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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则天的精心策划和运作下,永徽六年十月十三日,大唐高宗皇帝正式下达废后的诏书,诏书上说:王皇后、萧淑妃企图以鸩酒害人,废为庶人,其母及兄弟一律除名,流放岭南,没收其全部家产。诏书以极快的速度传达了下去。可怜王皇后一代外戚世族,皇室玉牒上,刮去了他们的名字。大宗房产钱财,凭空撒手而去。老母柳氏不叫“一品诰命”,也不叫“魏国夫人”了。几个兄弟无官身不轻,摘掉官帽后流放岭南。更为可悲的是,其死后的亲人在地下也跟着遭殃受连累。王皇后的生身之父王仁祐的棺椁从地下被扒了出来,劈成了几大块。以武则天的意思,这是为了防止“逆乱余孽犹得为荫”。
随后,许敬宗和李义府等人又上书请求李治下诏封武则天为后,尽管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大臣竭力反对,但李治还是下诏封武则天为后,并决定择日举行封后仪式。
十一月一日,京城长安的老百姓一早醒来,就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宏大而悠扬的钟声。于是老婆推推男人,大人拽拽小孩,连声地催促着:“快起快起,今天是新皇后册立大典,快去看热闹。”
一时间,大人小孩都急忙穿上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服,草草地洗了一把脸,一起涌出门去。大街小巷早已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长安城的各个主要路口,支起了百十口大锅,锅里头放满了水,锅底柴火熊熊,耀人眼目。烧火的一边撩起衣襟擦汗,一边往火里添木头。从附近府县征来的乡村厨师,油光满面,快刀斩肉菜,切好后连同油盐酱醋一块扔到锅里。渐渐的,汤肉滚开,香味扑鼻。穷人和乞丐们直抽鼻子,手拿着碗筷,在当兵的吆喝下,排成长长的队列,等待着分发馒头和肉汤,性急的和捣蛋的早已用筷子敲着碗边叫嚷:“快点烧,快点,怎么这么慢?我昨晚就留着肚子没吃饭,这会快饿死了。”
皇上今日大赦天下,且赐民八十岁以上粟帛。真是三州花似锦,八方称太平。京城长安,更是一派热闹喜庆的气氛。三十六条花柳巷,巷巷爆满,七十二座管弦楼,楼楼奏乐。除了那些排队等待施饭的穷人之外,更有行商坐贾,公子王孙,墨客文人,大男少女,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身着各式各样的新衣服,你挤我,我挤你,从各个角落,各条道上,呼拉呼拉地涌到皇城前的西大街上。这条宽阔的大街上,交通变得分外拥挤,几乎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羽林军跑前跑后,嗓子喊破了也不管用,又不敢动手,因为皇后娘娘早已下了一道死命令,喜庆之日,不准打人,不准出事。旨令一出如山倒,责任重于泰山。羽林军士们只得奋力地工作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在这之前,每名士兵发了十两白银。这是往年皇帝即位时也没有的待遇,能不以加倍的工作来报答皇后娘娘的恩惠。
太极殿内,隆重的册后仪式马上就要开始,整个仪式的流程大致是:首先由皇帝颁授册宝,然后正副使捧持册宝到后殿奉迎皇后到太极殿,正式授宝给皇后,全套仪式就算结束。
清晨,皇宫内钟鼓齐鸣,乐队奏起了《普天乐》,一时间,铿锵之音响彻在蔚蓝的天空中,雄壮的舒情的音乐在殿阁上下响成一片。太极殿前,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早已按官阶大小站成班次,文官在左,武官在右,等候进入朝堂。监察御史袁公瑜和崔义玄,撇着嘴,神气活现地站立在龙尾道上层扶栏两侧,睁大两眼,监审着百官的动作,谁要动作不规范,袁、崔两人就有权当场责令他纠正改过,事后再上表弹劾。
一个精干的内侍迈步走到龙尾道,放开手中的皮鞭,抡圆了胳膊,“叭、叭、叭”,静鞭三下响,然后扯着嗓子喊:“皇帝驾到--”
李治身着滚龙袍,头戴通天冠,端坐在御辇上徐徐而来,到了阶前下了辇车,直接从专用御道走进大明殿。文武百官这才在赞礼官的引导下,依次走进大殿。
众官朝贺已毕,大司空典礼的住持人兼册授正使李勣端衣整肃,上前行礼:“请陛下颁授皇后制书册宝!”
