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唐家大厅的气氛,肃穆得让人窒息。

  唐点点的父亲、唐家的主人唐伯将终于苦笑了一下:

  “谁说我没有派人去找?你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可就是找不到。”

  罗隐惊讶地道:“贵府好手如云,若是真的想找一个人,绝对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唐伯符疲惫的面上满是无奈和酸楚,声音也低沉得可怕:“我派出的十批共一百二十人,从点点离家三天后就开始找他。可惜搜遍了天目山的沟沟坎坎,也没找到一点线索。”

  郭四季突然接口问道:“请问唐大侠,贵府又是如何得知失踪的人是去了天目山呢?莫非唐公子临行前,曾留下什么暗示吗?”

  她现在的打扮,居然和罗隐一模一样:白丝袍、金冠束发、浅蓝丝带,少了一柄香木剑,却多了一把洒金大折扇。连她的神情举止,也都很有些像罗隐,仅是声音有些尖尖的。

  现在的郭四季,无论谁见了,也肯定会在心里暗赞一句:“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唐伯符第一眼见到郭四季时,神色就变了好几下,这时见她发问,更是很注意地盯了她一眼,叹道:“他什么也没留下,只说一月后准回来。”

  他又看了郭四季一眼,道:“老夫之所以认为点点去了天目山,完全是因为一个传说。”

  “传说,什么传说?”

  郭四季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若说仅仅只为了一个什么“传说”,就能吸引住这三十多名称王之人,岂非有些不可思议?

  可细细一想,或许也只有“传说”一类的事情,才会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吧!现实的东西,又有什么有如此之强的魅力呢?

  “是不是什么武学秘笈?”马山君的绿豆眼贼亮,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难道是藏宝图一类的东西?”阿三的脖子一下也伸长了,像是被人伸住了头脚:“或者是堆着很多很多金银财宝的山洞?”

  唐伯符苦笑:“都不是。”

  郭四季突然大叫起来:“女人,会不会是女人?”

  唐伯符又盯了她一眼,沉声道:“不错,这是关于一个女人的传说。”

  阿三的兴趣更大了,急问道:“是不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儿?”

  马山君冷笑:“放心,没你的份儿!脖子伸得再长,也够不到碗沿儿!”

  阿三怒道:“老子也不想要。我只不过是奇怪,郭姑娘……呃……郭公子是怎么猜着的。”

  郭四季见阿三泄漏了自己的身份,气不打一处来,只狠狠地盯着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阿三只好缩回脖子,只当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过,什么错事也没做过。

  罗隐朝唐伯符拱拱手:“这位郭公子实际上是位姑娘,在下等并非有意相瞒,只不过是想图个方便。”

  “好说,好说。”唐伯符微笑:“其实老夫早已看出,只是不便点破而已。”

  郭四季更生气了。她现在不是气阿三嘴上没闸门,而是气自己为什么不打扮得更像男人一些。

  马山君干咳了一声:“俺也很奇怪,郭姑娘怎么一猜就猜到女人上去了呢?看来俺是老了,对不对,阿三?”

  阿三撇撇嘴:“你没看见郭四季的脸?我要是你,老老实实闭上嘴,乖乖坐一会儿。”

  罗隐笑道:“其实这也不难猜到。这三十多人武艺出众、家财百万,寻常的武功和财宝自然不会放在他们眼里。那么,就只有女人这一种可能了。”

  “你倒知道得不少!”

  郭四季终于按捺不住怒火了,看样子很想马上和罗隐吵一架。

  唐伯符苦笑道:“罗公子说得不错。各位听说过这个传说没有?”

  罗隐恭恭敬敬地道:“在下听人说起过,所以在下等原先也准备上天目山寻找他们。”

  唐伯符点点头:“我估计,他们未必在天目山,如果他们现在还……还活着的话。”

  他沉重地低下了头,无力地坐回椅中,轻声道:“或许他们真的……已经……”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深沉的痛楚。

  毕竟,唐点点是他惟一的儿子,也是唐家惟一的希望啊!

  罗隐悄然一叹,站起身,朗声道:“唐大侠放心,在下等会尽心尽力,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女人。”

  郭四季哼了一声,跳起身就走,连招呼都没打。

  马山君和阿三相视而笑。

  郭四季气呼呼地脱下外衫,使劲扔给罗隐:“我回家去!”

  罗隐接过,正色道:“也好。”

  “好?”郭四季跳了起来:“早晓得你是要找什么绝代佳人,姑奶奶才不来呢。”

  罗隐笑眯眯地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岂不正好回家?”

  “你赶我走?”郭四季瞪着他,激动地尖叫着:“你想赶我走?”

  “是你自己说要走的。”罗隐很委屈地摊开双手。

  “我没说,我不走,就不走!”

  郭四季一步一步逼上前,罗隐一步一步往后退,赔着小心:

  “好好好,你爱怎么办都行。”

  郭四季直把罗隐逼到墙边,高高的胸脯都快触着他心口了。

  罗隐忍不住低头瞄了一眼,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领口处露出来的乳沟,不由心抖手颤,两膝发软,嗓子有些干:

  “干什么,你干什么?”

  郭四季冷笑道:“我不干什么。我留下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你要找的那个绝色美人儿到底有多美。”

  罗隐也急了:“我说过我要找她了吗?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

  “我不管!”

  郭四季痴痴野野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但她美丽清澈的大眼睛里已蕴满了泪水。

  她猛一低头,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站住,往后伸手:

  “拿来!”

