八胡老哥传下令来,今日河中大小船只一律舶在南湾之内,不得他的命令不能外出,小老儿因为老妻生病,这才告假先回家去瞧瞧。”
他口中说着,小船顺水而下,又行了很远,那背刀老者在岸上双脚微动,又赶到船边。
背刀的老者道:“原来你是胡老八的帮众,老夫实有急事,也无暇和胡老八说去,你只管渡我过河,将来胡老八怪起来,你就说我孙帆扬……”
他话尚未说完,那操舟的老者立刻改容相待,满脸惊佩之色道:“原来是孙老爷子,便请快上船吧!”
孙帆扬纵身上船,那操舟的老者道:“小老地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孙老爷子不但是咱们胡老爷子的救命恩人.也是这洛川上上下下几百个渔伙的救命恩人。”
孙帆扬脸色沉凛,他缓缓道:“那也算不得什么。”
那操舟的老者又道:“去年冬天一股冷流突然流过洛水,这周围数十里的水面的鱼都统统冻死,要不是孙老爷子拿出两万两银子来,这一年咱们靠什么吃?”
孙帆扬沉吟不语,去年洛阳那个采药老道,出售成形灵芝,孙帆扬原已准备好银子去买,就是为了胡老八一句话,便将银子借给洛川渔民。
孙帆扬忽问道:“胡老人可好?老夫近来琐务缠身,真是一步也离不开镖局。”
“胡老爷子很好,孙老爷子你看怪不怪?”
孙帆扬道:“什么?”
那老者道:“今天你老猜猜为什么河面上不见一船?”
孙帆扬摇摇头。那老者道:“有一个年青公子带了女眷游河,他怕其他人游河扰了情兴,就把咱们河里所有的船全给包下了。”
孙帆扬心念一协道:“这个公子可是生得俊俏已极?”
那老者道:“这个小老儿倒不知是。”
两人言谈之间,小船已然渡过河面,孙帆扬一纵上岸,挥挥手,头也不回大步而去,耳后听到那老者叫道:“孙爷的银子咱可不敢要。”
他心中想着另一件事,才走了两步,忽然背后风声一起,回身一揽,抽中卷起一摘,他定眼一看,正是适才作船资的银两。
他抬头一看,那小舟已然行远,他身有急事,无暇再赶上去,心中却暗付道:“胡老八手下大有能人,这老头手劲又准又足,难怪河洛三英横行黄河,对胡老八还是忌惮不已。”
他边走边想,心中渐渐紧张起来,背后那柄长刀上的金环悄当交撞、响个不停。
他愈走愈远,渐渐地消失在平原的尽头。忽然河上一片清香,一艘华丽已极的三层大船,缓缓划了过来。
那船张着一片小帆,迎风而进,船头上坐着一对少年男女,那少女生得如花似玉,白得透明的皮肤,时时露出一片红晕,正在鸣鸣吹着洞萧。
她身旁那少年真如临风玉树,朗朗丰神,正凝目而坐,目中放出光芒。
忽然萧声一停,那少女娇喷道:“喂,齐……齐大哥,你……你在想什么心事呀?”
那少年一惊忙道:“玲姑娘,你吹得真是好听,我……我听得入迷了。”
少女正是庄玲,她病中齐天心每天都跑去殷勤照顾,病好了两人已经厮混得很是熟悉,这天风和日丽,杜公公见这对少年男女,真是珠联壁合,美不胜收,他心中老早就有意撮合,便出生意要他俩人游河。
齐天心是公子哥儿脾气,他一生之中第一次和一个少女单独出游,自然要落得面子十足,光辉异常,他推说怕游人众多,扰了游河清兴,便用一千多两银子包下所有河船,整个一条洛川,就只剩下他一条大船行走,他自觉光采十分,其实他心地善良,这种动作无非是表示他一种优越感,却也无可厚非了。
庄玲嘴一扁道:“你别骗鬼了,我萧声停了半天,你还不知道哩,还说什么听得入迷?
好,你不爱听,我可不要吹了。”
她愈说愈是气愤,砰地一声,竟将那竹制长箭击断。齐天心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他只反来复去地道:“怎么好生生的又生气了,怎么好好的又生气了?”
庄玲嗔然不语,齐天心道:“玲姑娘,古人说余音袅袅,绕梁三月,你虽停止吹萧,可是我耳畔尚有余音,是以呆呆地不觉得哩!”
他天资敏语,这番话说得极是得体,其实也有几分真情,他平日何等高傲,只是高高在上发令施舍,从未说过这等圆满应付之词,这番说出,更显得诚恳无比,庄玲果然心花怒放,耸耸鼻子道:“偏你会说话,我可说不过你。”
齐天心忽道:“这洛川水势缓慢,虽是河面宽敞,但总觉不够雄壮,倒是两岸平原万里,一望无际,令人心开不少。”
庄玲道:“我可爱这种山明水秀,那种急湍恶水有什么好看?”
齐天心道:“古人说黄河之水天上来,一登龙门,便觉天下之水皆是地下流出。”
庄玲道:‘哦可不跟你抬杠来着,齐……齐大哥,杜公公说你本事奇大,你年纪也不比我大几岁,怎么会练出这高功夫产’
齐天心支吾道:“我武功也不比你高许多。”
庄玲道:“你又在哄我啦!杜公公的武功我是知道的,可是他说在你手下走不过三招,你上次出手救人家,人家又不是没有看见过。”
齐天心道:“我的武功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有一个人年纪比我还小,可是本事绝不在我之下。”
庄玲急问道:“他是谁?我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功夫高过你的少年人。”
齐天心心中一甜,他平日别人对他都是又捧又拍,可是此时竟觉得庄玲赞他受用无比,比起别人赞他,那分量可重得太多。
齐天心道:“那人叫董其心,是个盖世奇才。”
庄玲脸色突然苍白。齐天心奇道:“你认识他?”
庄玲一惊摇摇头,齐天心道:“其实如果我出尽全力,还是有得胜之机。”
庄玲喜道:“齐大哥,我相信你,你……没有人能和你比的齐天心受用无比。庄玲柔声道:“齐大哥,你……你喜听我唱歌吗?”
齐天心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点头道:“这个真是……真是求之不得。”
庄玲嫣然一笑,开口唱了起来,声音有如黄莺初啼,又娇又脆,好听已极。
齐天心迷迷糊糊,他万想不到自己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姑娘,竟会对自己这等好法,他怔怔地听着,只觉庄玲肌肤赛雪,明艳无邪,心中不由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像是自卑,又像是自傲。
这狂傲的公子哥儿,在他纵横四海的岁月里,这时第一次心中有了感激的感觉。
歌唱完了,庄玲自然地又挨近一点,这时河风吹来,一阵阵吹气若兰,齐天心真不知是真是幻,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庄玲道:“时候不早了,咱们靠岸回去吧!”
齐天心动中一万个不同意,口中却说不出来,他喃喃道:“你唱得真好听!”
庄玲忽道:“只要你爱听,我……我……唉,以后的日子还长哩,谁都没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
她自以为这已是很明显的暗示,不由俊脸羞红。齐天心却未曾理会得。庄玲心中发恼,头一偏去看两岸景色。
齐天心忽道:“庄……在姑娘!”
