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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争现在已经是个名人了。
至少他已感觉到,许多他不认识的人都会在远处指指点点地议论他,人们对他的态度是既害怕,又奉承。
"成名之后难道就是这个样吗?"朱争苦笑着问自己。
他无法去问其他的名人在刚成名时的感受,他所知道的名人毫无例外地都对他不太友好。
是名人了,就得有些名人的派头,有点名人的样子。
于是朱争特意给自己做了几身很气派、很合身的衣服,又订做了几双精美舒适的皮靴,从马市上挑了四匹最好的马,选购了一辆华丽非凡的马车,还请了一位全城资格最老、手艺最精的车老板给自己赶车。
想了又想,终于又想起名人大多该有个仆人,好随时摆摆主人的架子。
自己当然也该有仆人。可惜中意的仆人不像中意的马那么好找。于是他就写了十张招聘仆人的贴子,贴到城里人多热闹的地方,自己在客栈里安安稳稳地等人应征。
第一个来应聘的是个破子,可又特别爱走路,一歪一扭走得兴致勃勃。
第二个找来的人耳朵有点不好使,却偏偏要逞能,将问他的话答得牛头不对马嘴,还自鸣得意地咧嘴呵呵乐个不停。
第三个是个很胖很胖的家伙,一步三摇,大肚皮左右晃动。
试到第二十八个时,朱争彻底失望了。
"他妈的真邪门,好像全城的歪瓜裂枣全要到这儿晃一遍似的,这不是逗我开心吗?"
正在生闷气,有人又来敲门,声音还挺响。
朱争怒气冲冲地叫道:"烦死人了,轻点好不好?找死啊你?"
"喷"地一声大响,门板上突然破开一个人形的大洞,一个凶神恶煞般的丑女闯了进来,两手叉腰,怒骂道:
"小兔崽子,你敢骂老娘?"
朱争吃了一惊,看看门板,又看看她的脸,退到了窗边:"你……你干什么?”
丑女恶声恶气地道:"是不是你正在找仆人?"朱争苦笑:"这又关你什么事?难道我不能找个仆人?"
丑女大声道:"你看我怎么样?"
朱争一下傻了眼,半晌才进出一个字:"你?"丑女一挺胸,一扬脖子:"怎么?不行?"
"当然不行。"朱争一口回绝:"我要找个男仆人,女的怎么行?"
"嗬,看不出你花头还不少!你的帖子上怎么不写明了不招女人?"丑女理直气壮地逼过来,手指指着他鼻子:
"小子,我可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收老娘,可别怪老娘我不客气。"
朱争急了:"你凶什么?老子不收你,就是不收,你少在老子面前耍赖皮。你这种泼妇,老子见得多了。"丑女的手指头点上了他的鼻尖:"你再说一遍不收试试看?"
朱争大吼一声,一脚踢了过去:"滚蛋!"
丑女闪电般将手指从他鼻尖上收回,一把捞住他的脚脖子狠狠一提一送,将他送上了墙:
"你滚给老娘看看!"
小二同情地悄悄道:
"你老这是怎么了?"
朱争眼也育了,脸也肿了,说话跑风,胳膊腿上满是爪痕,红一条青一条的,狼狈之极,难怪客栈里的人都在背后偷偷地笑。
朱争斜眼看看小二,恶声恶气地道:"你看老子不顺眼是怎么的?"
小二碰了一鼻子灰,连连赔笑:"顺眼,顺眼,哪能不顺眼呢?"
朱争万万没料到,找了这几天仆人,竟然最后收了这么个丑女当"仆人"。
他实在很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傻,傻到想找仆人,而且竟然还到处张贴启事。
这下好了,阿丑已经打得他天晕地转,逼他收她,这回总算找到一个名为仆人,实则是主人的丑婆娘当仆人了。
"归根结底,还是我不该起收仆人的环念头,恶有恶报吧。"朱争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第二天一早,阿丑就跟掌柜的吵了起来,结果是把客栈打得鸡飞狗跳。
朱争只好趁掌柜和小二躺在地上哼哼卿卿的时候,跳上马车,逃出城去。
朱争是主人,当然是坐马车。
原来请来的车老板已被阿丑辞退,现在由阿丑赶车。
一路上,马车撞倒了三垛砖、六棵树、十一个小摊,外加两个站在城门口的兵了,朱争急得都快要哭了。
最后撞上的是离城十里的一个岔路口边的大石头。
两匹马趁机挣脱了控制,欢叫着溜了,早上还很华丽很结实的马车变成了一堆破烂儿。
朱争哭丧着脸立在车边,说不出话来,身上满是刚才滚到臭水沟里的烂泥。
阿丑得意洋洋地牵着剩下的两匹马走到他面前说道:
"这两匹马真笨,也不晓得跳跑。"
好像非要把朱争弄成穷光蛋,她才会高兴。
朱争哀求道:"阿丑,好祖宗,好姑奶奶,你发发慈悲好不好?求求你。千万别当我的仆人了。"
阿丑很诧异地一把将他拎起来,放到马背上坐好,道:"你这是什么话?仆人有什么不对,你做主人的可以打,可以骂,你怎么能这个样子呢?”