坐在龙椅上的高宗李治点点头,接着一名内侍宣读制书,制书就是册后的诏书。读完后,又有内侍过来双手捧过龙案上的金册金宝,走过来交给龙阶下的李勣,李勣又把金册金宝交给身后的两名持节官和持案官。跪谢之后,几个人退出太极殿。会同等在殿外的副使于志宁、内侍、礼仪官等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长生殿。长生殿里,武则天早已装扮一新,像待嫁的新娘一样,不时地偷眼往大门口望。
李勣等一大群人来到了长生殿外,女家主人杨老太太此刻身着一品诰命夫人朝服,早已笑眯眯地立在庭阶上。李勣绷着脸,严格按照仪式规则,向杨老太通话:“某奉制授皇后备物典册!”杨老太太不敢怠慢跪拜后,引一行人进入长生殿。正、副使,随员和主人依次站定以后,持案官恭敬地将册宝奉授正、副使。正使李勣又将册宝授给内谒者监,内谒者监恭奉册宝。在武皇后的阁下站定,跪下,放册宝于面前的册宝案。随后,明丽等女官尚官等一行人进入阁中,帮助武则天出阁。尚宝官引武则天立于中庭,面向北。尚宝官从册宝案上的金盒里取出册宝,尚服官取出宝绶,然后按照指定的方位站好。尚宝官说:有制。
武则天在尚仪的赞导下再拜受制,尚宝官宣读册文。正式册封武则天武媚为皇后。
武则天听罢册文后再拜,郑重地接过册宝,交给身后的司言、司宝收掌。然后,武皇后在尚仪的赞导下升入宝座,坐北面南,第一次以皇后的身分,正式地接受内官们的稽拜。
接着,执事官奏请皇后乘舆。于是武则天在众人的簇拥下,降阶登上凤舆,侍从护卫凤舆启程,内执事导从凤舆出门,奉迎仪仗和大乐队前行。xi舆其次,再其后便是正、副使李勣、于志宁等人。司礼监官拥导皇后卤簿,册宝,xi舆同行,宫人一体乘轿,内官内使护卫,xi舆队伍浩浩荡荡,从正门承天门进入太极宫。文武百官正侍立于大明宫承天门外,东西向立班迎候,等保舆队伍进入承天门以后,才退出来,转到外面的外殿堂里歇息,等待着宴会的开始。
武则天的舆格一直抬到太极殿的庭阶前。这时,皇帝李治出人意料地从大殿里走出来,乐呵呵地伸手来扶武则天,于志宁和赞礼官等人见了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不禁有些脸上失色。唐宫礼制中,哪有皇上降阶来迎皇后的规定?于志宁拉了拉正使李勣的袖子,悄悄地说:
“司空大人,这,这有点不大好吧,是否去提醒皇上一下?”