庄玲心中更加不喜,她嗯了一声也不言语,齐天心又遭:“如果庄姑娘不介意的话,我……我在洛阳城西买了一座大院,我过数日……过数日便要离开洛阳,姑娘你和杜公公可以搬进去住。”
庄玲心中气道:“人家一个女孩子喊你大哥长大哥短,你还姑娘姑娘地叫,真是呆得紧。”
她心中一有气,身子渐渐坐开,齐天心粗心大意,也没有感觉得到,庄玲没好气地道:
“谁希罕什么大院子,我知道你有的是钱,告诉你咱们是穷人,穷人住不惯大房子。”
她尖刻的讥刺,想起从前父亲在上的雄壮风光,不禁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齐天心被她一顿抢白,真是莫名其妙,若依他平目性子,早就拂袖而去,可是此刻见庄玲楚楚可怜,竟是不忍离去,他柔声道:“好,不住便不住,我……我也是说着玩的。”
庄玲如何不知这位公子脾气傲得紧,她适才无理取闹,此刻心中甚是歉意,她听到齐天心柔声劝慰,看见他俊目含忧,心中又是爱怜又是羞愧,泪水像雨一般不断流下来。
齐天心叹口气道:“庄姑娘,我……在下……在下实是无心,你……你别气哭,你讨厌在下,我……我就去了。”
庄玲睁开泪眼,哭叫道:“齐……齐大哥,你……你别走。”
齐天心漫声应遵:“只要你不哭便好了,便好了。”
庄玲哭了一声,心中大感舒适,她原是一个娇贵少女,这数年来和杜公公理名隐居,东西飘泊,一些小姐的脾气不得已收藏起来,这时碰到眼前这个知己少年,不由又流露出撒娇放刁的少女天性,她听齐天心说得愈是亲切,心中愈是悲喜交加,泪水潮涌。
过了半晌,庄玲收泪道:“齐……齐大哥,我脾气太坏,我是一个坏姑娘,不配和你作朋友,你……你走吧!”
齐天心结结巴巴道:“哪里……哪里,你并不……并不坏……你心是……很好很好的。”
他原想称赞庄玲一大段话,可是要他当面奉承一个人,却是从无经验,是以结结巴巴,不知所云。
庄玲叹口气造:“我脾气不好,我知道管不住自己,齐……齐大哥,你不会生我气吧!”
齐天心摇摇头。庄玲又遭:“齐大哥,我真是不好,老是和你斗气,咱们该好好谈谈!”
她嘴角含笑,容光焕发,齐天心暗忖道:“对,这才是个好姑娘!”
庄玲问道:“咱们相识这么久,关于你的事我还一点点也不知道,大哥,你愿意告诉我吗?”
她满脸恳求之色,齐天心忖道:“瞧你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谁也不能拒绝。”
他沉吟片刻遭:“我的身世很隐密,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生下后便和爹爹在一起长大,一年到晚不是吟书便是练武。”
庄玲问道:“那你武功是跟你爹爹学的了!”
齐天心点点头,庄玲又道:“能教出你这等高手,你爹爹定是本事通天的高手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胜齐的绝代高手。”
她脸上全是惊疑之色,齐天心几乎忍不住要告诉她:“我不是姓齐,我是姓董,我爹爹是普天下第一高手,从来没有人能打败他。”
可是他毕竟年事较长了,心知父亲隐名改姓,关系一个武林极大密秘,是以几次说到口边,又硬硬咽了回去。
庄玲道:“你爹爹一定是个富可敌国的人了。”
齐天心道:“那也未必,我爹爹一年到头一缕轻饱,真是两袖清风。”
庄玲不乐道:“你又在骗我,这几天洛阳城内哪个不在窃窃私语,说是城内来了一个财神爷,杜公公还说你一出手便是数十万两,数十万两,好怕人的数目哟。”
齐天心道:“我爹爹虽是身无长物,可是却得到了天下藏室总图,这是前朝地舆祖师林国源老先生所绘,他堪查地图,足迹遍千天下,临死之前,将全国历代藏宝之处绘了一张大图,此图绘得极是怪异,数十年来无人解其中之意,爹爹参悟了十年,这才通俗图意。”
庄玲好生羡慕,她接口道:“难怪你放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手取来皆是金银珠宝了。”
齐天心为太极是爽快,他心中喜欢庄玲,这等隐密之事也告诉她,如果传到江湖上,一定会惹起一场极大风波,一来他也是付着功夫高强,怀宝不惧。
庄玲是少女心性,她听齐天心说得精彩,脸上神情也不由有声有色,仿佛眼前就是金山银山,珠落玉盘,神采极是生动,要知女子天性爱财,庄玲虽则生于大富之家,可是与齐天心用钱若沙,而且顺手取来,永不竭尽,也不由心折不已。
齐天心道:“其实金银珠宝又算得什么?那林国源跑遍全国,竭尽心智推敲,这才画下这地图,原想发掘宝藏,成为天下巨富,可是却因运脑过度,倒毙在一处荒郊,他一生精研地舆,也不知经过了多少藏龙卧虎之钳地,可是倒毙之处却是一处极为险恶黑霉之地,后世子孙世世代代永远不得发迹。”
庄玲听得极是出神,齐天心大是得意,他装得甚是沉重,叹口气道:“爹爹常说常人庸庸碌碌一生,只是为名为利,就算名利双收,死后也不过数尺方圆,育家一垒,倒不如逍遥自在,我行我素。”
他口中虽然如此说来,其实心中满不是这回事,他事事如意,怎会有这种遁世消极观念,不过要是在庄玲面前买弄,表示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便顺口胡诌,还加上了爹爹的名义。
庄玲道:“咱们不愁吃穿,自然有这种想法,若是一年到头都为忙着填肚子而营生,岂会想到这许多。”
她自觉这番话说得甚是得体。齐天心道:“庄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点你的身世。”
庄玲黯然道:“我爹爹妈妈不管我,都先我而去了,我从小就跟着杜公公。”
齐天心见又将她引得悲哀起来,连忙噤口不再言语,庄玲瞧在眼里,芳心大感甜意。
两人沉默半晌,大船在河上行得又平又稳,和风吹来,扑面生春,这宽大的河面,静悄悄的只有他俩人,庄玲心中无限宁穆,她内伤新愈,身子还有些弱,眼帘低垂,只觉睡意大浓。
齐天心心中也充满着柔情密意,他见庄玲久不说话,不由微微抬头去看,只见庄玲呼吸均匀,已经睡去了。
齐天心轻轻替她盖上一件轻裘,他这动作甚是自然,瞧着庄玲那又白又红的小脸儿,他心中突然有一种突起的念头,竟想去亲一下。
他呆呆站在那里,一阵风过,他全身一爽,暗暗责骂自己道:“齐天心,齐天心,你怎可有这种卑鄙想法,这姑娘何等高贵,岂是低三下四的人?”
