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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陵王李显。
她的第三个儿子。被她亲自发配远在房陵的第三个儿子。她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而近来她却常常会想起他。
这时候,再度成为宰相、由幽州都督任上受命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的老臣狄仁杰又回到了女皇身边。而在狄仁杰任相的同时,女皇又绞尽脑汁让刚刚升任凤阁鸾台三品宰相的武承嗣退出了由他直接辅政的地位。没有人知道女皇想的究竟是什么。
在人事上做了如此大刀阔斧的调整之后,女皇却依然不能高枕无忧。事实上是女皇对自己正在慢慢失去自信。如此,她为了皇嗣的承继而夜不成寐。她明明越来越多地想到了庐陵王李显,却又不愿说出来,更没有勇气将他召回。其实她费尽心机让武承嗣退出辅政的用心已十分明白,但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她要再等一等看一看,她知道一旦她说出来,就意味着已经有了一个最后的决断了。
不,她没有。她还没有决定什么。
由于她还没有决定什么,所以皇嗣间的争抢就显得格外激烈。最先扑上来的就是武三思,他以狡黠的聪慧最先洞察了女皇在太子李旦与武承嗣之间的举棋不定,进而看出女皇是不想把皇权交给他们中任何一个的。
还是没有人知道女皇究竟是怎么想的,在左右恍惚扑朔迷离之间,有一天女皇早朝时,她突然在满朝文武面前提出了欲立武三思为太子的事。
朝臣们沉默。
他们伫立在女皇面前,垂着手垂着头垂着眼睛也垂着心。他们中可能没有几个人是同意立武三思为太子的。但是他们中却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直抒胸臆。
就是说你们同意?既然你们都不反对,那么朕就可以起草诏书了。朕这就……
慢!
朝臣中终于有人向前走了两步,直逼女皇的龙椅,他白发苍苍,但却一脸阳刚之气。自从他郑重说出那个“慢”字,他便抱定了视死如归的勇气,更何谈贬官流放。他面无惧色,语重心长。他说,以臣之观察,当今天下并未厌恶李唐之德。譬如不久之前,匈奴犯边,陛下曾使梁王三思招募勇士卫国戍边,然整整一月,报名者竟千名不足;在臣看来,如果此番招募勇士戍边的人不是梁王,而是远在房陵的庐陵王,应召者当会应者云集。故以臣之见,陛下如欲更换太子,不是梁王,而应该是远在房陵的……
狄仁杰。
女皇打断了狄仁杰的话。她睁大了眼睛,那眼睛中竟透露着惶恐和不安。
她脸上的神情很冷漠。然后,她便用更加冷漠的声音说,皇嗣的事,朕不想再说了,你们可以退下去了。你们为什么不走?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朕已经知道你们的意思了。朕累了。
后来女皇又单独召见了狄仁杰。她开门见山,她说,朕要听听你对皇嗣的事怎么想。
于是,此时已六十八岁的老臣狄仁杰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他热泪盈眶地为远在他乡的庐陵王请命,他说,陛下可曾记得,这万里河山原本是太宗李世民浴血奋战打下的,而将帝位传于李旦或是传于李显,都可告慰打下这江山的文皇帝太宗及先帝高宗的在天之灵。记得先帝高宗寝疾之时,曾满怀信任地亲自拟诏,请由陛下监国,辅政皇帝。不料陛下窃取神位十年,如今竟还要立武氏三思为后,如此陛下便是大错而特错了。且不说这是如何辱没了先朝,仅就姑侄和母子究竟谁疏谁亲的问题,也是陛下该反复思考的。臣提出召回庐陵王是因为他毕竟有治国才能,又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总是误以为他们姓李,却不知他们的血管中不仅流着太宗高宗李家的血,也流着陛下及武氏祖先的血。那么陛下还犹豫什么呢?而诸武终日溜须拍马阿谀陛下,臣以为那是他们有所企图。一旦皇权到手,他们又怎么会把陛下这个姑母放在眼中呢?那时候,陛下的灵魂又由谁来供养呢?
狄仁杰的语重心长不能说对女皇最后痛下决断没有作用。但是她又不愿因此而坠入狄仁杰的圈套,不能容忍大周王朝的未来竟要由一个臣子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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