“干好自己的本职就行了。”李勣说完,快步走上前去,叩首对李治说:“已授宝册完毕,臣李勣前来交旨。”
“好,好。”李治笑着说,转身又去陪他的新皇后去了。
按规制是:武后拿到宝缓后,前来向皇上跪拜谢恩,而后打道回后宫,但到了殿里,武则天却拉着李治的手,参观起龙案宝座。作为内宫的嫔妃,一向是无缘来到这朝会的太极殿的,这下武则天可以堂而皇之地大饱眼福了。她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甚至上去坐了坐那个庞大的威严的龙椅。武则天拍了拍龙头扶手,靠在笔直的椅背上,笑着对李治说:“坐起来并不舒服吗。”
“是啊,是啊,朕坐它半个时辰,腰就不大舒服,它虽然至高无上,却好看不好坐。”
“不过,坐这儿挺威风的。”武则天望着殿下面两旁一大群侍立宫娥、内侍,不禁生出睥睨八极之感,对李治说,“坐在这里,仿佛在俯瞰我大唐的万里疆土、芸芸子民。”
说着,武则天起身离座,把李治按到了龙椅上,“皇上,还是你来坐吧,臣妾坐在上面,暂时还坐不住。”
“怎么坐不住?”李治摸着武则天的手说,“你想坐就坐。”
“想坐就坐?”武则天说着,悄悄地指着于志宁让李治看,“皇上,你瞧瞧你的臣子于志宁气得脸拉多长,他就不愿意我坐在上面,更别说外面的文武百官了。”
“那是他们还不了解你,暂时还对你不认可,时间长了也就无所谓了。”
“皇上,臣妾想跟你说个事,不知你答应不答应。”
“说吧,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
“皇上,臣妾想上承天门,会见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臣。”
“这样--不大好吧。自古以来,哪有妃嫔皇后会见文武百官的。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妻女,也不能随便地在异性面前出现,何况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个,朕不能答应你。”
“皇上,”武则天娇声叫着,也不避嫌,大殿之上就攀着李治的肩膀撒娇说,“正因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才要会见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臣,不然,躲在后宫里,就连长得什么样人们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母仪天下?再说,好多人都不了解臣妾,甚至许多人都有误解,臣妾出去见见他们,也让人知道我武皇后不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母夜叉。”
“这--”李治皱起了眉头。
“皇上--”武则天撅起了红嘴唇。
“好,好,让朕给李爱卿、于爱卿说一声。”
李治走下殿来,到李勣和于志宁的面前,咕哝了一阵,说了说武皇后接受朝臣和外面使臣朝拜的重要性。李勣歪着头不吱声,于志宁是极力反对,说什么也不同意。“皇上,这确实不行,搞不好让天下人笑话。连臣和李司空都会被人笑话,连个懂礼节都没有。”
李治转而问李勣:“李爱卿,你看这事怎么办,皇后非要会见文武百官和使臣们,朕也拿她没办法。”
“行。皇上你先过去吧,臣和于大人商量商量,等会再过去通知武皇后。”
等李治一走,于志宁抓住李勣的胳膊,急切地说:“李大人,你三朝元老,又是大典的正使住持,怎么随便答应了这事。皇上年轻不懂事,难道你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懂事?”
“于大人,这先皇的才人都让他封作皇后了,咱还管这事干啥?他想让她会见群臣让她会去。你能说他年龄轻吗?他三十多岁了,什么事不懂?给你说吧,于大人,这天下的一草一木都是大唐李家的,包括你我的小命。我原来姓徐,天下人都尊我叫徐茂公,名字多响亮,这会被生生地改叫李勣了,我还不能说啥,我还得感动得热泪盈眶磕头谢恩。我们以后啥都别管了,叫咱干啥咱干啥。你一腔热血为君王到头来不过是褚遂良的下场。”
听了李勣的这番感慨,于志宁默默无语,半晌才说:
“李大人,我去给群臣们下通知吧,你是三朝元老,丢不下这个脸。你还是去通知皇后,让她赶快准备准备。”
“好,那就定她在肃仪门的墙楼上接受百官和使臣的朝拜,现在快到午时了,赶快进行,过后还有宴会呢。”两人说完,分头忙乎去了。
当于志宁赶到偏殿,宣布新皇后将在肃仪门的城楼上接受百官和外国使节朝拜的消息时,文武百官无不惊愕万分,不知究竟,这唱的是哪出戏?长孙无忌脸阴沉得像要下雨。把于志宁叫到一边问:“于大人,这馊主意是谁出的?有没有搞错?”
“太尉,这话还用问吗,当然是新皇后自个要求的,别人谁还敢想出这主意?太尉,那边都安排好了,她想见就让她见吧,我看你也别再废心阻谏了,胳膊还能扭过大腿?枉招惹灾祸。她正在兴头上,拂了她的意,惹她生了气不定连咱的性命也给收了去。”
长孙无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连连说道:“哎,雉奴啊,雉奴。”
“太尉,你说谁是雉奴?”