一时之间,他只觉无地自容,他瞧瞧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一人,心中较为安定,这时压玲身子微转,轻裘掉在地上,齐天心又轻手轻脚替她盖上,生怕惊醒了她。这时如果熟悉他的人瞧见了,一定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豪气冲霄,目空四海的少年,在这舟上一次次为一个女孩子盖被,而且目光是那么温柔多情。
齐天心无意间触着庄玲露出衣襟之手臂,只觉冰凉的又滑又嫩,他如避蛇歇似的连忙缩手回来,上次他为庄玲疗伤,虽在她前胸后背要穴按摩,可是却是心情紧张,并无异样感觉,此时河中波光荡漾,和风不断吹来,齐天心只觉柔情蜜意,心醉不已。
他凝视着庄玲,心中弥漫的全是情爱,他心中哺哺忖道:“你永远不会想象得到,在姑娘,你在我心目中的分量,那情感比我最亲的人还要重得多。”这时候薄暮冥冥,河上一片轻雾。忽然远远传来一阵乐音,飘荡在微风之中,庄玲翻身立起,她揉揉眼道:“呀!我怎么一下便睡着了,这一觉只怕过了一个时后了吧!”
齐天心含笑不语,庄玲自觉有些不好意思,她顾声听去,那声音甚是悠扬,她听了一会,和韵口中轻唱道:
“惟家王笛暗飞声,散入东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心不起故园情。”
忽然音乐一断,河面上又是一片寂静,她意兴阑珊地道:“曲终人散,咱们也该走啦!”
齐天心正待答话,突然远远岸边传来一个尖嫩的嗓音,因为距离太远,庄玲听了一会,却没听清一句话,齐天心知道:“有人想要渡河有急事要办。咱们根直无事,载她一程如何?”
庄玲点点头,齐天心将帆一放,那船侧面受风,立刻偏过头来,直往岸边驰去,岸上站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叫道:“船上的大叔行过方便,小女子渡过河去一定重谢。”
说话之时,那大船已然靠岸,齐天心只觉那少女面熟已极,他瞧了几眼幕然想起,原来正是柔云剑客的小表妹,小萍姑娘。
小萍一上船,便认出齐天心,她笑吟吟道:“齐家大哥哥,想不到又碰上你啦,真是好。”
齐天心道:“你表哥王华呢?”
小萍道:“他接到什么武当翠羽令,连夜赶回武当去了,他要我也赶到湖北去。”
齐天心动中一凛,奇道:“你这样赶去。路可不对呀,一南一北可是愈去愈远了。”
小萍嫣然一笑道:“齐家大哥哥,你真是细心,不像雄哥哥,一天到晚脑袋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从来就不会替我安排妥当一件事儿。”
若说齐天心这人武功盖世,倜傥潇洒原本不假,如说他心细多想,那倒是奇闻了,其实柔舌剑客心细如丝,他老就将小萍去路讲得清清楚楚,还怕她忘了,又替她密密麻麻写了一大段路上应注意之点,小萍心中气愤表兄一刻不留地赶走,是以心下颇为不快。
齐天心笑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赌气不去湖北武当了。”
小萍笑道:“那也不是,我这次要远远离开家乡,我要给爹爹妈妈辞过行哪,说不定三年两年不再回来了,没有人陪他俩个哪。”
齐天心从王雄处早知小萍父母双亡的,他心中大感奇怪。小萍黯然遭:“我替爹爹妈妈作了许多他们爱吃的东西,希望这一路赶走,不要坏了才好。”
她像是喃喃自语,齐天小脚一怔,立刻明白这姑娘原来是去祭坟的,他这人为人心肠极是热忱,便脱口道:“小萍姑娘,你这一过河,便立刻雇辆马车,快马赶回去岂不是好?”
都脸一红,默然不语。她原本也是小康之家女儿,从来不知盘算省钱,可是自从家遭变故,父母双亡,流浪江湖,对这金钱便有了深刻的认识。柔云剑客也甚穷困,他善小萍治病,又花了不少银子,是以大感困难,他给小萍留下盘缠不丰,小萍路上只得节省,不敢乱花。
齐天心是聪明人,当下灵机一转道:“上次我手头不便,还欠下王雄兄壹百两银子,现在也该还了。”
小萍一忖,随即道:“雄哥哥说,我们欠下齐大哥一辈子的债,今生今世是报不完的了,齐家大哥,你怎会欠阿雄钱,你另骗我啊!”
齐天心脸色凝重,从怀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道:“你信不信由你,我欠下别人的钱可不能不还,就托你带给王兄吧!”
小萍见他说得认真,倒是半信半疑。齐天心道:“你这一路上雇马车赶去,又省时又省力,你一个人行走江湖,你表兄难道放心得下?”
小萍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齐天心一看原来是武当门人出师时师父所赐短剑。他心中忖道:“武当弟子遍行天下,只要有这令信,旁人是不敢轻惹的。”
他点点头道:“有这短剑,坏人果然不敢欺侮你了,你此去越快越好。”
小萍心中一震道:“齐家大哥,难道阿雄有什么危险吗?”
齐天心道:“中原武林谁敢冒犯武当,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忽然想起了小萍对江湖中事一窍不懂,便注目不说了,他心中却暗自忖道:“武当自那三丰祖师开派以来,历代掌门人用翠羽令召集门人应付大事的,不过只有两次,周石灵道长不知遇到什么大事,可惜不能赶去见识见识。”
他俩人又说又谈,齐天心这太粗枝大叶,竟忘了替庄玲介绍。庄玲见小萍生得清丽,见她和齐天心有说有笑,极是亲热熟悉,心中更加不喜。
她不停地瞟着小萍,只觉小萍越看越经看,她平日自视甚高,此时只见小萍肌肤赛雪,心中不能不承认这眼前的姑娘也是一个少见的美丽女子。
大凡一个漂亮女子看另外一个漂亮女子,心中先就存几分不快,此乃人之常情不足为奇。庄玲只觉小萍大不顺眼,她见两人一问一答,像没说个完,脸色一寒,冷冷道:“齐大哥,你只顾讲话,忘记把船掉头啦,你看看船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齐天心突见庄玲睑色不喜,心中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连忙将巨帆扬起,大船破浪直往对岸驰去。
小萍道:“这位姐姐不知高姓大名?”
齐天心道:“她姓庄名玲,是我一个……一个好朋友。”
庄玲爱理不理,重重地哼了一声,齐天心大感尴尬,一张俊脸再也放不下来,小萍何等聪明,见到这情形心中雪亮,不由暗暗好笑忖道:“谁希罕你齐家哥哥了,阿雄除了穷一些,哪一点比不上他,你自己小器,好像生怕别人抢夺似的,你疑神疑鬼,日子可真不好过。”
她转念又想道:“你自己把他当宝一样,其实别人未必见得都是如此,倒是齐大哥好心肠,遇到你这小器姑娘,这一生一世可有苦头吃的了。”
庄玲心中却想:“瞧你那一副样子,笑得不正经,分明是个迷人的小妖精。”
庄玲横了小萍一眼,一副挑战的神色,小萍笑笑不语,这船上气氛很是不洽。好在船行迅速,不一会便到了对岸,齐天心将银票塞在小萍包裹中,目中叮咛道:“如果碰到坏人,你就说是齐天心的好朋友。”
小萍谢了下船,她挥挥手前走,那弱小身形消失在暮色苍苍的原野中。
齐天心立在船头,想到柔云剑客和他表妹小萍姑娘,两人相亲相爱,同经患难,不由十分神往,直到小萍的影子看不见了,这才回转身来。
庄玲冷冷地道:“喂!你怎么不跟她走呀!快快,你轻功俊极了,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呀!”
