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从昨天起,承天寺内出现了三山五岳武林群雄,平添了无限蓬勃生气,到处充斥着人群,似所有的路径均竖有标志,一点都乱走不得。

  山门外无为禅师正陪伴着天龙地虎走入,与天龙地虎劈面相迎的武林群雄纷纷让开道来。

  大雄宝殿外丹墀下箭道上聚着数人议论纷纭,内有追魂八扇倪燕儿及麻脸老者。

  麻脸老者目睹天龙地虎,心中暗惊道:“玄武门委实手眼通天,连这两个老不死的都请了来。”虽然如此,身形却丝毫未曾移动开去。

  天龙地虎目光与麻脸老者两道一接,均露出惊容,天龙道:“尊驾莫非是过天星桓玉仲?”

  麻脸老者哈哈大笑道:“两位果然目光锐利,居然尚能记得起我桓麻子。”

  地虎冷笑道:“昔年盛传桓朋友惨遭暗算,墓木已拱了,怎么还……”

  麻脸老者豪笑道:“两位比我桓麻子稍长几岁,年高德劭,桓麻子不敢有僭,要死两位当然先死。”

  天龙地虎闻言大怒,四掌同推,一股排空如涛的暗劲压向麻脸老者而去。

  过天星桓玉仲面色一变,发出一声慑人长笑,大袖飞扬,身形腾空倏地飘退五尺。

  天龙地虎掌力与桓玉仲大袖扬出,罡劲相接,双肩一阵撼摇,不禁暗暗骇震。

  只听过天星道:“如非我桓麻子身罹白衣魔头奇毒禁制,无法放手一拚,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地虎闻言诧道:“你身罹暗算,怎还留得命在,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桓玉仲冷笑道:“两位与桓麻子最后一次见面是多少年前的事?”

  地虎略一忖思道:“十一年前壬辰谷雨时分,在六桥三竺间不期而遇。”

  桓玉仲望了地虎一眼,道:“阁下好记心,对,一点不差,桓麻子就在六桥三竺差点魂归离恨天,与二位一般幸能再世为人。”

  天龙面色一寒,道:“尊驾怎可与老朽两人相提并论,白衣邪君倘遇老朽两人,管教他身化劫灰,永沦鬼蜮。”

  桓玉仲哈哈大笑道:“两位别在脸上贴金,桓麻子身罹暗算,不幸陷在白衣魔头手中,尚未脱逃之际即在那魔头口中得知,两位惨败幸免一死。”

  天龙地虎不禁脸红耳赤,目中怒光逼射。

  忽见偏殿内飘然走出面白无须,年约三旬开外黄衫书生。

  那书生面色惨白如纸,目光阴冷,手掌如玉,身法迅若流星一闪即至。

  无为禅师忙合掌施礼道:“贫僧参见左殿主!”

  书生神态傲然,微哼一声,两道眼神凝视了过天星桓玉仲一眼,道:“尊驾来历本座方才已然闻知,只是体内罹有奇毒不知是否……”说着一伸右臂,五指迅如电光石火扣在桓玉仲的腕脉要穴上。

  桓玉仲神色疾变,暗道:“好快的手法!”

  忖念之际,只觉半身麻木不仁,更名感骇心惊。

  左殿主倏的松开五指,颔首道:“果然不错,尊驾确身罹奇毒,但尊驾能压制奇毒十余年不使发作实属难能可贵,只有本座解药可解。”

  桓玉仲闻言暗暗狂喜,但却不形于颜色,道:“真的么?在下这多年来已不作非分之望,殿主无须宽在下之心。”

  书生淡淡一笑道:“本座言出如山,解开尊驾奇毒易如反掌,不过尊驾必须加盟本门。”

  桓玉仲略一沉吟,答道:“容桓某考虑片刻。”

  书生笑道:“无妨,本门随时欢迎尊驾加盟。”说着目光转注天龙地虎,“二位请!”

  麻脸老者过天星桓玉仲目凝天龙地虎后影,冷笑道:“想不到天龙地虎也是有名无实之辈!”

  夺魂八扇倪燕儿不便说什么,只微笑道:“敝门主敬礼四方豪雄,志在共襄大业,桓兄如加盟本门,谅门主深庆得人。”说着伴着桓玉仲游赏寺内各处。

  桓玉仲只觉承天寺规模极为宏伟,占地极广,后寺禁制森严,不能妄入,问道:“倪老师,这后面为贵门栖息之处么?”

  倪燕儿淡淡一笑道:“在下也未进入过,桓兄未加盟本门前,最好不要妄行潜入,恐惹杀身之祸。”他瞧出桓玉仲有此心意。

  桓玉仲冷笑道:“倪老师当知桓某来此心意。”

  倪燕儿道:“这个倪某知道,须知天下事欲速则不达,倪某知恩必报,决取得解药送与桓兄。”

  桓玉仲冷漠如冰的面上突现出一丝笑容,颔首道:“桓某相信倪老师是个义薄云天,一诺千金的汉子,但深恐夜长梦多。”说着微叹了一声。

  倪燕儿道:“但愿桓兄深信倪某。”

  桓玉仲走间在他那居室之外,倪燕儿与他作别而去。

  他一脚跨入室内,不禁呆住。

  原来室中有两张木榻,一张本空着无人,此刻竟有人住了,只见一人曲肱作枕,仰面躺在榻上闭目沉思。

  那人正是青袍儒生,难怪桓玉仲心神巨震。

  青袍儒生缓缓展开眼帘,含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桓玉仲面色一冷,道:“幸会!”

  青袍儒生鼻中微哼一声,道:“尊驾如无在下相助,只怕难以取得解药。”

  桓玉仲面色大变喝道:“阁下如何知道。”

  青袍儒生缓缓坐了起来,沉声道:“尊驾一入承天寺,就无人不知尊驾身罹白衣邪君奇毒,知客僧引在下来此即说明同室中人来历,难道在下说错了么?”