“我没说谁。”长孙无忌揉了揉眼睛,伤感地说,“志宁啊,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今才是难上加难啊,犯颜强谏吧,人家不听,反而违抗圣意,自招祸端。袖手不问吧,有悖先皇顾命,也非臣子所为……”
“太尉,如今不是感伤的时候,替圣人办事要紧。你率文武百官在肃仪门下等候,我去旁殿通知外邦使臣去。”
“我看你还是叫礼部的人去吧。你堂堂的大唐宰相,张口说这事,岂不有辱体统。”
“还是我亲自去吧。丢人已不是一次二次的了,再多一次又如何。再说,我去还可以委婉地解释解释。实际上,这些番族外邦才不在乎这些呢,说了以后他们说不定还拍手欢迎呢。搁咱这是丑事,搁人家那里说不定是好事。”
长孙无忌歪着头,无力地往外摆摆手,意思是你于志宁快走吧,别烦我了。
肃仪门的前面,早已人头簇动,赞礼官好不容易把文武百官的位次排好,外国使臣又涌来了。
肃仪门的城楼上已有了动静,两边的垛口上,彩旗猎猎,所有的垛口均用黄绸铺上,装饰得富贵华美。靠右边的地方,站着两排乐队,此刻正奏着曲。城楼下的人们翘首以待。等了老长时间,正等得心焦犯急,只听得皇宫四下里钟声齐鸣。随之乐队队员一齐拉开了架子,变换了姿势,奏起了大乐,一时间,沉雄浑厚的音乐在周围响起一片,给人一种神圣的,想崇拜的人即将降临的感觉。
音乐声中,武则天身着皇后大衮服,在一群花团锦绣宫娥美姬的拥护下,出现在肃仪门的城楼上。在灿烂秋阳的照耀下,武则天毫无保留地把她那明艳照人的形象展露在众人面前。只见她乌云巧迭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翔,碧玉金纽黄罗袍,绵绒襟斜身单红绡。眉如悬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威,朱唇一点红。身后宫妃掌扇,内侍拿拂尘,旁边曲柄伞,御炉香,辉光相射,霭霭堂堂。俗话说,见皇帝难,见皇后更难,除了戏影里面的,有谁一辈子能见一次真皇后。众人都不错眼珠的看。那些外国使臣们,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好多人口水都流下来了,都浑然不觉。这时候,更令人兴奋的事情发生了,武则天面对鸦雀无声的人群,靓丽地启齿一笑,这是纯粹女人的灿烂的微笑,并从她的双眼里放射出一种鼓励人的神气,在丰茂中投下一道猩红的光辉……
立即,文武百官和使臣们情不自禁地爆发出欢呼声--“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随赞礼官一声“参拜--”的口令,全体都跪下了,个别不想跪的,看人都跪下了,怕当出头鸟,让高高在上的武则天瞄上,也跪下了。而这黑压压跪拜的人,正是武大皇后所期盼,所需要的。
庄重的大典过后,武则天便登上了皇后的宝座,然而,雄心勃勃的她并没有满足。
为了巩固自己的皇后地位,武则天又派人秘密地把王皇后和萧淑妃斩杀了,然后又四处活动,废除了王氏的螟蛉子李忠,换上自己的长子李弘。
显庆二年闰正月壬寅,武则天携同李治等文武百官,去洛阳宫。这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三声炮响,御驾乘辇出宫,上万名羽林军各持刀枪剑戟,沿途护卫,一路上红尘滚滚,迤逦不断。到了洛阳后,照例赦洛州囚罪,徒以下原之,免民一岁租、调,赐百岁以上毡衾粟帛。
武则天也把洛阳当作自己的龙兴之地,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政敌,首当其冲的就是先前上书为褚遂良翻案的韩瑗、来济他们。显庆二年(657年)七月,许敬宗、李义府秉承武皇后的旨意,联袂上奏,弹劾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勾结褚遂良图谋不轨,且煞有介事地举证说,韩瑗、来济策划安排了褚遂良由潭州都督改任桂州都督之事,意在里应外合,因为桂州向来是兵家用武之地。接到奏章后,李治惊疑不定,忙到后宫找武则天商量,武则天一拍桌子,叫道:
“这还了得,两个宰相想一起造反。”
“朕觉得这疏奏的理由不足。”
“哪点不足,我看挺充分的。”
李治摇了摇头,指着奏折说:“比如,改贬褚遂良为桂州都督,原本是你的意思,奏书里反成了韩瑗、来济的策划安排,这分明是栽脏诬陷。”
“就是诬陷也诬陷不了哪里去。”武则天说,“韩瑗、来济向来和皇上不合,如今窃居高位,皇上理应对他们有所警惕才是。”
“这二人虽然常常有悖朕意,可也算是忠臣,你过去不也说过他俩‘深情为国’吗?”