齐天心见她面寒如冰,心知他一定怀疑自己和小萍之间关系,他心想这姑娘实在太是多心,简直拿她无法,不禁微微有气不语。
庄玲又道:“快去呀!不然两地相思,可不是好受的。”
齐天心正色道:“人家是……”
他尚未说完,庄玲抢着插口道:“人家是名门闺秀,你就去高攀吧!”
齐天心心想庄玲这人不可理喻,便讪讪走开,庄玲站起身来,逼到齐天心身旁尖声道:
“你别愁眉苦脸,也犯不着一见我便是这副怪样子,你快去追赶呀,不然我走便是了。”
齐天心急道:“你……你这是……这真是从何说起她是……她是……”
他又急又怒,竟然不能说完。庄玲冷冷接口道:“你救了她,别人舍身相报,这是名正言顺的啦,真是一段佳话,一段佳话。”
她不断讽刺,齐天心怒气勃生,他从来我行我素,别人冤枉。他称赞他,他都是视若耳边轻风,此时庄冷又是嘲讽,又是冷言冷语,他竟忍耐不住。
庄玲见他不发一语,心中不由更是有气,她叫道:“喂,才一离别就害相思病了,哼!
真是多情。”
齐天心手一运劲,那大帆偏转,顺流而下。庄玲大声叫道:“我要下船,快停船。”
齐天心冷冷道:“现在船行河中心,你心急也没有用。”
庄玲怒道:“什么?”
齐天心道:“现在船外是茫茫洪水,你要下船也得耐下性了,等船靠了岸才行。”
庄玲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非在你这破船上任你摆布吗?”
她说完大步走到船头。齐天心还没想到,她已一跃下河,砰然一声,水花四浅。
她水性极好,泅水向岸,就像一支箭一般迅速,激起一道白浪。
齐天心心中大急,他再也不能矜持,高声叫道:“庄姑娘,这河水冰凉。你病体受不了的。”
庄玲理也不理,只往前泅,齐天心抛出三片木板,那三片木板随则出手先后不同,可是却同时落水,在河面上起伏不已。
时已黄昏,河面上风势转疾,波涛渐渐汹涌。齐天心长身一纵,踏在等一块木块上,一吸真气落在第三块板上。他伸手一抓,已抓住庄玲后襟,双臂一振,脚下已踏到第二块木板上。
他清啸一声,已经跃回船上,他这几招抛木、跃身、救人,真是一气呵成,美妙无比,待他回到船上,只有鞋尖略湿。
庄玲叫道:“齐天心,你敢!”
齐天心放下庄玲,忽然有手一痛,食指被咬了一口,鲜血泪泊流下。
齐天心道:“你快去换换衣服吧,天色晚了,风也大了。”
庄玲一言不发,又往船边跑去,齐天心一长身拦在前面,他口中不住地道:“庄姑娘有话好说,只要你讲出来,我都可以答应,只要你不要技水,什么都行。”
庄玲凝视着他,只见他额角青筋微暴,汗水直流,一脸忧急无比的模样,那样子就如他上次运功相救,她终于醒来第一眼所见的一样,她心中一软,火气全消,双脚立不住坐倒地上。
齐天心道:“在姑娘,你快去换衣服吧,舱里我有两件外衫放着的。”
庄玲低头一看,自己衣服贴在身上十分不雅,她不由脸色一红,走进舱中。
过了一会,庄玲儒巾长衫,含镇带悄走了出来,她上次装扮男子行到张家口,是以对于男子举止行动颇为熟悉。齐天心见她三步一顾,真如一个翩翩书生,心中一阵轻松,气也消了几分。
两人谁都不好意思开口,只放舟河中,越行越远,齐天心心中忖道:“这恐怕是我跟这姑娘最后一次游玩了。”
他想到此,不由心内发痛,可是自觉心中光明磊落,并无半点对不起这位姑娘,再怎样也放不下脸来。
又过了一会,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那船顺水而下,也不知到底流了多远,突然前面兵刃之声大作,齐天心心中一凛,身子一拔立在巨桅之下,远远望去,只见远远岸上两个汉子正在生死相搏。
他偷瞧庄玲一眼,见她并无反对之色,便把船前开去,渐渐地行近那两人,抛锚停船,齐天心大感意外,原正在相拼的竟是帆扬嫖局总缥头孙帆扬。另一人却是北方第一名捕生死判官顾绍文。
两人正在以上乘武功相拼,一招一势都是间不容发,此时天色已暗,两人聚精会神不敢半点疏忽,是以并未发觉大船。
齐天心见孙帆扬出招凌厉,长短金刀漫天酒来,那顾绍文执双判,脸色沉重,紧封门户,守而不攻。
这时新月初上,星光闪烁,两人兵刃不时相交,发出龙吟之声。齐天心忖道:“这两人兵器均非凡品。”
蓦然两人齐喝一声,双双转了个身。孙帆扬白发萧萧,脸上却是正气凛然。
齐天心忖道:“这姓孙的阴阳刀一施出,姓顾的便得败走,只是他为什么不施阴阳刀?”
他见庄玲也在聚精会神观看,心中不禁好笑。孙帆扬刀法已然通悟,招招俱是佳作,那长又重的厚背金刀,在他手中,每招必走偏锋,刀尖指穴,更是又准又狠。
齐天心见他每招都是顺理成章,透露出一片正大光明之气,丝毫没有半点阴狠之气,齐天心武学已是炉火纯青,也不禁为这巧妙刀法心折不已。
砰地一声巨响,两人兵刃而交击了一招,身形自然一转,齐天心只见顾绍文睑色变得明查,他双手兵器一挫,展开他生平成名绝艺“鬼愁十二判”。
当年生死判官顾绍文和丐帮交恶,就凭十二式和古老四血战,结果两败俱伤,古四侠在河洛已是首屈一指的好汉,可见这十二式之威力了。从此顾绍文声名大噪。
子母金刀孙帆扬见对方招式突变,他倒退两步,招式也是一变,两刀一划,长刀直刺,短刀横崩,一套江湖上绝无仅有的刀法施了出来。
齐天心忖道:“这阴阳刀是失传绝艺,顾绍文又岂识得。”
顾绍文只见对方招式越来越怪,那长刀疾如暴雨,声势煞是吓人,短刀却是招招砍向要害,间不容发,一时之间,对方抢尽先机。
他“鬼愁十二式”才施了一半,身形已被逼得倒退六步。暮然他暴吼一声,身形又倒窜一丈。
齐天心虽知这趟怪刀法,可是并未见过,此时见孙帆扬一招招施出,真是妙到颠毫,不由心醉不已,他正凛神瞧着,忽然耳边一个轻轻的声音道:“喂,这是什么刀法?”
齐天心回头一看,庄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齐天心见她肯和自己讲话,那就表示和好如初,他大喜道:“这是阴阳刀。”
他接着便把这刀法来历很仔细说给庄玲听,庄玲听得出神。
这时场中形势早变,孙帆扬占尽先机,那顾绍文不愧高手,他每至危境,都能发出救命绝招,逃出刀圈之外,两人边打边走,不由走近河边。
顾绍文忽然右臂一振,挑开孙帆扬长刀,他飞快将右判交到左手,墓地飞起一脚交增孙帆扬左胁。
孙帆场身子一滞,顾绍文倒窜三步,伸手摸出一个圆筒,口中狞笑道:“姓孙的,今日就是你末日到了,老顾放你生路不走,你却偏偏要往死路投来。”
齐天心见顾绍文满面得意,心想那圆形铁筒不知是什么厉害之物,顾绍文好像稳操胜券。
孙帆扬略一沉吟,双肩一抖往前退去,顾绍文哈哈狂笑,一按筒上机簧——
蓦然漫天银光,直罩孙帆扬头上,齐天心失声叫道:“七巧银针!七巧银针!”