  桓玉仲立即深深一揖道:“冒犯之处望乞见谅,阁下何以疑我。”

  青袍儒生望了门外一眼,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端视尊驾有无胆量。”

  桓玉仲凝视青袍儒生道:“阁下志在什么?”

  青袍儒生微微一笑道:“各有所图,合则两利,分则俱败。”

  桓玉仲不禁一怔,道:“阁下怎知老朽一定会首允。”

  青袍儒生道:“在下不敢强求,自信在寺中尚能找到一个帮手。”

  桓玉仲道:“阁下志在什么?”

  青袍儒生微笑道:“尊驾不妨猜猜看。”

  “紫电白虹双剑?”

  “双剑不在玄武门手中,来此何用。”

  “那么探觅乾坤独叟死因?”

  “也不是!”

  桓玉仲猜不出青袍儒生志在什么,道:“阁下何妨说出。”

  青袍儒生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兹事体大,尊驾就不用问了。”说着复又躺下,瞑目入睡。

  桓玉仲目中忽闪出一抹异芒,忽听得门外传来沉重脚步声,只见两个黑衣壮汉各提着一只食盒走入。

  这间室内床前各有一张小方木桌,两壮汉打开食盒,取出酒食笑说请用后退了出去。

  两人款待并无二样,四菜一汤,一壶酒和一大碗香喷喷白米饭。

  青袍儒生忽一骨碌翻身坐起,朗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如此美酒佳肴定不辜负。”

  自酌自饮,一付怡然自得模样。

  酒香扑鼻,桓玉仲不禁食指大动,忙斟满了一杯,只见酒色碧绿,不由赞道:“好酒!”

  擎杯就唇之际,只听青袍儒生自言自语道:“尊驾最好莫饮用,须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言语无疑是暗指过天星桓玉仲。

  桓玉仲闻言呆了一呆道:“阁下是说老朽么?”

  青袍儒生略不抬面,挟了一块红烧牛肉入口,咀嚼出声,须臾吞下喉,叹息一声,道: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桓玉仲双眉浓皱道:“阁下……”

  青袍儒生抬面手掌一摆,道:“不用问,在下说了也当白说,尊驾面前酒食内放有一种药物,比尊驾前罹奇毒尚更辣毒,除终身听命于玄武门,永无法超身。”

  “那么阁下为何不惧?”

  “不一样。”

  “这却是何故?”

  青袍儒生摇首道:“无法解释,尊驾不妨将面前酒食装作动用过一般,骗过玄武门中人,不久自然知情。”

  桓玉仲略一沉吟,身如电闪疾掠出室,倏又回转,将酒食倾去过半埋在窗外土中,并做了些许手脚,倒在榻上,道:“这可以了么?”

  青袍儒生点点头道:“可以了!”放下竹箸又连尽了三杯,说道:“好酒!好酒!”

  约莫一盏热茶时分过去,门外沉重步履声又起,两个黑衣壮汉转步走入,收拾了狼藉杯盘,一言不发走出。

  青袍儒生忽低声道:“稍时如在下所料不差,必有人相请尊驾。”

  桓玉仲闻言双眉一轩张口欲言,忽闻门外传来破空飒然微响,面色一变,沉声道:“门外那位朋友光临。”

  蓦听传来一个爽朗长笑道:“桓老师好耳力,你我别来无恙,可记得小弟么?”说时人影疾闪,肩带双钩虎头燕颔皂袍老者落在室内。

  桓玉仲定睛望去,面色微变道:“原来是管兄。”

  二十年前过天星桓玉仲与双钩客管仲勋均是独行大盗,横行关西河东,人称河洛双盗。

  青袍儒生忽倏地坐起,笑道:“两位谈谈,在下出外走走!”

  桓玉仲道:“阁下何往!”

  青袍儒生道:“后面,后面!”飘然在管仲勋肩旁擦身而出。

  管仲勋目注桓玉仲大笑道:“桓玉仲英风不减当年,嫂夫人可好!”

  桓玉仲笑语寒喧,道:“管兄怎知桓某在此。”

  管仲勋道:“小弟已投在玄武门中,风闻桓兄身罹白衣邪君暗算,是以赶来探望故人,再愿助一臂之力,如有用小弟之处,当竭力以赴。”

  桓玉仲长叹一声道:“故人情重,桓某心感,但管兄恐无法相助。”

  管仲勋摇首道:“小弟是奉命而来!”

  “奉何人所命?”

  “左殿主!”管仲勋道:“他说桓兄身罹之毒已侵入脾脏,旦夕便要发作。”

  桓玉仲道:“那么说来,管兄定是送解药前来了。”

  管仲勋摇首答道:“本门之药,系针对白衣邪君之奇毒研制,亦是一粒毒药,以毒攻毒增一分有性命之忧,减一分则无济于事,那要左殿主亲自察规下药,小弟无此能为。”

  桓玉仲不禁一呆,面色微变。

  管仲勋道:“桓兄!小弟带你去见左殿主,此为大好良机,过此恐无与左殿主见面机会。”

  桓玉仲心中一动,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下颔首道:“好,望承管兄多加关说。”

  管仲勋立即偕同桓玉仲走出室外,向一幢偏殿走去。

  殿内只有一盏长明灯,显得阴森异常,桓玉仲目力过人,瞧出神龛内似供奉孔雀明王。

  只见管仲勋掠至一盈抱红柱旁,两臂团抱一转,似闻地底轰轰微响,孔雀明王神像倏地移开,现出一宽大石穴,拾级而下现出一条笔直甬道。

  甬道两侧甚多门户,管仲勋领着桓玉仲走向尽端左岔走去。竟是愈走愈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桓玉仲这好的眼力,亦莫辨眼见景物,只觉地势逐渐升起。

  约莫行了一炷香时分,桓玉仲出得洞口,只见月照在天,自己存身在小院落中,矮墙土屋,花香浮动,飘然馥郁。

  土屋中火光一亮,已燃着了一盏油灯,管仲勋探身出外,笑道:“桓兄请!”

