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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将信将疑地随着吴越回到院中,吴越低声道:
“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叫你的时候你才能进来,在这之前你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才好,否则前功尽弃。”
荆楚点点头,表示同意。
吴越走近了她白天走进的那间小屋,叩了叩门:
“娘,是我,越儿。”
屋里传出了一苍老的声音:“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听语气,那人并没有生气。
“人家想见见娘嘛。”吴越在撒娇。
“想见我?嘿嘿,只怕又是为了离魂门那个傻小子的事吧?”
荆楚刚想说话,又想起吴越刚才的吩咐,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吴越大发娇声:“您老人家什么都知道了,还问女儿干什么呀!”
荆楚突然有些喜欢现在的吴越了。这个时候的吴越纯然是个天真的少女,而不再是一个时时令他头疼,让他戒备的“吴兄”了。
女子只有在还原了本色后才会变得可爱。这个道理有很多女人都不懂,而藐视这一点的女人一般都不可爱。
荆楚从来都认为:走江湖的女人很可恶,至少是让他感到陌生和戒备。走江湖的女人为了在和男人的争斗中取胜,往往采用阴狠毒辣的手段。她们放荡、无情。
冷血,她们总是设置一个个的陷阱,等着男人往里钻。
所以荆楚一见到吴越,就跟看见了一个隐蔽得很好的陷阱似的,让他胆颤心惊。
荆楚的母亲,荆傲雪的妻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不是一个走江湖的人。所以荆楚一直都认为,只有母亲那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值得尊敬的女人。
林素珍虽然会武功,但她也不是个走江湖的女人,所以荆楚喜爱她,也决定娶她。
而现在荆楚发现,吴越也有些让他着迷了。
吴越的美丽是十个林素珍加起来也无法匹敌的。如果荆楚一点都不为她动心,那反而不可思议了。
但这也仅仅只限于有点“动心”的范围。而吴越的可爱,对荆楚来说也永远只是“有点”。
老女人的话音又响了起来:“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土里土气、木木呆呆的。一向豪爽痛快的荆傲雪,怎么生了这么个傻儿子?”
这句话没有让荆楚生气,因为说话的人毕竟是在夸赞他的父亲。
“娘,你说这些干什么呀!”吴越直跺脚:“让我进去,亲娘,好娘……”
“为了那么个傻小子,值得如此吗?”老女人哼一声:
“进来吧,可别让他也跟进来,我可不想被活活气死。”
吴越娇笑道:“谢谢娘。”回过头朝荆楚做个鬼脸,一推门走了进去,又掩上了门。
荆楚却呆在院中发怔。
因为听吴越母女二人的对话,好像吴越对自己有点“那个”意思了,这能不让荆楚受宠若惊吗?
可以说,绝对没有一个男人不会为得到吴越这么美的女人的青睐而感到得意的。
他马上就想起吴越的娇嗔浅笑,吴越明艳照人的脸儿,吴越苗条柔软的身段,吴越的红唇和玉手……
他不由得心旌动摇,神驰天外。
但马上另一个女孩子的脸儿浮现在他眼前,那是林素珍。
他绝不能负了林素珍。
荆楚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失落和痛楚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失落的东西是什么呢?是吴越吗?
“当然不是。”荆楚默默摇头:“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她,又怎么谈得上失落呢?”
但既然有失落的感觉,就一定有东西失落。
失落的是什么呢?是自由时光吗?是没有接触到女人前的时光吗?
“不知道。”荆楚只能用这三个字来回答自己。而且,什么吴越对我有情之类的想法,也许根本就是我自己的臆想,这太好笑了。
他的嘴角漾起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院中的地上,映着月光和窗口透出的灯光。满院的花草都在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荆楚发现自己的影子很多,有深有浅,有短有长。
屋里传出了吴越的声音,将荆楚从遐思中惊醒了“娘,告诉他。亲娘,求您了……”
“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他不相信我的话嘛!”
“他不相信?他敢不相信?”老女人的声音里隐隐有了几分怒意:“哼哼,想来他也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人越是木讷,就越是固执!”
“也难怪他不相信,他从一开始就听了他底下那几个老古董的话。”
“那就让他不相信去好了,咱们犯不着趟这挥水。令狐一招是个老狐狸,不好惹得很。香木剑派更是些厉害人物。越丫头,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不嘛,他从小就没见过他父亲,如果他不能找到真正的凶手为父报仇,那不是太可怜了吗?”
荆楚心里不由一酸:“她是在可怜我……”
“怜悯”和“爱”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差别,若说小,也许只有方寸毫厘;若说大,或许就有十万八千里了。
很多人把怜悯当成了爱情,也有很多人把爱情错认作怜悯。
很多人都在犯错误,很多人犯错误尚不自知。很多人犯了错误就将错就错,也有人因此而退步抽身,但不多。
老女人似在笑:“你把他叫进来。哼哼,我看他敢不相信!”
吴越的声音中溢着喜悦:“娘,你真好!喂,荆兄,还不快进来?”