  “什么?”罗隐莫名其妙。

  “衣裳!”

  郭四季分明在哭,为什么?

  罗隐将衣裳递过去,郭四季三下两下套好,低头呜咽着冲了出去。

  罗隐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马山君同情地看着郭四季,用很慈祥的声音问道:

  “他又气你了?”

  郭四季的泪珠忍不住又溢了出来,哭得抽抽噎噎的。

  “呜呜……他敢……”

  阿三叹了口气:“小罗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要是老子,哼哼!”

  郭四季怒道:“要是你怎么样?”

  “早就抱你亲你了。”阿三气宇轩昂地挺起胸,神采焕发。

  郭四季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刮子:“放屁!”

  阿三捂着脸,又笑眯眯地凑了过来:“你别生气,老子有个极好的办法,让小罗找不成那个女人。”

  郭四季一下止住哭,耳朵也竖了起来。

  阿三心里好笑,面上却已变得一本正经:“你想不想听?”

  郭四季眼一横,手一扬,阿三马上就后退了好几步,赔笑道:“别打,别打,老子这个办法免费奉送。待找到那个女人后,先由老马拖住小罗,老子先冲上去抱住那女人就跑,这样,小罗不就成了郭四季的了吗?”

  郭四季脸儿飞红,跺脚道:“谁说我喜欢他了?我才不理他呢!”

  马山君笑嘻嘻地道:“就是,谁喜欢小罗,那才叫瞎了眼睛。蒙天眼睛撞天婚,随手一抱,也能找个比他强的。象咱们四季姑娘的人品,还怕没人要是怎么着?”

  郭四季气得一扭头就跑,口里大骂两人不是东西。

  阿三大笑:“小丫头真有意思。”

  马山君眨眨绿豆眼,低声道:“俺俩合计合计,好歹要帮个忙撮合一下。保媒可是件积阴德的事情。”

  “对对对,对头。”阿三拍手:“老子别的什么爱好都没有,就喜欢保个媒、拉个纤儿什么的。”

  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郭四季心里实在是委屈极了,出了门也不知往哪里走,反正徐州城到处都很热闹,也就信步乱逛。

  逛来逛去,迎面碰上一个人,不由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就站住了。

  一个面目酷似自己的年轻女人正微笑着朝她走了过来,手里捏着块粉红的小手帕,神态可亲,落落大方。

  “你是不是郭四季?”

  她的声音温婉甜脆,沁人心脾,使人油然而生亲近之心。

  郭四季吃惊地道:“你认识我,你怎么会认识我?”

  女人甜笑道:“当然认识,因为我就是郭四季呀!怎么会不认识郭四季呢?”

  郭四季脑中一阵晕眩,但还在努力挣扎着:

  “不可能的,我是郭四季。你到底是谁?”

  女人的小手伸过来,轻轻托在她胁下:“你不是在照镜子么?我就是镜子里的郭四季呀!”

  一时间,郭四季以为自己真的在照镜子,不由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可你怎么会……怎么会说话,怎么会跑到街上来玩呢?”

  女人柔媚蚀骨地浅笑一声:“你不是也会说话,也上街来玩吗?跟我走吧,我带你找罗公子去。”

  郭四季听了“罗公子”三个字,脑中更迷糊了:“我找他干什么,人家才不理他呢!”

  “傻丫头,你的心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即使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我呀,”女人吃吃笑道:“因为我就是你呀。”

  郭四季晕陶陶地点点头:“可他总气我……不理我……欺负我……”

  “你呀,真是个傻丫头。你想想,你这么美,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跟我来,我已经和他谈过了,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女人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郭四季浑身酸软,无力地由那个女人扶持着,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

  掌灯时分,郭四季还是没有回来。

  罗隐皱眉道:“她是不是真的回家了?”

  马山君也着忙了:“你气了她,或许她是故意不回来,想让你干着急。”

  罗隐不说话,但他知道,郭四季虽然有时候很调皮,但绝对不会太出格。

  马山君又道:“你们放心,郭丫头武功不错,也比较机敏,不会出事的。”

  阿三却是真急了:“还不快出去找?要老子说,八成出大事了!”

  罗隐铁青着脸站了起来:“咱们分头去找,逢人就打听,一定要找到她!不管结果如何,今晚四更天,在这里碰头。”

  罗隐转悠了大半个徐州城,到车行马场都找了一圈,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袍的青年男子,“手里摇着大折扇,长得很俊俏,声音尖尖的。”

  很可惜,没人看见。

  夜晚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怜,这么打听,实在也不是办法,可罗隐总不能挨门挨户地搜吧。

  罗隐的心在渐渐抽紧,他敏感地认为,郭四季是真的出大事了。

  她会出什么事呢?罗隐额上已沁出了冷汗。

  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绝代佳人”已经开始行动了呢?

  五更了,马山君和阿三居然也一个没回来。

  他们是发现了郭四季的下落而追下去了呢,还是遭到了郭四季同样的命运?

  罗隐木然立在房中,似已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弄晕了。

  他感到自己被一面无形有质的大网四面缠住了。网正在收紧,他却看不见收网的手,甚至连网绳都看不清。

  更要命的是,三个朋友和助手几乎是转眼之间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那么他自己呢?

  什么时候,会轮到他自己呢?

  他甚至已可以想像到自己像一条鱼那样被渔人从网中取出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只可惜他不知道那渔人是谁。

  黎明的清风吹过他面额的时候,罗隐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失踪了的朋友们,会不会有幸看见今天的太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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