  过天星桓玉仲疾行了两步,问道:“此是何处?是否仍是承天寺。”

  管仲勋笑道:“承天寺乃本门外坛,此处乃总舵屏藩,为何如此隐秘,恐为白衣邪君及其他凶邪侦知。”

  桓玉仲道:“那也未必见得,此处除了承天寺外就无别的路径可通么。”

  管仲勋道:“有!但另一途往寸寸有险,挥翅难飞,即是小弟如无本门信符,照样格杀勿论。”

  桓玉仲目光四巡了一瞥,道:“未必见得!”

  管仲勋心中一动,忙道:“桓兄请在小弟居室稍坐,待小弟去请左殿主来。”

  桓玉仲眉稍微皱道:“管兄,桓某只觉心神怔忡不宁,意欲随同前往不知可否?”

  管仲勋神色微变,面有难色。

  蓦的墙外送来一声阴沉怪笑,六条黑衫人影疾翻掠入落下,显出一蒙面妇人,后随五蒙面黑衣人。

  管仲勋骇然变色,腕际发出一物冲霄奔空,爆射出强烈红焰。

  黑衣蒙面妇人意欲阻止,已是不及,右手还是拂了出去。

  管仲勋闷哼一声,双肩撼摇了两下,目中逼射两道怒火,冷笑道:“你等是何来路,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找死!”

  蒙面妇人沉声道:“老身既然赶来,就不把你玄武门这点布设瞧在眼里。”说着走前一步,两道锐利眼神凝注在桓玉仲脸上道:“速唤你们右殿主出见老身。”

  桓玉仲淡然一笑道:“老朽与芳驾一样,此来是客,坐席未暖,焉知左殿主、右殿主!”

  说时墙外电疾风飘已掠入十数名玄武门高手。

  这时,三个玄武门执剑高手扑向前去。

  蒙面妇人喝道:“砍断这三人双臂。”

  只见三蒙面老者倏地撒出长剑,寒芒交叉疾闪了闪,三蒙面老者仍站立原处,剑已还鞘。

  三玄武门高手只差了粟米之差,双臂断肩坠地,血涌如泉,面色惨厉,狂噑出声倒地昏厥过去。

  蒙面妇人冷笑道:“老身仅求见右殿主,不愿多见伤亡,再若恃强,休怨老身心辣手黑。”

  过天星桓玉仲暗暗惊道:“剑法之快,并不在四剑八刀之下,这妇人是何来历?”

  管仲勋大喝道:“原来是天魔宫。”

  桓玉仲恍然大悟,暗道:“蒙面妇人自然是天魔宫主了。”

  管仲勋先发制人,双钩飞撤一式“天星飘摇”攻出,撤下满空寒光如网,劲风狂啸,攻势如山,其余玄武门亦纷纷出手。

  天魔宫主蒙面黑衣人冷笑出声,长剑飞卷迎去。

  蒙面妇人目注管仲勋冷笑道:“你在找死!”右臂一振,身形飞了出去,指掌错攻之下,管仲勋逼得险象环生。

  过天星桓玉仲忽长身一跃,挥掌攻向天魔宫高手。

  叭叭两声,一双蒙面老者为桓玉仲掌力震飞七尺开外,口中吐出一股鲜血,晃摇了几下轰然倒地。

  自桓玉仲加入,形势为之速变,蒙面妇人暗暗大惊,右腕一翻,奇幻无比扣在管仲勋左臂曲池穴上。  管仲勋只觉一股飞麻攻向内腑,不禁啊哟一声,双钩脱手堕地,面色惨变,额上冒出豆大汗珠,似痛苦已极。

  那面桓玉仲双手齐出,中指为戟,迅疾无比戳人两蒙面老者胸膛,惨叫一声已自绝命。

  尚余一蒙面老者长剑“分波拨浪”刺实在桓玉仲左肩上,笃的声响如中败革。

  只听桓玉仲哈哈一笑,一把抓着长剑,低喝道:“你也不能活!”

  忽桓玉仲面色大变,只觉后胸中了一下重的,气血逆翻,不由五指松开了蒙面老者,疾飘开去,但未见任何人暗算他。

  蒙面妇人右腕扣在管仲勋臂上,左手倏地洒出一蓬蓝色芒雨,疾如奔电。

  玄武门高手纷纷倒地无法避开。

  墙外忽掠一高大老人,脸覆五彩面具宛如神祗,喋喋怪笑道:“胆大狂徒,竟闯入老夫禁地,难道不畏死么?”

  蒙面妇人倏地甩开管仲勋,将管仲勋抛飞摔在墙角,人已昏厌过去。

  只听蒙面妇人冷笑道:“方天齐,你莫再我面前装神扮鬼,速随我回天魔宫颌罪,还可免你一死。”

  那高大老人默然不语,虽瞧不出他脸上神色是何变化,却可瞧出目中神光怨毒已极。

  蒙面妇人耳旁突送来一蚁话传声道:“君上快走!”

  忽见高大老人右手疾扬,撒出一片墨黑如网浓烟,蒙面妇人身如离弦之弩,射出墙外穿空如电飞去。   这时,管仲勋已悠悠醒转,起身跃起,抱拳躬身道:“参见殿主。属下无能,望殿主治罪。”

  高大老人道:“非你之过,来人是天魔宫主,你不是敌手。”说完已收回放出墨烟,目光转注桓玉仲道:“尊驾就是昔年威震河洛的桓玉仲老师么?”