他目不转瞬瞧着孙帆扬,心想孙帆扬纵有通天彻地之术,只怕也难逃此厄运。
庄玲也闭上了眼不忍看下去,她虽不识两人,但见孙帆扬正气凛凛,心下早就希望他赢。
忽然孙帆扬全身长衫鼓起,长刀缓缓划出,在头顶不停地划着圈子,短刀舞起一道白光,护住全身。
齐天心只听见嗤嗤之声大作,那漫天银针如石沉大海,不是被短刀削去,便是被长刀吸住。
孙帆扬一吐气,长刀上掉下无数寸许小针,针上乌黑,分明是煨了剧毒。
齐天心喝彩道:“好一招‘万流归宗’呀!”
孙帆扬一挺身,刀势直奔而上,顾绍文只觉眼前刀光闪闪,他知身临绝地,只是不住倒退,对方一刀直削面门,他闪无可闪,只有闭目待毙,忽然对方刀锋一偏,他只觉两耳一凉,鲜血流了下来。
他为人阴险,虽在此时犹是沉着不乱,他见对方刀锋一偏,知道对方手下留情,他凝神瞧着一招破绽,双判直攻直入。
孙帆扬刀势一偏,左胁自然露空,但见顾绍文临危一击,知道非同小可,眼看问避不及,反而迎身而上,长刀一回,仿若自刎,当地一声,顺势架开双判。
齐天心心中暗忖道:“少林失传的玄玄刀孙帆场也学上了,大河南北只怕以此人为第一高手啦!”
顾给文心知多留无益,连忙抱头鼠窜。孙帆扬哈哈大笑,朝齐天心船上叫道:“齐公子,在下尚有要事,公子大恩,孙帆扬今生不能报完,来生——”
他尚未说完,齐天心接口道:“好说,好说,孙大侠仗义助人,我老早便听江湖上传遍了啦,孙大侠有事只管快去,咱们后会有期。”
孙帆扬向齐天心恭身一挥,从树后拖出一只木筏,推下水中,杨波而去。
庄玲道:“这人英雄气慨,瞧他为人又极正派,他连受对手暗算,并不赶尽杀绝。”
齐天小心道:“那姓顾的手段卑鄙,上次逼迫孙帆扬走头无路,这次定是姓孙的找他算帐。顾绍文是公门内第一高手,他受了削耳之忧,怎能忍下这口怨气,常言道:民不与官斗,孙帆扬干脆把他做了可不干净利落?”
庄玲道:“那姓孙的本事真高强,姓顾的就是再去找他,也未必能占什么便宜。”
齐天心道:“他开镖局做生意,如果官家一味找麻烦,可也够他受的,哪天有便,由我出面去警告他一下,谅他也不敢再为难孙帆扬。”
庄玲笑道:“你好威风哟!”
齐天心道:‘小可在江湖上薄有小名,像姓顾的那多人,只稍吓他一下便可镇住了。”
地半开玩笑地说着,其实此事倒真不假,齐天心这三年来在江湖上闯下极大万儿。”
庄玲道:“齐大侠,啊!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冒犯虎威,请大侠饶命,饶我一条小命。”
她又说又笑,那模样就如盛开鲜花,齐天心不由得看痴了。他心中忖道:“别人说少女的心意如黄梅天气,变幻无穷,刚才还凶霸霸的要死要活,现在又笑得这样开心。”
庄玲忽道:“喂……齐大哥,你刚才是不是答应我什么事都听我的?”
齐天心不善打桩,只有点点头,心想这姑娘不知又有何主意。庄玲道:“你只要依得我一件事,我永远不向你发脾气。”
齐天心想这事一定非同小可,可是事到如此,只有硬着头皮问道:“什么事?”
庄玲正色道:‘你永远不要再见那什么小萍姑娘。”
齐天心忖道:“我和柔云剑客不过是萍水之交,我看不顺眼别人欺侮他,这才出手助他,那小萍姑娘更说不下什么交情了.日后咱们天南地北,想要见面也不容易,我答应庄姑娘却又何妨?”
庄玲见他沉吟不语,脸色一寒,正待反唇相讥,齐天心道;“这个有何困难?”
庄玲喜道:“你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齐天心道:“这个自然,我不去找他们,怎会见着她,除非在路上遇上。”
庄玲道:“在路上遇到也不准理她。”
齐天心好生为难,但见庄玲俏脸板起,便道:“一切都依你。”
庄玲大喜,她柔声道:“齐大哥,我老早就告诉你我脾气不好,刚才对不住啦!”
齐天心只觉受宠若惊。庄玲又道:“齐大哥,我如再向你使气,便是顶坏顶坏的人,你也别再理我了。”
她说得十分口甜,一时之间态度大为改变,不停讨好齐天心,只要是齐天心所说,她不管懂是不懂,都先律上两句,她拍马之术极是高明,不露痕迹,齐天心只觉受用无比,句句话都说到他心田里,不由大起知己之感。
这时天色已是全黑,齐天心放舟回行。庄玲忽道:“齐大哥,你再过几天便要走,是不是?”
齐天心点点头道:“明日我便要离此北行。”
庄玲道:“不行,至少还要陪……陪我们三天。”
她原本是说陪我三天,可是话到口边,只觉太过明显,便改口了。齐天心道:“好,三天就三天。”
庄玲道:“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们?”
齐天心道:“我尽量快点便是。”
庄玲想了想道:“齐大哥你对我们好,那是没有话说了,我……我还有一个请求。”
齐天心双目凝视着她不语,庄玲很不好意思地道:“齐大哥,自从我与你认识以来,都是见你雍容摧敌,散财行侠,其实我知道你是文武全才,文的方面更有惊人成就。”
齐天心被她赞得大感不好意思。庄玲又道:“你琴棋书画一定无所不精,齐大哥,我请你吹一曲《十面埋伏》如何?”
她从身旁又拿出一管洞萧。齐天心怪道:“你不是击断了吗?我对音韵可是一窍不通。”
庄玲道:“我可不信,你不吹便罢。好,好好,我唱了很多歌给你听,你也该唱一个给我听啦!”
齐天心双手乱摇道:“我什么都不会唱,从来没有学过。”
庄玲道:“过几天你便要走了,齐大哥,我这个要求你都不答应?”
齐天心被她说得没有办法,他搜尽脑中所忆,却还记得儿时在山上听到樵夫的山歌,他满面羞渐地道:“我唱得不好,你别见笑。”
庄玲拍手道:“齐大哥,我爱听你唱,快啊!”
齐天心提起嗓子唱道:
“山高路又险哟,打柴艰又难哟!
穷人生来骨头硬哟!不怕虎与狼哟!”