这是一个很有触力的女人。虽然韶华已逝,但你仍可以看出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美丽,一定有许多男人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她发狂、为她憔悴。
他不禁在心中将这个女人和自己的母亲比了一下。
母亲很慈和,而这个女人的目光,却总让人想起一只美丽的母狼。
母亲待人热情,这个女人却是冷冰冰的,面上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母亲很柔顺谦虚,这个女人却又傲慢又狂妄。
她虽然看起来总那么雍容不迫,荆楚却隐隐感到她心中的偏激和狂躁。
或许她是因为多年来一直处于被人祟敬的境地,才会养成这种性情的吧!
“在下荆楚,见过吴夫人。”
荆楚依旧挟着伞,双手抱拳,弯腰低头深深一揖,他再抬头时,恰好看见了吴夫人眼中闪烁不定的寒光。
吴夫人的目光显然刚刚从他那把伞上收回。她显得稍稍有点不自在:“你就是荆傲雪的儿子?”
“不错。”荆楚下意识地挟紧了伞。
他发现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由这把伞引起的。
难道伞中真有什么奥妙吗?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吴越说过的话:
“……令尊转动着伞,一面转,一面大笑,……”
吴夫人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方才越丫头对你说过荆傲雪被杀的真相了吗?”
荆楚想了想,沉声道:“吴兄说是‘真相’,至于是不是真相,在下不敢马上相信。”
吴夫人冷笑中,目光变得锐利如刀;“那么你为什么就相信你门下那几个糟老头子的胡言乱语呢?”
吴越站在她身侧,拼命向他使眼色,叫他不要顶幢。
荆楚却只当没看见:“请吴夫人说话客气一些,敝门中五老乃是在下的长辈。”
“你以为你又能算个什么东西?”吴夫人脸如寒霜:
“你以为你们离魂门算什么了不起的门派么?我告诉你,只消我动一下手指头,立时可以叫你和你的离魂门烟消云散!”
吴越忙功道:“娘,您老别生气。他不会说话,冲撞了您,我让他给您老赔礼。”转向荆楚,使了个眼色,喝道:“荆兄还不赶快赔礼道歉?”
吴夫人不满地哼了一声:“越丫头,你还在护着他?”
荆楚摇摇头,冷冷道:“吴兄,在下确信言语得当,没有半分冒犯夫人。如果夫人觉得在下的活污辱了夫人的话,那么在下要说,夫人未免太盛气凌人,太不可一世,大妄自尊大了、”
吴夫人脸色已变得铁青:“你倒很会狡辩!”
荆楚道:“在下向来是有话直说,从不狡辩。而且,如果在下能活一百岁的话,在剩下的七十几年中也绝不会狡辩。”
他知道今晚已免不了一战了。像吴夫人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忍受他这个乡下小子的教训的。
吴越面色惨白:“娘,娘你别生气,别……”
吴夫人嘿嘿一阵冷笑:“越丫头,这就是你所说的青年一代中的杰出人物吗?很好,很好,荆门主,你既然能说出如此狂妄无礼的话,下来想必是想教训一下我这个妄自尊大的老太婆了吧?”
吴越声音都颤抖起来:“娘,你别……别杀了他,别……”
荆楚沉声道:“吴兄,好意心领。只可惜在下素来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你听见没?”吴夫人冷笑着转向吴越;“这样的混账东西,留着干什么?”
吴越身子一晃,闪到荆楚身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还不快滚,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你还嫌我娘气得不够吗?”
荆楚平平向后退了三尺,让开了吴越的巴掌,目光仍是坚定地直视着吴夫人。
“越丫头,你的苦肉计瞒不过我。”吴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我们很想见识见识你的心上人功夫到底怎么样。”
荆楚突然笑出了声:“吴夫人,说来说去,我大概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强夺我手中这把伞,对不对?”
离魂伞已执在他手中,在烛光下泛着诡异光泽。
吴夫人微微一怔,旋即冷笑道:“一把破伞,既然连荆傲雪都救不了,又怎么能救得了你小子呢?”
荆楚也是一怔:“吴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夫点点头叹道:“想不到你的反应还很快,快得让我有些吃惊。我实话告诉你,你这把伞,我要定了!”
荆楚浑身一颤,愤怒地尖叫起来:
“那我也可以肯定一点,凶手正是你!”
烛光似已凝固。屋里的三个人也似已凝固。
吴夫人眯起的眼睛慢慢睁开,看着荆楚。终于,她缓缓开了口:“很抱歉,凶手并不是我。我之所以说抱歉,是因为凶手不是我,要不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了你,你的离魂伞也就理所当然地归我所有了。”
荆楚也嘘了口气:“很好,跟你决斗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既然你不是凶手,那么在下为方才的失言真诚地向夫人道歉。”
吴夫人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在下向夫人赔礼了。”荆楚深深一揖:“因为在下方才将吴夫人当成了凶手,实在是太冒昧,太没礼貌了。”
吴越大大松了口气:“我娘不会怪你的。娘,是不是?”