  桓玉仲答道:“浪得虚名,不过是江湖朋友抬爱,殿主谬奖。”

  高大老人道:“本座虽一步之差,未能擒住天魔宫主人,却瞧得极为清楚,桓老师武功似此管仲勋高出太多,当年两位本是齐名人物,武功亦不相上下,怎么……”

  桓玉仲抢口接道:“桓某自被白衣邪君暗算,幸能不死,无日不思报却大仇,多年浸研苦练之下略有寸进,此不为奇。”

  管仲勋道:“当年桓老师武功就此属下高强,水涨船高,属下焉能比拟。”

  高大老人哈哈一笑,忽沉声道:“速将尸体清除掩埋,查明天魔宫主人何故能进入此处如若无人之境。”话声一顿,又道:“桓老师不如加盟本门!”大袖一甩,腾空如飞落在墙外疾杳。

  管仲勋道:“右殿主此刻必去见左殿主与桓兄疗伤驱毒,小弟此行亦可免了。”说着掠出墙外召来人手清除尸体。

  桓玉仲目中泛出一丝雾样光彩,慢慢转过身去,走入管仲勋居室内。

  高大老人疾行如风奔去,沿途路径险峻异常,削壁悬崖,下临万丈,隐秘处偶或现出一双暗桩,索示高大老人腰牌信符才放行。

  奔行了一阵,只见崖角忽闪出一中年书生。

  高大老人猛然刹住脚步,道:“啊,左殿主也来了。”

  中年书生淡淡一笑道:“在下一直追随在殿主之后,方才在下欲生擒天魔宫主,相距不过十数步,天魔宫主突失去踪影,令人异常纳罕。”说着望望高大老人一眼,接道:“天魔宫主人竟然能认出殿主来历,其中必有蹊跷。”

  高大老人费力地点点头道:“此言是极,但要查明恐来不及了。”

  中年书生道:“过天星桓玉仲大有可疑,武功已臻化境,与管仲勋一比不啻霄壤之别,但管仲勋说确是桓玉仲,举动神情无丝毫可异。”

  高大老人冷笑道:“不论他来历真假,收归本门之用,无异如虎添翼,生色不少。”

  中年书生道:“在下也是如此想法。”

  两人并肩行去,只见崖下青林郁茂,翠篁滴绿深处,隐隐现出一所道观,红墙绿瓦,飞甍卷云。

  突从林中走出一面貌清秀背剑青衣童子,道:“两位殿主都来了么?王爷有请。”

  中年书生道:“知道了!”与高大老人快步走去。

  青衣小童张望了一眼,也转身走入林内,林外人影一闪,现出唐梦周身形,但只闪得一闪发出爽朗笑声,倏又隐去。

  “什么人?”一道匹练寒光挥卷如虹,青衣小童身随剑出,剑势迅厉无匹,数步方圆内草木溅飞。

  青衣小童不禁惊噫了一声,他不信有人能逃出凌厉剑势之下。

  只听竹林中传出一笑声道:“那是左殿主笑声,别活见鬼啦!”

  青衣小童尚有悻悻不豫之色,旋身陡地拔起,如同飞鸟归巢投入林中。

  其实唐梦周早随着左右殿主之后到达道观前。

  观宇崇闳壮丽,观门紧闭,并无观名,门旁却镌有一联:

  闲招白鹤云千里,

  静读黄庭香一炉。

  但闻松风如吟,静穆宁谧,使人尘虑皆涤。

  只见中年书生伸手扣环,敲了数下。

  两扇木门“呀”地开启,一个锦衣武士跨出,道:“原来是两位殿主,王爷有请!”

  中年书生含笑道:“有劳了!”说着与高大老人快步进入,走向一间静室。

  静室内传来一个低沉语声道:“两位快请!”

  门帘一掀,中年书生后高大老人先后进入,只见貌像威严,浓眉须露,年约四旬中年人端坐于胡床上,双目开阖之间精芒逼射。

  中年书生与高大老人肃然躬身行礼。

  那中年人手掌一摆,道:“两位请坐!”

  唐梦周飘身而入,目睹中年人,不禁心神猛骇,暗道:“他不是粤藩么?”

  三藩晋京受软禁,其中粤藩必是替身无疑,看来粤藩筹计已久,那替身竟然瞧不出一丝破绽。

  粤藩低叹了一声气,道:“先生,我们还要等几天。”

  中年书生道:“王爷,本门已集合了武林甚多主力,义旗一举,四方响应,可成大业,但兹事体大,唯恐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粤藩道:“先生惧的是什么?”

  中年书生略一沉吟道:“学生所惧的是白衣邪君、摩云神爪孙道元、无忧谷主万胜刀柏春彦、紫衣毒龙卓天奇、独手人魔冷飞及天魔宫等人,他们不难各个击破,唯恐他们权衡厉害,结合在一处,于我等有百害无一利,为此学生力主慎重。”

  高大老人接道:“迄至目前为止,除天魔宫外,左殿主所言却一个未见,内中必有蹊跷。”

  粤藩颔首道:“二位既主慎重,本藩只有静以待时,却恐夜长梦多,本藩疑惧的并非他们,而是唐梦周!此人在昏君面前说话极有份量。”

  中年书生道:“学生已遣人去鲁抚衙中,传讯回报唐梦周已作长白之游,归期约在半年之后,王爷只消取得紫电剑,何惧那唐梦周!”

  粤藩面露笑容,似是赞许点了点头,道:“本藩请二位共商一事,望二位赞助。”

  高大老人不禁一呆,道:“王爷只管吩咐!”