他唱着唱着,越来越是走了调子,忽见庄玲眼圈一红,泪水直流下来,但心中不解住口不唱了。
庄玲柔声道:“齐大哥,你待我真好,我心里明白。”
这时船已靠岸,齐天心、庄玲双双走到岸上,并向往城里走去,那通往城里的路又长又直,远远看不到一个尽头,齐天心忽觉得手中一紧,一只又滑又暖的小手紧握着他的右手,顿时他只觉勇气百倍,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这富家的公子,在他心灵深处,还保存着最完美的纯洁的情感。
天上繁星闪烁,这是进城大道的起点,那尽头之处黑压压地没有人能看清楚,在人生的路途中,庄玲、齐天心携手出发,那终点目的地是什么,却也无人知道。
时间倒退十天——
天边一片火红,夕阳西下。
小镇上,逐渐嘈杂起来,来往投店打尖的,人呼马嘶结成一片浑厚的声音。
镇中心唯一的一条道路上,来往行人熙熙攘攘,好些屋堂深的人家都已点了灯火,那火红的太阳在云端闪了闪,终于落下去了,立刻一片暮色苍苍。
一阵马蹄声传来,暮色中一骑缓缓驶向小镇,那马儿分明已走了不短的路程,蹄声轻重不匀,口中不断喘气,马上坐着一个大汉,一身灰白衣衫,面上忧苦重重,只是双目炯炯有神。
一人一骑来到镇上,那大汉缓缓跨下马来,走到一家客栈前,犹疑了片刻方才举步踏入。
屋内灯光一照,只见这大汉头上斜斜载了一顶帽儿,衣衫破烂不堪,但举止之间,却威武凌人。
小伙计上前招呼,那大汉叫了一斤酒和几盘卤菜,一个人据着一张桌子,抱林独饮。
他似乎满腹心事,不时叹气吁声着,好在这时客栈酒楼之中,人声鼎沸,无人注意他。
他喝了一阵闷酒,呆呆沉思一会,忽然一个人流起泪来。
这时,客栈门口忽听辔铃之声一响,两匹骏马猛地收住了蹄势,下来一老一小两个人。
那老年人大约有六十开外,双目之中精光吞吐不定,一手挽着一个年方十三、四岁的孩童,一手拂拂轻袍,招呼伙计道:“可有房间吗?”
伙计接下马匹,那一老一少走入店中,只见灯光下蒸气弥漫,人声嘈杂,老人不由一皱眉,心中暗道:“人这么多,遇到熟人可不好……”
他心中虽是如此思念,但脚下已走入店内,那男孩拖着老人家东望西找,却没有一张空桌。
那孩童扯了扯老人衣袖道:“爷爷,没有座位了。”
老人嗯了一声道:“安儿,咱们还是换一家——”
那安儿这时忽然瞥见右方那正在喝闷酒的大汉,他一人斜依在桌沿,那张桌子还可以坐好几个人。
老人随着安地的目光一看,沉吟了一下,方才说道:“好吧,咱们就坐过去。”
一老一小入得门来,确实惹了不少人注视,老人走到桌边,微咳道:“这位壮士请了—
—‘’
那大汉满腹心事,根本没有理会他说些什么。那老人双眉微皱又遭:“店中客满,座无虚席,老朽和小孙可否——”
他话来说完,那大汉猛一抬头,双目一扫,看了老人一眼,心中猛然一震,暗暗忖道:
“这老儿——这老儿好生面熟——”
他心中一震,面色却是不变,那老者似乎也是一呆,大汉又看了两眼,心中仍记不起老人是谁,微微一笑道:“老文别客气,请坐,请坐。”
那老人面上笑容不消,目中却寒光一闪,他心中暗暗忖道:“穆中原,你戴了帽子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原来那大汉正是丐帮十侠醉里神拳穆中原。
穆中原葬了萧五侠后,一路兼程赶到少林示警,他日夜不停赶了好久,这日已距少林不远,于是便打算歇歇再走。
且说那老者带着安儿坐了下来,穆中原虽想不起老者是谁,但却已肯定这老者必是武林中有名人物,他身为丐帮十侠之一,江湖经历可说老之又老,表面神色全然不露,心中却生警惕。
这时伙计已端上酒菜,老者亲手斟了两杯酒,举杯一饮而尽道:“敢问壮士贵姓大名?”
穆中原双目一转,他从方才那老人一征之口,已确定那老人对自己必然也面熟得很,不知是否已认出自己是何人物,这时听他一问,忙举杯饮了一大口酒,微微一笑,说道:“不敢,在下姓穆。”
那老人嗯了一声道:“穆壮士。”
穆中原面上笑笑.心中却也识不透那老人倒是否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他心存警惕,外表却毫不在乎,举杯又饮了一大口酒道:“老丈行色匆匆,不知要到哪里去。”
那老者道:“老朽要——”
他话未说完,那安儿枪口说道:“咱们要到嵩山。”
穆中原心中猛吃一惊,神色不由微变,老者神色也是一变,忙举杯掩饰。
穆中原唤了一声又问道:“看来老丈必是武林高人了,到嵩山可要上少林?”
那老者迟疑了一会道:“不错,穆壮士有何见教?”
穆中原故意叹口气道:“不瞒老丈,在下也要到少林去的!”
老者道:“真巧真巧,咱们可同路结伴而行!”
这时店门忽然传来一声佛号,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僧人当门而立。
和尚化缘本无甚稀奇,老者此时乃当门而坐,一见之下,饶是他涵养甚深,右手不由一颤,叮地一声,酒杯与碗一触。
穆中原心中一动,有意无意地回首一瞥,这一瞥之下,几乎使得穆中原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怔了一怔,忙回过头来,喝了一口酒,正想开口掩饰自己失态,却见那老者也是一脸惊色。
穆中原心中猛可一动,脑中登时灵光一闪,他已想起这老者是谁了。
他心中不由大吃一惊,暗暗忖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怪不得这等面熟。”
这时那僧人站立了一会缓缓走开,穆中原强自按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付道:“这胜老地和三师兄是大对头,他说这次是上少林,显然便是要找三师兄了,怪不得才一见三师兄连忙举杯掩面……”
那中年僧人已走远,老者逐渐恢复神态。穆中原开口问道:“来,老先生,咱们再干一杯。”
老者微微一笑,举杯道:“方才咱们话未说完,请问穆壮士为何上少林寺?”
穆中原此时心中已知老者身份,更断定那老者早已明知自己,却听他一再装腔相问,心中暗笑口中却一本正经叹口气道:“唉,穆某原本是少林弟子——”
老者不料穆中原竟以实相告,不由答不出话来。
穆中原心中暗思道:“人称胜老几千毒翁,我老穆可干方得小心,吃了亏可划不来——
”
他心中盘算不定,口中又道:“不瞒老先生,穆某总觉似乎在哪儿见过老先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那胜老儿嘿嘿一笑道:“老朽亦有同感。”
他自见了那僧人后,心中忖道:“穆中原分明是与那天凡贼和尚说好在此,不然哪有这等巧事?老夫虽和你姓穆的无怨无价,但若说你要插上一脚,老夫说不得连你一起干了!”