听这话音,看来高宗李治还没有糊涂成浆糊。
“此一时彼一时也,人是可以转化的,过去深情为国,不等于现在深情为国。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依臣妾看,这宰相不能让他们干了。”
“不让他们干宰相,让他们干啥,这朝中的尚书之类的位子也都满满的。”
“不如贬他们俩一个为振州刺史,一个为台州刺史吧,一个在海南,一个在浙江,谅他们也勾结不到一块了。”
“这,有点过分了吧,再说,长孙太尉也不会同意的。”
“管他同意不同意,这天下是你的,你是当家人,再说,韩瑗、来济是他的亲信,三人抱成一团,长期盘踞在朝堂,这本身就是危险因素。”
“呀,说得也是。”李治抓了抓脑门,“不过,朕这样做,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当皇帝,驾驭群臣,领导全国,怎能婆婆妈妈?当年太宗皇帝如果于心不忍,不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建成、元吉,恐怕太宗反过来会被其所害,那样的话,别说你现在做皇帝,恐怕连小命都早已没有了,当然也不会有臣妾,不会有这几个可爱的王子。”
“说得对!”李治抖抖袖子,仿佛要做一个果敢坚毅的人,挥手对武则天说,“你替朕草诏,就依你所说,贬他们为振州、台州刺史。”
“这才是个做皇帝的样子。”武则天开心地笑了。“自从到了洛阳,你现在睡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臣妾想长期住在洛阳,再不想回长安了。”
“洛阳也不错,朕也挺喜欢,朕的头痛病也觉得好些了。”
八月十一日,皇帝李治降诏:贬韩瑗为振州刺史(海南崖县),来济为台州刺史(浙江临海),终身不听朝觐。褚遂良从桂州再贬至爱州(今越南清化)。
爱州,唐时属藩属九真之地,比天涯海角还天涯海角,年过花甲,连连遭贬的褚遂良,心灰意冷,身心交瘁,连连上书乞求怜悯。但时已为侍中的许敬宗把他的奏书压在案底,根本不予上报,褚遂良年年失望年年望,终于支撑不住,于显庆三年(658年),死在了爱州,享年六十二岁,一代书圣,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作异域之鬼。
至此,褚遂良、韩瑗、来济、裴行俭等元老重臣集团的骨干相继倒台,武则天觉得,扳倒长孙无忌的时机也到了,于是密令许敬宗、李义府,要想尽一切办法,构陷长孙无忌。
显庆三年(658年),李义府上书,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长孙无忌的中表亲高履行及从父兄长孙祥。高宗李治起初还不相信,但架不住武则天的软施硬磨,许敬宗的巧言哄骗,只得当堂下旨,高履行由太常卿外放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长孙祥由工部尚书外放到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宦官宣旨时,李治惴惴不安地偷眼看着长孙无忌,因事前没给他商量,生怕他不愿意,当堂给自己难堪。谁知,长孙无忌听了旨意以后默默无语,只是垂着手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李治一见,更觉不得劲,早早宣布退朝,躲到后宫去了。
回到家里,长孙无忌心烦意乱,唉声叹气,坐也坐不安,卧也卧不下,于是叫下人弄了几个菜,独自一个人喝闷酒,小酒盅还没端起,门房来报,太子太师于志宁于大人来访,长孙无忌急忙传令,快快有请。
说话间,于志宁已大步走了进来,见屋里一桌一筷一盅,就说:“太尉大人,怎么一个人喝酒?”
“别提了,”长孙无忌摇摇头说,“我这喝的是闷酒啊。想不到你来了,正好,咱兄弟俩一块喝点。”
于志宁也不客气,坐在桌边,侍婢立即又摆上一副食具。两个人端起杯子,谁也不说话,一连干了好几杯,于志宁才抹抹嘴说:“太尉大人,履行和祥被外放为长史,在朝堂上,你怎么不说话,他俩可都是你的至亲啊。”
“哎--”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今日朝堂已不是昔日朝堂了,我说了也不一定管用。再说,他俩外放,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好事,是离开了这京城的是非之地啊。”
“太尉大人,听说褚大人已病逝在爱州了,他生前多次上表,乞求还乡,表书都被许敬宗、李义府扣压住了。”
“这些事你听谁说的?”