  粤藩长叹一声,道:“武林绝色,唯独柏春彦爱女柏月霞,本藩已计诱擒来,果然沉鱼落雁,闭目羞花,意欲备住东宫,母仪天下,怎奈此女宁死不允,本藩无计可施。”

  中年书生诧道:“王爷将柏姑娘何时擒来,怎么学生不知,王爷行事委实有鬼神不测之机。”

  粤藩淡淡一笑道:“如此小事,何必劳动先生。”

  高大老人恍然大悟道:“难怪王爷将祝夫人召来。”

  “不错!”粤藩沉声道,“她们虽是母女,但祝夫人百般劝说,柏月霞宁死不允。”

  中年书生道:“学生风闻柏姑娘虽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从不轻假男子丝毫颜色,莫非她心有所属?”

  “对!”粤藩目中威棱逼射,道,“柏月霞是有意中人!”

  “谁?”

  “唐梦周!”粤藩厉声道,“二位深知本藩习性,本藩不能得手的心爱东西,决计毁了它也不能落在别人手中。”

  中年书生默然久之,微笑道:“学生有句不当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粤藩道:“先生有何见教!”

  中年书生道:“请问王爷,不知江山重要抑或美人重要?”

  粤藩双眉一皱,摇首道:“本藩知先生话中涵意,成全了唐梦周,他亦未必感恩载德归我所用。”   中年书生微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学生认为无形毒蛊之下,更略施小计,何愁不成,假以时日当能报命。”

  粤藩不禁心头大喜。忙道:“先生快去办,夜长梦多,本藩等不及。”说着双掌交击了三下,只见壁间一道暗门突然开放。

  一个锦衣武士走了出来。

  粤藩道:“快领左殿主去见柏姑娘。”

  中年书生离去之后,粤藩又道:“方殿主,你领桓玉仲来见我,在来之前,你当知如何做法。”

  高大老人悚然一凛,躬身退了出去。

  ………………………

  道观后园小桥流水,楼台亭阁,景物宜人。

  柏月霞端坐在翠阁的胡床上,定息行功,闭目合睛,却黛眉微聚,似掩抑不住内心之忧郁。

  四婢立在室外楼廊上,一婢忽道:“小姐,夫人驾到!”

  夫人二字自然是柏月霞生身之母祝薇华。

  柏月霞杏眸未睁,靥泛淡淡笑容道:“她老人家如果不来,玄武门岂能自圆其说!”

  话声方落,门外已显出雍容庄重的祝夫人,目光泛出无限歉疚之色道:“我儿无须起身,唉,你怎会落在他们圈套中·”

  柏月霞双眼一睁,道:“娘,他们是谁?”

  祝薇华那有听不出弦外斥责之音,叹息一声道:“为娘投在玄武门自有难言之隐衷,不过你堕入他们诡计实非娘所授意,事先更不知情。”

  柏月霞弹身跃起,小嘴一噘道:“娘,这些不要说了,娘打算把女儿如何处置。”

  祝薇华暗叹了一声道:“你与唐梦周乃一双佳偶,娘还有什么话说的,不过……在人檐前下,怎能不低头……”

  “娘是说要女儿屈身予玄武门主。”

  “也不是如此说,在未取得解药前不妨虚与委蛇。”

  柏月霞忽凄然一笑道:“来不及了,今晚如不应允,女儿定蛊发身死。”

  祝薇华不禁面色大变。

  忽一条身影惊鸿疾闪而入,只见一青衣少女道:“禀夫人,楼下有一中年书生自称左殿主须面唔夫人。”

  祝薇华神色一黯,道:“我立即就来。”

  青衣少女一闪而出。

  祝薇华凝眸望了柏月霞一眼,道:“娘宁愿死也不忍见你……”说着泪光盈眶,哽咽不止。

  蓦见眼前一闪,现出一个俊逸潇洒身影,祝薇华目中突感一亮。

  柏月霞也瞧出来人是谁,禁不住惊呼道:“是你!”

  来人正是唐梦周,忙道:“夫人速去见左殿主,不妨应允。”又向柏月霞道:“霞妹稍安勿燥。”人影倏忽隐去。

  祝薇华诧道:“天下那有如此快的身法!”说着漫步下楼与中年书生相见。

  她自入玄武门后尚未与左殿主相见,穿针引线乃无忧谷旧人裴祖亮。

  祝薇华向中年秀士检袵一福,道:“参见左殿主!”

  中年书生面色凝肃,右掌微微一摆,道:“夫人请坐!”

  祝薇华道:“不敢,但不知左殿主有何吩咐?”

  中年书生微笑道:“夫人这是明知故问,在下恭贺夫人有此殊荣。”

  祝薇华摇首凄然一笑道:“小女并非完壁,请殿主呈明王爷,收回成命。”

  中年书生愕然道:“令嫒是………”

  祝薇华道:“不瞒殿主,小女与唐梦周两情相悦,已私订终身,我也是方才知道。”

  中年书生叹息一声道:“可惜,风闻唐梦周年少翩翩,才智非凡,王爷不胜企慕,不知夫人可设法请唐公子一见?”

  祝薇华道:“这就难了,连小女都不知他何往。”

  中年书生淡淡一笑道:“把风声放出,唐公子自会找上此处。”

  祝薇华叹息一声道:“恐怕来不及了!”

  中年书生面色一变,道:“为什么?”

  祝薇华道:“强敌环伺,本门无法稳操胜算,承天寺东十五里,我来时无意发现孙道元,虽只倏忽一瞥,却认出了是他。”

  “孙道元!”中年书生骇然猛震,道,“他独自一人么?”

  祝薇华摇首道:“不敢谎言欺骗,孙道元虽神龙一现,却似非他独自一人。”

  “夫人言语是真?”

  “句句实言。”祝薇华道,“承天寺外风云险恶,瞬息万变,大战一触即发,如小女被禁风声放出,将引来无穷祸患。”

  中年书生颔首道:“此言是极,本座即禀明王爷就是。”转身如风掠出。

  ………………………

  承天寺外正东十五里,深林密莽,蔽空如晦。

  忽见寒光闪动,四个持剑黑衣人引着那中年书生掠了出来。

  中年书生双眉微皱,道:“是此处么?”