他误以为穆中原出身少林,与天凡大师乃是同门师兄弟,但却不知穆中原自被赶出少林,重未再涉足少林方方圆十里之地,他身为丐帮十侠,叱咤风云,傲啸江湖,却从未跟少林有一丝牵连。
却说他们两人心中各怀鬼胎,一个是江湖行家,一个是年老心密,对话之间针锋互道,正在这时,忽然客栈门口一阵喧哗,一连走入四个少年。
这四个少年走入店来,穆中原面色一变,虽然四人身上穿着平常,但穆中原却立刻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在那洛阳城外追杀萧昆的那异服少年。
穆中原登时只觉一股热血直涌而上,双目一闪,精光暴射而出。
但他到底不比凡人,猛吸一口气强压下仇火,再也顾不得,站身一拱手道:“老先生,在下先行一步。”
那千毒翁心中一怔,但却也不便相问,心中明白必是与这四个少年有关,他沉吟一番,只见那四个少年正在四下寻找坐位,心中一动,忖道:“还是让开好。”
他心念一定,牵着安儿,付了酒菜账钱,缓缓走到后面屋舍中去了。
却说穆中原回到房中,满腔热血,不能自止,心中暗暗思索:“想不到这几个家伙来得这样快,我连夜猛赶,只比他们先到片刻,少林寺中此时必然毫无警讯——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大急,为今之计,只好连夜便独奔少林示警,但他此时乃是弃徒,可否上得了山尚是疑问,心要时只有一闯了之。
想起少林寺,他本是少林高徒,如今却流落江湖,师门难入,绕他是豪迈之八,但心中也不由微痛。
此时他心中甚是烦乱,不由仰天一叹道:“浩浩江湖中,奇人隐士自命情高,对这等武林浩劫,一概不闻不问,唉!凭咱们这一辈,空有一腔热血,能力委实不够啊!”
他叹了一会气,又念及千毒翁也要上少林找岔,心中更乱,村道:“胜于松那一手毒可确是防不胜防,天凡师兄无知无防
他心念忽然一动,付道:“有了,胜老头一生好胜,那年他一掌之差,败于天凡师兄,十多年来仍念念不忘,我若能激他出手,先他妈下毒去谋那几个家伙,毒一个少一个,我就不信他们能防得住!”
他心念一转,但立刻想道:“唉,穆中原啊,你一生虽不顾名节,但这等暗箭伤人的下流计策,却从不屑一为,怎样想到这一头上来了……”
“但是不如此,凭我一人之力,绝不可能救此危局,罢了!罢了,管他下不下流,我老穆索性再想一个诡计骗胜老头上当,要他答允下毒,来个借刀杀人。”
他自嘲一笑,沉吟了一会,身形轻轻一闪翻出窗外。
窜到干毒翁爷孙住的屋下,穆中原轻轻扣指一弹,呼地一声,将窗户撞开。
平素翁室内灯火登时一灭,呼一声,一条人影疾掠而出,穆中原闪身屋角,冷冷道:
“接招!”
他左掌一晃,右掌造击而出,这一掌,双肩往外猛然一抖,穆中原在淡淡月光下看得分明,竟是那千毒翁胜于松的孙儿。
安几身形在空中一折,对准穆中原发掌之处猛推一掌。
穆中原身在暗处,轻轻发掌,猛可背后呼地一声,劲风压体而生。
这一掌来得太过出奇,穆中原再也藏不住身子,他冷笑道:“好功夫,有种的跟我来吧!”
他身形随着那劲风一旋,呼呼掠开五丈开外,黑暗中只见他身形方才落地,背后一条人影已疾跟而至。
穆中原足不点地,身形又再拔起,一连数跃,已在二十丈外。
而身后那人如影随形,只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有如疾风奔马,刹时便奔了镇外。
穆中原来到一个小小林子前,身形陡然一慢,喇地向左一问,后面那人双掌一扬,整个打在一株大树下,震得枝叶乱飞。
穆中原哈哈一笑道:“胜于松胜大侠请!”
那跟随者正是干毒翁,一路上两人奔得快,他辨不清前面那到底是谁,这时一定下身来,心中不由暗暗吃惊忖道:“果然姓穆的要插入其中。”
他口中却冷然一笑道:“我道穆壮士到底是谁这般面熟,敢情是鼎鼎大名的穆十侠!”
穆中原哈哈笑道:“胜大侠算了吧,你可知道我老穆找你做什么吗?”
胜于松面色一沉道:‘老夫正待请教!”
穆中原笑道:“胜大侠要下少林,必是为了天凡和尚吧,哈哈……
胜千松勃然怒道:“怎么?你要代他出头吗?哼哼,老天——”
穆中原摇了播手止住他说下去,道:“胜老,你是我老穆生平所见火气最大的一个!”
胜千松冷哼不语。穆中原又追:“十多年前的事了,败一招就败一招,他妈的你还牢牢记在心中?以我看来……”
胜千松见他胡扯一通,忍不住吼道:“废话少说了,你要是受了那天凡和尚之托……”
穆中原摇手道:“误会了,误会了!”
胜千松一怔,穆中原接口又适:“老穆已被少林赶出门墙,今番找你,乃是有另外要事相请教。”
胜千松见他不似谎言,微诧问道:“什么?你有要事——”
穆中原微笑道:“武林之中,用毒以胜老首屈一指——
胜于松心中百思不解,连道:“不敢,不敢。”
穆中原又造:“穆某这两月来,巧逢异人相接,获得一项失传已久的技艺……”
胜千松啊了一声道:“恭喜穆十侠,只是——这是什么失传的技艺,可否说给老夫听听,也增进见闻?”
穆中原笑笑道:“这种技艺叫作‘全真’术,是一种防毒的大法……”
他说到这里有意一顿,胜于松面色一沉,但忍住没有出声。
穆中原又道:“穆某自习成此术,却从未试验,是以……是以冒味想请胜老帮帮忙!”
胜于松生性好胜,此时哪里忍耐得住,冷冷一笑说道:“好说,胜某敢不从命。”
穆中原微笑道:“胜老大概已明白,穆某求胜老在穆某身中下一巨毒,测试穆某防之法,倘若这术不灵,当清胜老施药相救,这是我想来想去最安全的一个办法,嘿嘿,但是,我想此失传已久的大法必可成功克毒,嘿嘿,那倒可省却胜老施救的手续了!”
胜于松抑不住地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去,他冷冷一笑道:“穆十侠心密计周,老朽佩服佩服。”
穆中原笑笑道:“好说,好说。那么,穆某早知胜老有一绝毒之物,叫作……叫作‘万毒……’
他信口胡诌,胜于松忍不住接口道:“叫‘青鹤液’”。
穆中原笑道:“对,对,‘青鹤液’,就以‘毒鹤液’一试胜千松冷冷冷一笑道:“青鹤液入腹穿肠,随血而走,老朽无法相救!”
穆中原假装惊唤了一声道:“那……那胜老还有一种……一种……
胜于松接口道:“白腹丸。”
穆中原道:“对,对,这种可有解药?”
肤干松阴笑道:“有是有,只是,很痛苦的。”
穆中原坚定点首道:“没关系,没关系,这种白腹丸想来是乱状之物?”