“我听褚大人的儿子彦冲说的,他的哥哥彦甫已南下迎接褚大人的棺木去了。哎,想不到几个同朝为相的老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奸臣恶棍却大行其道,发展下去,怕你我两人也难逃厄运。”
“裴行俭临去西域时曾给我说--”长孙无忌话说了半截,却又摇摇头停下了。
“他给你说了些什么?”于志宁追问道。
“他主要说让我避祸的话,让我告老还乡,避居深山等。但我琢磨着我深受先皇恩宠和临终顾命,如果冒然而去,撒手不管,恐死了以后无颜见先帝于地下。”
“是啊,走又走不掉,不走吧,你看看现在朝中的情况,简直乱了套了。沿袭几百年的四妃九嫔等制度也让武后给废了,弄成些不伦不类的宣仪、承闺什么的,皇上也整天居无定所,长安洛阳的来回折腾。”
“别说了,志宁,来,咱俩喝酒,一醉解百愁。”长孙无忌给于志宁端起杯子,自己率先干了一杯。
“我喝不下去,”于志宁把杯子往桌上一顿,急切地说,“太尉大人,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得赶快想个办法,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这事,我再也沉不住气了,这武后她究竟想干些什么?”长孙无忌却半天不吭一声,只是望着眼前的小酒盅出神。“太尉大人,实在没有好办法,至少你得私下里找皇上深谈一次,你毕竟是帝舅,皇上也是你一手扶起来的,你的话他不能一点不听吧?”
“不是没找皇上谈过,当面他也答应的挺好,过后就不一样了,他现在事事都听那武皇后的。”
“你再找皇上谈谈,深谈一次,不信他没一点感觉,不信他一点回心转意的念头都没有。现在这种局面,不能再发展下去了,不好好和他谈谈也不行了。”
“好吧,”长孙无忌无可奈何地说,“明天早朝后我再找皇上深谈一下,看看效果怎么样。”
其后,两个人又谈了一些事,交流了一些看法,对于皇帝李治,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都有些无可奈何的叹息。
第二天早朝后,长孙无忌称有事禀奏,随高宗李治来到了旁殿。李治吩咐先给帝舅看座,然后自己才坐下来,问道:“长孙爱卿,你来是不是为了高履行和长孙祥的事?这事朕也觉得过分,但李义府他们言之凿凿,朕没有办法,才把他俩外放为官的,朕想过一段时间,再把他俩召回来,目前的处理,只是平息一下李义府他们的喧腾,这事望长孙爱卿你能理解。”
“皇上,老臣单独觐见不是为了那件事,履行和臣兄不论在哪里为官,同样都是尽忠报国,老臣并不感到什么不快。只是近来朝廷中发生的这事那事,老臣觉得有必要和皇上谈一谈。”
李治显得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淡淡地说:“谈谈就谈谈吧。”
“皇上,遂良去世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褚卿去世了,什么时候去世的?”
“已有好几个月了,老臣也是刚刚得知的,想不到,遂良一生无私无畏精忠报国,竟客死于异域他乡。”长孙无忌撩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李治讪讪地,也感觉到不大得劲,就说:“其实,朕也想把他召回来,只要他上表认个错就行了,给朕个面子就行了,谁知他倔得一个字也没写给朕。”
“皇上,据老臣所知,遂良上了三四回表奏了,都让许敬宗、李义府他们扣了下来,隐匿不送报,这许、李二人实在是--”长孙无忌话说到这里,不说了,摇了摇头。
“这敬宗、义府胆子这么大,身为侍中、中书,理应协助朕处理政事,上传下达,竟然好恶由之,隐匿不报,朕非处理他俩不可。”
“皇上,此二人一向品行不端,惯会见风使舵,惟利是图,实乃奸臣,望皇上明辨是非,罢此二人。另选良臣为侍中、中书,则社稷之幸、李唐之福也。”
“好,这事朕会处理的。你,你还有别的事吗?”李治怕长孙无忌再说出什么不顺耳话,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
“皇上--”长孙无忌看了看左右,见旁边内侍们都站的挺近,张开嘴又闭了口,他本来想谈谈武皇后,怕皇上的左右人等漏了风声,只得另提他事,小声说:“皇上,韩瑗、来济两人一向忠君爱国,现旨令他俩‘终身不听朝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是不是先取消这一条,也给他们一个面君悔过的机会?”