  一黑衣人道:“准没错,附近均留有零乱足印………”突面色一变,仰面倒了下去。

  其余三黑衣人骇然变色,左掌一扬,手中旗花尚未抛出之际,同时面色惨白,身形晃摇倒地。

  中年书生不禁大惊。

  蓦地——

  一声森沉冷笑传自身后,忙旋身后顾,抬面望去,只见摩云神爪孙道元立在两丈开外,肩上背着的正是紫电剑。

  孙道元冷笑道:“殿主可是寻找老朽么?”

  此际中年书生不能诿言不是找孙道元,朗笑一声道:“在下正是要找孙老师。”

  孙道元目光一凝,道:“阁下好大的胆量,豪勇可佩,不过似嫌自不量力。”

  中年书生冷冷一笑道:“孙老师不过倚仗肩头紫电剑而已,如各凭真实武功,放手一拚,孙老师未必能胜得在下。”

  孙道元大笑道:“老朽并不受激。”说着伸手一按肩头,铮的一声龙吟响处,一道眩目紫虹暴射,寒气逼人。

  中年书生大骇,双掌交挥攻出,狂飙山涌,正迎着卷空而来紫虹。

  只听中年书生口中发出小声怪叫,身形弹起半空,双足下踹,穿入密林中遁去。

  但闻孙道元大喝道:“你走得了么?”疾追而去。

  中年书生地形极熟,又林深翳密,被他逃出孙道元追踪之下,却只感一阵头晕目眩,口中烦渴,不禁择一树根坐下喘息频频。

  飕的微响,人影疾闪现出,中年书生惊弓之鸟,不由骇然猛凛,只见是一青袍儒生微笑道:“阁下放心,兄弟并非孙道元这面,但阁下片刻之后必死无疑。”

  中年书生一颗心咚的一跳,道:“为什么?”

  青袍儒生笑道:“并非兄弟危言耸动,阁下也是武林高手,为何孙道元一击之下就如此模样,显然阁下在孙道元未现踪以前便罹受暗算。”

  “罹受暗算?”

  “不错。”青袍儒生道,“幸亏阁下地形极熟,不然现在落在孙道元手中,恐求生不得,求死难能了。”

  中年书生面色惨白如纸,遍体冷汗直流,心慌耳鸣,四肢乏力,凄然一笑道:“在下不信,他是如何暗算在下的,怎事先丝毫未曾察觉?”

  青袍儒生道:“强中更有强中手,比起阁下无形毒蛊还要歹毒厉害,此刻阁下难走出百丈外,最好阁下自择埋骨之处。”说着转身离去。

  “阁下且慢,”中年书生忙道,“在下相求一事可否?”

  青袍儒生转面答道:“何事?”语声森冷如冰。

  中年书生凄然笑笑道:“在下死不足惜,但大丈夫生有时,死有地,惟望阁下带一口信与本门中人,在下虽死亦当感恩。”

  青袍儒生摇摇首道:“贵门中人救不了尊驾,再说在下也不愿去。”

  中年书生不禁一呆,道:“这为什么?”

  青袍儒生笑笑道:“因为玄武门与白衣邪君并无二样,同为武林大害。”

  中年书生道:“阁下休要血口喷人。”说着试行一步,只觉腹痛如绞,汗如雨流……

  “尊驾怎不听话!”青袍儒生大喝道,“不瞒尊驾,在下乃由承天寺内离开……”

  中年书生双手捧腹,道:“这个兄弟知道,但不知为了什么?”

  青袍儒生道:“因贵门施展无形毒蛊钳制了许许多多正派高手,尊驾亦是玄武门中最重要之首脑……”

  话声未了,中年书生忙道:“不错,敝门已钳制了甚多各大门派武林高手,但我却不能死,否别无人知道解救之法。”

  青袍儒生冷笑道:“那是说只有尊驾一人知道解救之法,尊驾一死,其他受害之人均将同归于尽。”

  中年书生强忍着痛苦,道:“正是!”

  青袍儒生面色一冷,沉声道:“那么尊驾死有余辜!”两道眼神炯炯如电,逼视在中年书生脸上。

  此刻中年书生只觉万刀戳体,痛苦难禁,汗泪交流,咬牙颤震,却又寸步难移,猛然一睁虎目,狞声道:“阁下真天下之忍人也,敢置甚多武林精英于死而不顾。”

  青袍儒生道:“尊驾只要不移动一步,七日之后方可死去,有此七日之期何愁不得,尊驾骗人骗己,自食苦果怪得了谁。”

  中年害生闻言不由胆寒魂飞,道:“兄弟并未谎言欺骗。”

  青袍儒生面色一沉,冷笑道:“那无形毒蛊解药只有尊驾一人知其藏处及其用法,在下倒也深信,若说是除尊驾外别无人可代尊驾施救,在下又非三岁玩童,岂能采信。”说着面色一变,倏地翻身虚空拂出一掌。

  蓦见三丈开外一条身影被震得飞起半空,旋又似断线之鸢般堕下,“叭”的堕在中年书生足下。

  中年书生认出死者乃玄武门中高手,一身武学已臻化境,只见此人七孔涔涔流出鲜血,敢情那青袍儒生武功高深莫测,不禁心神猛凛。

  青袍儒生冷笑道:“在下也不瞒你,白衣邪君潜迹之处为在下探明,在下可涉险窃取解药,换取无形毒蛊解药。”

  中年书生汗流满面,暗暗惊骇道:“原来阁下……”

  青袍儒生喝道:“不要胡猜,以药换药有何不可,何况在下用心欲救天下武林苍生。”