朱争急得打拱作揖:"只要你答应不再跟着我,老子无天给你烧高香,好不好?"
阿丑一梗脖子,不高兴地道:"别罗嗦,老娘不爱听。
快赶路吧!"
朱争一怔:"赶路?赶什么路?"
阿丑飞身上马,冲他一笑:"你不赶路,这大清早出城干什么呢?"
朱争只觉火苗子在心里乱窜,忍了半天,才苦笑道:
"走吧,你领路,走到哪里算哪里!"
上午的太阳就已经很毒了,朱争感到烂泥粘在身上,气味实在难闻,想想这些天的遭遇,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丑皱眉:"好好的叹什么气?"
朱争终于发怒了,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咬牙切齿地吼道:"老子心里不痛快!"
阿丑这次居然没有发火,很冷静地道:"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一条不小的河,比较僻静,水也清亮。"朱争气得嗷嗷叫:"那又怎么样?"
阿丑笑笑:"你可以脱光了,好好洗洗这一身臭泥巴。
一路上可把我给熏坏了。"
朱争怒道:"老子就不洗,就留着熏你!"
阿丑大笑:"到时候你要是洗了,可别怪我不客气。"朱争瞪着她,恨不能一拳将她的丑脸打成烂冬爪。
果然有条河。果然很幽静。果然水很清亮。
朱争气呼呼地望着天,只当没看见河。
阿丑有滋有味地叹了口气:"有的人真是奇怪。明明不是猪,却偏偏喜欢在泥塘里打滚,拉都拉不起来。"朱争冷笑:"有些猪恰恰相反,明明不是人,却偏偏要装成个人样,打都打不跑。"
阿丑的眼睛瞪起来了:
"你骂我是猪?"
朱争心惊肉跳,但嘴皮子还是很硬:"有人硬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碰到这种人我是没有办法的,……"话没说完,阿丑的巴掌已重重地落在他腮帮子上。
朱争被打得滚了下来,正好滚进清幽幽的水里。
阿丑满意地大笑起来:"你这混帐小子,敢这么对我说话。哼哼,我就让你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不洗痛快不许上来。"
朱争的头和双手冒出水面,挣扎了几下,又沉了下去。
阿丑开心地用小石子砸着朱争搅起的水花:"不许上来,不许上来。"
朱争又挣出水面,头上马上挨了三颗石子。
水花渐渐小了,朱争也不再挣扎着出水了,只有一串串的水泡往上冒。
阿丑有些坐不住了,踏在马背上往深深的河水里看。
隐隐约约地,她可以看见朱争在水底缓缓地动弹着。
阿丑大喊一声,身子腾起半空,一个优美的入水姿式扎进了河里。
朱争坐在河边,满面苍白,呆呆地不说话。
阿丑气咻咻地埋怨道:
"不会水怎么不早说,你看你害得我一身衣裳都湿透了,什么时候才晒得干?"
朱争没有动弹,好像已被刚才的事吓傻了。
阿丑大声道:"我在跟你说话呢,聋啦?"
朱争漠然看看她,好像不认识她似的:"没有聋。""没聋就好。"阿丑火又消了:"你饿了没有?"朱争刚刚吐光肚子里的水和所有的东西,当然感觉空空的。可他现在实在是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吃不下:
"不饿。"
阿丑又问:"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朱争突然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阿丑,苦笑道:"请你以后别再缠着我好不好?"
阿丑似乎吃了一惊:"难道我这个仆人当得不称职,又做错了什么事吗?"
朱争摇摇头:"没有。你没做错什么事。"
他诚恳地对阿丑道:"是我做错了。我实在不该想摆名人的架子,拿名人的派头,又是做衣服订皮靴,又是买马车招仆人,我他妈的算哪门子的名人?狗屎不如!我知道你是气不过我的所作所为,才来当仆人。点化我,教训我。现在我已经懂得了名人是什么玩意儿,也懂得了该如何做人做事。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的教诲。不过我已经懂了,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阿丑的眼睛里先是惊讶,其后便渐渐注满了浓浓的温柔。"你真的这么想?"
她的声音很低,居然也很好听。
朱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但目光一触到她疙里疙瘩的脸,吓得又移开了,苦笑道:"当然是真的。你走吧。"阿丑难看的脸上露出难看的微笑,声音里有一种俏皮的意味:"若是我不肯离开你,也不让你离开呢?"朱争废然长叹:"看来你不把我拖死,你是不会罢手的了。"
阿丑摇头:"不会的。你说过我是故意来点化你教导你的,既然如此,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和我在一起的。你刚才的话不过是怕耽误我的时间,对不对?没关系的,我有的是时间。"
朱争现在才知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是个什么滋味了。
看来这个女人一时半会儿是甩不脱了。
甩不脱怎么办?朱争不知道。
阿丑看了他半晌,突然吃吃笑了:"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让我当你的仆人?"
朱争精神一振,宛如黑暗中见到了光明:"对、对。
一点不错。"
"那咱们可以做对朋友,你愿意不愿意?我想,这比做主仆要好得多,对吧?"
朱争两手连摇:"不一定,不一定。"
阿丑站起身,笑道:"我晓得再往前走几里路,有一个叫方家堡的地方。那里有一家不错的酒店,你可以请我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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