“这事可以考虑。”李治点点头说。“其实许敬宗、李义府弹劾他俩的理由也不足,说他俩当初故意安排遂良改任桂州都督,意在里应外合什么的,遂良由潭州改贬桂州当初不是皇上您的旨意吗?”长孙无忌小心翼翼地说,生怕触动李治的自尊。
李治却觉着不大得劲,说:“容朕细想,这样吧,今天就说到这儿,朕要回去休息一下了,最近老闹头痛。”
“皇上请善保龙体,老臣,告辞了。”长孙无忌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李治回到后宫,把许敬宗、李义府隐匿褚遂良奏书一事给武则天一说,武则天直撇嘴,说:“一个小小的爱州刺史,被贬之人,上的书犯不上传给皇上,不然,这天下大大小小的官上这么多的书,皇上一个一个地看,还不活活累倒。”
“褚遂良和别人不一样,”李治生气地说,“他毕竟是先帝临终顾命大臣,他的上书,朕怎么可以不看,这许敬宗、李义府也太胆大了,朕非得撤他们的职不可。”
“皇上,你--”
没等武则天再说,李治断然地打断她的话:“你别说了,这事朕要当一回家,非撤他俩不可。”
武则天一见他这生气的样子,不跟他强辩,只是说:“好,好。要处分就处分李义府,他主管奏书。许敬宗也就算了,他这么大年纪,忙上忙下,不辞劳苦,为皇上奔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要再处理他了。”
李治半天不吱声,心说,到底我是皇上,你武皇后再能又能那里去,这不还是听朕的话。
第二天,果然一道旨令,贬李义府为普州刺史,许敬宗在武则天的大力保护下过了关,不但过了关,没几天,在武则天的保荐下,许敬宗权检校中书令。
这天,许敬宗来到后宫,当面向武皇后谢恩。武则天把前因后果给他说了一遍,许敬宗冒着虚汗说:“亏皇后娘娘您掩护了臣一下,不然,这回又中了长孙无忌的道。娘娘,这长孙也太可恶了,今天在朝堂上又劝皇上取消韩瑗、来济终生不准觐见的禁令,这不是明摆着,跟娘娘您顶着干吗?”
“是啊,不搞掉他,你我都没好日子过,这不,李义府也让他给弄下去了。”
“娘娘,这李义府绝对不能下去,有了他,臣在朝堂上胆子也壮,也敢说话办事,他一走,上朝时,臣就觉得孤孤单单的。”
“你现在要立即想办法搞掉长孙无忌,这样才能保住你的位子,李义府也能回来。”
“这……”许敬宗搔了搔花白的头发,说,“这老小子一不贪赃,二不卖官,干啥事都很严谨,臣搜不到弹劾他的证据。臣也急,臣老早就想搞掉他了。”
“卖官鬻职的罪名不能搞倒搞臭一个人,尤其像长孙无忌这样的盘根大树,得想个绝好的办法扳倒他。”
“那,怎么搞掉他。”许敬宗眼巴巴地盯着武则天。“就说他谋反,只有说他谋反,才能置他于死地。”
“谋反?好事,不过这事怎么才能挑起来……”许敬宗皱着眉头想孬点了,姜还是老的辣,没想一分钟,他就一拍大腿说,“有了。”
“什么办法?”武则天凑过脸来,急切地问道。
“洛阳县令李奉节上表,状告韦季方和监察史李巢私结朋党,皇上今早朝时,命我和辛茂将查明此事。这韦季方、李巢和长孙无忌的关系密切,咱不如把长孙也扳进这个案子。”
“好!”武则天一拍大腿,向许敬宗一笑,接着又严肃地说,“许爱卿,这事你不办则可,要办就好好办,把长孙无忌扳倒,不然,就会打虎不死,反被虎伤。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明白了!”许敬宗挺了挺单薄的身板说。
武则天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武则天又装模作样问了问许敬宗的生活和家庭情况。许敬宗感叹地说:“哎,老婆也老了,个人感情生活就这么回事。”
武则天笑了笑,说:“等晚上,我派人给你送两个宫女去。”
“宫女?”许敬宗惊讶地问,说,“臣不敢要。”
“有什么不敢要的?是本宫赏赐给你的。后宫里的宫女太多了,也没有用,过两天本宫还准备放出去一批呢。”