  中年书生未再移动身躯,痛楚渐减,不由长叹一声,以手揣怀,取出一两寸见方玉盒,道:“藏药之处及用法均在此盒内,不过能否为阁下取得尚不可知,所以兄弟生死亦不敢希冀于万一。”

  青袍儒生道:“尊驾放心,在下取药决不惊动贵门中人,亦不杀害无辜。”言毕揭开玉盒,只见盒内放有九面玉牌,每面玉牌上均镌有花卉图形及文字。

  中年书生道:“阁下到达兰室后,解药就在一盆珍珠玉斛兰下,必须小心移开花盆。”

  青袍儒生道:“在下取得后,再去盗取白衣邪君解药,相救尊驾。”话落人起,穿空如电,瞬眼无踪。

  中年书生目光怨毒,凝视消逝无踪的青袍儒生的身影,暗叹一声,忍不住眼中滚出二行泪珠。

  他委实想不出自己如何罹受奇异药物的,枉自身怀绝学,心头不禁油然泛起一股悲怆之感,热泪夺眶而出,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声朗笑,有人道:“尊驾是否兴起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感触?”中年书生一怔,循声望去,只见是一英姿飒爽、神采飘逸的玄衫少年。

  玄衫少年道:“尊驾谅系玄武门普左殿主?”

  中年书生大惊失色道:“不错,兄弟正是姓普,阁下何从知之。”

  玄衫少年道:“在下方才来时,偶发现一青袍儒生与三老者谈论,普左殿主中了那贼诡计。”

  “那贼是谁?”

  “白衣邪君!”

  中年书生面色更是一变,冷笑道:“他也未必得能称心快意。”

  玄衫少年摇首笑道:“这倒未必见得,白衣邪君诡计多端,若解药到手,君临武林恐怕非他莫属。”  中年书生眉目之间杀机一闪道:“藏处只有兄弟一人知道出入之法,若不明了触动禁制,立即炸成劫灰而死。”

  玄衫少年哦了一声道:“原来尊驾欲与他同归于尽,那样倒好,武林之内可澄平矣!”

  说着望了中年书生一眼,又道:“普殿主,倘白衣邪君发觉受愚,你死定了。”

  中年书生道:“我反正死定了,有何可惧。”

  玄衫少年哈哈朗笑道:“普殿主未必能死,在下方才说过,白衣邪君诡计多端,防不胜防,他虽取去玉盒,却忖知殿主心意,怎能轻易上当,他必去承天寺以玉盒作饵!”

  中年书生闻言淡淡一笑道:“阁下太小觑玄武门中无人了。”

  玄衫少年冷笑道:“尊驾以玄武门左殿主之尊,安危系于尊驾一身,承天寺内高手听尊驾在此必纷纷赶来相救,岂不遂了那魔头一网打尽之毒计。”

  中年书生道:“阁下请放心,玄武门无人上这个当。”

  玄衫少年淡淡一笑道:“那么在下这份担心未免多余的了。”说着转身慢慢走去。

  中年书生忽高声道:“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玄衫少年头都不同,朗声道:“在下姓唐!”

  语音仍自袅绕,但身影已消失无踪。

  中年书生不禁一怔,暗道:“姓唐,难道他是唐梦周?”

  不错,玄衫少年正是唐梦周,中年书生脸上流露出无限感伤之色,喃喃自语道:“我普光照文武双绝,堪称宇内奇才,但自黄河渡口飞凤镖局失镖,江湖风云即变幻莫测,使我顿失去料事之能,显然其中必有能人主其事,此人是谁?”

  他料不到是唐梦周,因为武林中能者大有人在,他想到的却是独手人魔冷飞,而摩云神爪孙道元正是冷飞的好搭配。

  蓦地——

  十数丈外突现出四条人影。

  普光照目光极为锐利,瞧出那四人乃两僧两俗,正是玄武门高手,不由一呆,目注一手持雪亮戒刀黄衣僧人,喝道:“智光大师。”

  然而两僧两俗听而无闻,视若无睹。

  普光照不禁神色一变,几疑自己不存在此人世中。

  只见黄衣僧人目露诧容道:“方才青袍儒生入寺传话,谓左殿主在此发现一宗惊人奇物,亟需人相助,我等赶来怎不见左殿主。”

  另一僧人道:“也许左殿主离去了,青袍儒生手持左殿主玉盒,必假不了,不过……”

  言尚未了,突闻一声阴恻恻冷笑传来,人影纷闪疾掠而出,现出八九个貌像鸷猛汉子,其中尚有一妖冶少妇,将两僧两俗团团围住。

  普光照认出来人乃天湖剧盗,盗魁乃断魂锏袁东海,暗道:“他们九人也赶来了,江南水道人物息息相关,五湖豪雄谅亦随后而至。”扬声高叫道:“袁寨主!”

  袁东海仍是无闻,目光逼视着智光大师怪笑道:“四位当是玄武门中人。”

  黄衣僧人道:“不错!”

  袁东海神光暴射,道:“在下太湖袁东海,烦求通禀左殿主,就说袁某求见。”

  黄衣僧人摇首答道:“贫僧也是来寻左殿主的,左殿主不知何往,袁施主不如去承天寺作客……”

  袁东海面色勃然一变怒喝道:“你们左殿主毒手杀害黄山剑叟衣钵传人金昆吾,并夺去白虹剑及一枝千年参王后,即潜身此处,为何谎言不知何往。”

  黄衣僧人闻言呆了一呆道:“哪有此等事,袁施主莫血口喷人。”

  袁东海大喝道:“四位谅是普光照死党,闪开。”右掌一挥,身后一双汉子窜出,各抡兵刃劈去。

  黄衣僧人冷笑一声,戒刀震腕飞出一片寒飙。

  普光照暗暗赞道:“好招!此式分波逐浪委实不凡。”

  只听两声惨呼出口,一双汉子各各断除一臂,望后就倒,血涌如注。

  黄衣僧人又冷笑道:“恕贫僧开杀戒了。”说着面色一变,喝道:“三位还不动手!”