“你少弄鬼,别当我不知道。”吴夫人狠狠瞪了吴越一眼,吴越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烛光又开始流动了。吴越面上重又出现了迷人的娇笑,吴夫人脸色仍然不好看,但也和缓多了。
荆楚突然又冒了一句:“但在下尚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吴夫人能告诉在下家父被暗算那天夜里的情形。”
吴夫人的脸又沉了下来:“越丫头已经说过了,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再白费一番口舌?”
荆楚诚恳地道:“在下并非不相信,只是在下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门中五老和林老板的报告都说令狐一招是凶手,我听这句话听了也有五年了,再乍一听吴兄的叙述,自然会觉得有些大过离奇,太不可思议,并不是不相信。”
“那,你现在是相信了?”吴夫人拉长了音,可以听出她非常不痛快。
荆楚又是一揖:“在下恳请吴夫人告诉在下关于当时的情形,在下自会组织敞门人手,查问清楚。若果如夫人所言,则家父沉冤得雪,夫人就是在下的大恩人,敝门上下同感大德,在下终身亦不忘夫人之恩。”
“我要是不说,也就成了你们的大仇人了,是不是?”
吴夫人眼中又闪出了母狼一般阴狠的绿光。
“那倒不会。至少,在下已经得知了令狐一招可能不是真凶的消息。这仍是吴夫人所赐,在下仍然感激不尽。”
吴夫人讽刺地笑了起来:“你的感激和离魂门的感激,对我来说,实在也没什么用处,我又凭什么要做好人呢?”
荆楚很想说:“难道一个人死了,你知道凶手是谁,竟不肯说出来吗?”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跟吴夫人这种人是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吴夫人还在冷笑;“况且这其中又涉及到一个极厉害的组织,我可犯不着为了一个死人而引火烧身啊!”
荆楚的心被重重地刺伤了。他想拂袖而去,但突然又是一个揖,沉声道:“吴夫人,在下恳求你说出来。”
吴夫人看了他半晌,突然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道:“我可以说出来,但有代价,希望你能留下一件东西。”
“离魂伞?对不对?”
荆楚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很响。
“这没有什么可笑的,公平交易。”吴夫人的微笑显得更亲切更慈祥了:“给不给伞在你,说不说在我。”
吴越眼巴巴地看着荆楚,似乎在央求他赶快答应了。
“如果我不想听,也不给伞呢?”荆楚止住大笑,冷冷问道:“吴夫人又待如何呢?”
“结果是一样的,你会死去,伞依然是我的。”吴夫人笑眯眯地叹了口气:“说实在话,这很有点恃强凌弱的味道。”
荆楚看看伞,也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这把伞除了作为本门门主的信物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吴夫人和吴兄竟如此处心积虑地想得到它,甚至不惜将在下骗至迷花谷中。”
吴夫人转向吴越,微笑着问道:“他的确是个傻小子,对不对?”
荆楚冷笑:“在下傻不傻,不劳夫人挂心。只是我十分奇怪,夫人若是一见面就在伞,想在下的武功低微,万难抵挡。夫人又何苦编出许多谎话欺骗我呢?”
吴夫人板起脸道;“你以为我骗你?”
荆楚道:“不错,如果你让吴兄‘请’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夺伞,那么,在下当然有理由相信,夫人关于白马寺一战的叙述是不真实的。”
“你错了,而且错得要命。”吴夫人叹了口气:“我刚才还觉得你反应很快,现在才发现你的确是个笨蛋。”
荆楚笑笑:“看来我是笨蛋,笨到竟会相信吴兄邀请是善意的。”
“我说你笨,并不是因为这个。”吴夫人道:“正因为我已下定决心要你的命和你的伞,我才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因为你若一死,这件事就没什么人知道了,我取了离魂伞之后,自然也不惧你们小小离魂门的虾兵蟹将了。”
她怜悯地看着荆楚,像在看一只剥了皮的猫:“我是想让你当个明白鬼,到了阴司,也好找你爹的仇人报仇啊!”
荆楚点点头:“谢谢夫人一番好意。”
想了想,又道:“夫人杀了我,取了离魂伞,就自以为能安生么?‘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个道理夫人应该明白吧?”
吴夫人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很痛心似地叹道:“这句话,岂非是你眼下境况的绝妙写照吗?”
荆楚一愣,只好点头:“不错。”
吴越面色苍白,呆立一旁,看着吴夫人,又看看荆楚,似乎想说什么,嘴唇颤了许久,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是不愿看到荆楚和她母亲之间即将到来的决斗的。
荆楚举起伞,沉声道:“夫人请告诉在下凶手是谁,就可以放手夺伞了。”
“你不后悔吗?”吴夫人好整以暇地扶了扶鬓边的一朵珠花。
“无怨无悔!”荆楚由衷地道:“想来夫人不会不答应一个人临终前的最后一点心愿吧?”
吴夫人微微一笑,极其文雅地站了起来:“我当然不会不答应的……”
一语末了,屋外已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何小娇,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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