胜千松冷笑道:“不错,但人口见水立化,专防……嘿嘿,专防一般反哺术,逼脉功。”
穆中原明白地点醒自己如想以吞下去用气功通住不化,到事后吐出的方法,是不行的,心中不由暗暗好笑,口中却道:“笑话,穆某有技在身,何必用这等反哺,逼脉的通俗手法,胜者未免太小看穆某了,况且,就算技艺失效,胜老也会相救……”
胜千松笑笑道:“说得极是,说得极是。”
穆中原见他满面跃跃欲试的神情,心中不由失笑,口中却说得道:“话又说回来了,穆某对自己技艺甚为信赖的!”
他见胜千松冷笑不语,又加一句道:“不是穆某狂,胜老,你虽号称千毒翁,但……这是古传秘法……”
胜千松吼一声道:“笑话!”
穆中原立刻面上无馆,冷冷道:“胜老如此自信吗?”
胜千松道:“不信咱们等会瞧。”
穆中原见他气得颌下白髯籁籁而动,口中又加上一句道:“咱们——咱们不妨赌一赌!”
胜千松一怔,冷冷道:“赌?好极了,你说赌什么吧!”
穆中原笑笑道:“倘若在下吞了白腹丸,安然无事,胜老,你得依我一事——”
胜千松冷冷笑道:“你想说动老夫不找天凡,哼,你聪是聪明,只是,你输定了。”
穆中原冷冷道:“倘若我败了,愿为胜老之奴三年!”
胜千松微微一怔道:“咱们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穆中原长吸一口气道:“那么,胜老你拿毒丸出来吧厂胜于松一心以为穆中原存心想说眼自己和天凡大师之间仇隙,对穆中原可恨到了极点,他仍含冷笑,缓缓自怀中掏出一粒白色药丸。”
穆中原双手掩面,猛地长呼一声,默默走上前去,伸手拈药,轻轻敌入口中吞下腹去。
胜于松冷冷道:“白腹之毒,穿肠裂腹!”
黑夜中,穆中原如一缕轻烟般又回到了客栈,他是真的不伯毒丸吗?还是另有计谋在?
他从那四个异眼汉子的房外走过,但是他却是大吃了一惊只因地发现那房中已是空了,不仅空了,而且行李包袱之类也都不在,他脑中一转,难道那四个家伙全走了?自己苦心计划都落了空。当下马不停蹄地立刻奔出了客栈,飞快地向少林寺跑去。
他冲到少林寺时,月亮正从天边云层中探了出来,他放慢了脚步,望着那巍峨的庙宇和墙边一行行的大树,他想起自己方入少林的时候,这些树不多数握,如今已是合围成荫了,他不禁感叹地摇着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轻轻地飘入了寺内,寺内一片和穆安详,月光下望去,庙门前的护守神及石狮子都显得格外宁静,霎时之间,那些习艺修行的往事仿佛一件件全回到了穆中原的眼前。
“当——”
钟声深沉洪亮地传了出来,穆中原霍然清醒,他飞快地闪到大殿侧后方的小天井,他对少林寺的形势熟悉得无以复加,他知道只要伏在那天井中,不出片刻便会有人从前面走廊走过——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一支短碳条,飞快地在纸上写了数行字。
这时“咿呀”声起,前面走道门启,一个中年和尚走了过来,穆中原伏着上前,伸手轻轻地纸窗弄破,伸指一弹,将一颗小石子弹起“拍”地一声落在对角的地板,那中年和尚猛可一惊,连忙向那边走去。穆中原将那张写好的警告书轻轻丢入。
他反身提气,一个倒跟斗一直翻起三丈有余,一伸手攀住了一枝尖梢,借着一弹一荡之力,犹如一只大猿一般翻出了少林寺。
不久.少林寺传出了警钟,但是穆中原已快回到客栈了。
又是晚上了。
穆中原背着简单的行李,他虽然早就会账离开了客栈,但是他竟然在这山间道中徘徊了整个下午,他已完成了示警的任务,但是他竟不忍就此离开,他明知他如被少林寺僧人见着,那是徒僧麻烦而已。当年,当他背着简单的行囊,从少林寺里走出来的时候,那老泪纵横的少林刑堂掌理方文便咽着对他以寺规告诫道:“穆中原,从此刻起,你不再是我少林的弟子,你终生不可再入我少林神寺!”
当时他只是感到无比的迷惆,甚至连悲伤都感觉不到,他只是茫然地道:“弟子遵命。”
就这样,他被赶出了少林寺,此刻他望着山上少林寺的尖顶,满腹的感慨使他再也不能离开,终于他下了决心,又向少林寺而去。
这时,少林寺正在忙碌地准备着,十八个青年高手正在大殿前演练着少林寺镇山之宝的罗汉大阵,在当年,穆中原曾被任命为少林罗汉阵中居中的首要漩现罗汉,如今虽然他已多年未练,但是对那阵中的变化应接仍是了然于胸。
他凝目望去,只见罗汉阵正在演练第九套阵法,那首要的璇玑罗汉是由一个十分年轻少年和尚担任,场中一十八柄长剑上下飞舞,攻势一招紧接一招,绵绵不绝。
穆中原看了一会,觉得那罗汉阵的确神妙无比,每个细节都能把握得十分得体,他正在赞叹,确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好啦,现在开始练第十五套阵法。”
穆中原侧目望去,只见一个龙钟老僧正指挥着,穆中原喃喃道:“慧空师叔……慧空师叔……”
他知道从第十五套阵法起,那三套阵法全要靠功力来推动了,这是十八罗汉阵中最厉害的三套。穆中原暗暗惊奇,难道那担当首要璇玑罗汉的少年和尚如此轻轻年纪,竟能以上乘深厚内力推动这三套阵法?
只见下面罗汉阵飞快地转动起来,演到一半,慧空禅师叫道:“停!”
他走上前去,对那少年和尚道:“天戒,你在那旋身发掌的一刹那,快是够快的了,但是却是力道不够,再试一遍,天戒你要提气旋出达摩神功!”
罗汉阵又运行起来,到了那紧要关头,慧空又叫他们停了,道:“天戒,你提气发劲,却让空隙给露了出来。”
那少年和尚点了点头道:“弟子们再试一遍。”
老和尚点了点头,然而练到那紧要关头的时候,少年和尚总是差了半筹,他停下身来,摇了摇头叹息道:“师叔,弟子功力不逮,总是不成。”
慧空老和尚道:“天凡,你来试试看。”
另一个中年和尚与那少年和尚天戒换了位置,阵法一展开,但是也不见佳。慧空老和尚道:“咱们暂时停止,各自去休息一下,待老纳仔细想想看有无补救之策。”
那些和尚全都行礼退去,只剩下慧空和尚一人,孤独地站在石板地上,他仰首望了望天,摇头叹道:“唉,如果昨夜那投书示警的事是真的,这可真是少林寺空前未有的大劫难哩,掌门师兄不到明夜夜残之际,是绝不能步出藏经阁半步,这两日是他坐关修练的最紧要关头,若是敌人在今夜或明夜来袭,那便如何是好?”
他长吁短叹了一番,忽然哺哺道:“罗汉阵本来万无一夫,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儿火侯,唉……如果‘天若’还在就好了
这“天若”两字传人穆中原耳中,他全身猛然一震,只因“天若”正是穆中原昔年的法号,穆中原只觉一口热血直涌上来,他再也不犹疑了,他默默地对自己道:“我不走了,我在少林寺旁守护,哪怕送了命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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