  四刀同出寒飙惊天。

  只听铮铮金铁交击响成一片,袁东海及妖冶少妇倏地腾空飘开四五丈外,但率来之人俱倒卧呻吟在血泊中。

  两僧两俗衣衫割破多处,血迹沁溢,亦均负伤,却伤得不重。

  袁东海目光怨毒,面色凄厉已极,一挥手中钢锏欲待扑出猛拚,忽闻一声朗朗喝道:

  “袁寨主且慢。”

  只见一黑衣背剑少年飘身现出,身后十数丈外遥随七位武林高手。

  袁东海认出是飞鹰帮少主武东山,后随俱是飞鹰帮内精英,忙欠身施礼道:“武少主!”

  武东山道:“袁寨主少礼,两位速搜觅左殿主藏身何处,这四人由在下来料理。”

  袁东海及妖冶少妇闻言转身掠去。

  武东山微微一笑,一柄寒光逼人长剑已摄在手中,道:“四位道长一齐上,抑或一对一哩?”

  智光大师道:“敝门主也曾传柬邀约令尊,并未丝毫失礼,武少主为何与敝门为敌。”

  武东山道:“不错,在下便是奉命而来,但黄山门下金昆吾兄身死之惨,使在下改变心意。”

  智光大师皱眉道:“子虚乌有之事焉能深信,武少主莫要中了嫁祸之计。”

  武东山面色一寒,冷笑道:“茬下亲眼得见金昆吾,他奄奄一息之际尚自谨嘱在下代报此仇,并夺回白虹剑及千年参王。”

  智光大师凝视在武东山面上,道:“武少主竟然深信不疑了。”

  武东山冷笑道:“金昆吾从来不打诳语!”

  智光大师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贫僧愿领教少主几手绝学。”

  两人相对而立,刀剑平指,却久久不发。

  显然他们两人不敢轻意出手,一出即石破天惊,非死即伤。

  普光照暗中急燥道:“这事从何说起。”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道:“尊驾现在明白了么?”

  普光照旋面望去,只见是那玄衫美少年唐梦周去而复回,道:“兄弟明白什么?”

  唐梦周微笑道:“在下离去之后发现了一事,深感白衣邪君心智无匹,左殿主委实不是对手,他不急于寻求解药,而放播谣诋,竟谓左殿主自黄山剑叟衣钵传人金昆吾手中夺得白虹剑及一枝千年参王。”

  普光照道:“真是真,假是假,玄武门中岂能深信。”

  唐梦周笑道:“坏就坏在玄武门深信不疑!”

  普光然面色一变,摇首道:“兄弟不信!”

  唐梦周道:“白衣邪君说你见玄武门难成大事,逐心怀贰志,夺得金昆吾白虹剑及千年参王后便隐匿不出。”

  普光照心中暗惊,道:“子虚乌有之事,如许武林高人岂能不看出破绽。”

  唐梦周冷笑道:“左殿主,你忘怀了白衣邪君擅于易容,他扮成左殿主模样,毒手重伤金昆吾,安排得天衣无缝,何况你此时寸步难移。”

  普光照闻言不禁面色惨白如纸,苦笑道:“唐少侠,你就无动于衷么?”

  唐梦周道:“坐山观虎斗有何不可?”

  此刻,武东山与智光大师各自一击出手。

  寒光电奔,忽闻一声惨噑,智光大师已倒卧在血泊中,尸分两半。

  武东山剑势未撤,更“巫山电卷”、“蛟龙摆尾”变式攻向一僧两俗。

  风雷隐隐中,剑势宛如惊涛骇浪罩袭而下。

  倏地剑虹全敛,一僧两俗被绞成一团肉泥,死状惨不忍睹。

  普光照见状长叹一声道:“武东山剑法虽然精奇玄奥,但敝门智光大师四人亦非庸手,那能轻易便丧生在武东山剑下。”

  唐梦周微笑道:“是极,左殿主神目如电,说得一点不错,却不知智光大师四人来时已罹白衣邪君暗算,非施展十成真力时无法发作,更不易察觉,一俟察知已来不及了。”

  普光照长叹一声,只见武东山率领同伴急步走去,当下苦笑道:“兄弟如非遭受白衣邪君暗算,当竭尽全力搏杀此獠。”

  唐梦周含有深意地注视普光照一眼,道:“此并非不可能,在下愿助尊驾了却此一心愿。”

  普光照不禁一怔,道:“你我敌对,形若水火,少侠为何相助兄弟?”说后,顿感自己失言,情不由主的泛出悔恨之色。

  唐梦周见状微笑道:“尊驾无须愧疚,纸究难包住火,玄武门无法成大事,粤藩亦非雄才大略、英明贤主,尊驾枉费一番心了。”

  普光照大惊失色道:“少侠为何如此清楚?”

  唐梦周道:“朝廷早就察知,粤藩一举一动无不洞若观火,只是你等尚懵在鼓中,自以为得计。”

  普光照神情甚是沮丧,道:“如此说来,此生休想矣!”

  唐梦周含笑不语。

  普光照神色似强行一振,道:“少侠如何相助兄弟手刃此獠?”

  “那必须取得白衣邪君独门解药!”

  普光照望了唐梦周一眼,点点头道:“兄弟已知少侠话中涵意了,白衣邪君取走的玉盒,实系无形毒蛊解药藏处,那藏处尚放置有其他珍物,只是最后一面玉牌上符语必须正反逆运,方能不触动禁制,但少侠未必如愿以偿!”

  唐梦周道:“有志者事竟成!”说着手出如风。

  普光照眼中一黑,仰面就倒,唐梦周猿臂疾舒,一把挟着身形如风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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