“啧,娘娘您太关心我了。”许敬宗感动地撩起褂襟擦了擦眼角,“敬宗多活一天,就是为娘娘多活一天,敬宗就是娘娘的狗,娘娘的……”
“好,好。你赶快回家歇歇吧,考虑考虑那些事,等晚上两个宫女过去,你可得悠着点儿。”
“知道了。”许敬宗恭顺地答道,磕了一个头,喜滋滋而去。
第二天,许敬宗精神抖擞,一点儿也不觉着累,坐阵大理寺,令人对韦季方严刑拷打,无所不用其极,逼着韦季方承认长孙无忌是主谋。韦季方咬牙不承认,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晚上,韦季方从昏死中醒来,思前想后,不说吧,硬熬也熬不住;说吧,实在是没有影的事,诬陷长孙太尉天理不容。如今惟有自杀了事,一了百了,想到这里,韦季方撕了褂子,拧成一个带子,硬撑着把它系在牢房的栅栏上面,挽了一个活扣,把脖子伸进去,想上吊自杀,谁知脚刚一离地,就被狱卒发现了。自杀未遂,被严加看管。
狱卒把情况反映给许敬宗,许敬宗灵机一动,计上心来,连忙令人模仿韦季方的笔迹写了一页招供,大意是:我韦季方是长孙无忌的同党,谋反的马前卒,我被捕后,不肯交代,后来长孙无忌派人来杀我灭口,我才看清他的本质,写了这份交代。
炮制好“招供”,又叫人把韦季方打昏过去,拿着他的手指按了指模,划了押。许敬宗拿了这份“招供”,急忙去高宗李治那里报告。临走时,嘱咐手下人,索性乱棍把韦季方打死。
到了宫殿,不等奏报,许敬宗就撞进去,装做气喘吁吁,满脸害怕的样子,跑到李治的面前。“皇,皇上!”
“你干啥?慌里慌张,身为大臣,全无礼仪。”李治不满地说。“皇上,大,大事不好,臣有密奏。”
“说。”
“臣请屏退左右。”许敬宗煞有介事地说。
“用得着吗?”李治一挥手,门口的几个侍卫宫婢退了出去。“皇上,韦季方与长孙无忌勾结在一起,伺机造反,现在事情败露,昨晚上长孙无忌便派人杀人灭口。”
“真有此事!”李治震惊之余连脸色都变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许敬宗也不答话,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那张“供状”,装作双手直打颤的样子递给李治,李治两手也颤抖地接了过来,急慌慌地去看。
“供状”说的有鼻子有眼,有拐有棱,时间地点都交代的很清楚,李皇帝翻来覆去地看了这张供状,问:“这,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许敬宗凑前一步,提醒道,“皇上,您想想,近来长孙太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
李治歪着头想了一想,说:“有!这一阵子,他朝堂上都不说话,最近又突然找朕说事,说过后,上朝时,又不理朕,难道他--”说到此,李治忍不住地哽咽道,“家国何其不幸!皇族之内,居然又出现心怀异志者。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图谋造反,现在舅父又欲步其后尘,朕,朕实在无颜以对天下人!如果此事属实,究竟该怎么办呀?”
见皇上如此,许敬宗心中大喜,表面却戚戚哀哀地劝道:“皇上,事已如此,得赶紧想办法对付。当年房遗爱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与一女子图谋造反,怎么会成功呢?长孙无忌则不然,他曾协助先帝夺取天下,足智多谋,且居相位已达三十年之久,树大根深,天下人无不畏服他的威势,他如今又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太尉,一旦起兵谋反,实难制服。如今依赖宗庙在天之灵,皇天疾恶小人之心,因小事而见大奸,此乃不幸中之大幸!臣担心若无忌知道阴谋将露,危及己身,不惜铤而走险,振臂一呼,同恶云集,这是何等危险之事!臣过去在隋朝为官,亲见宇文化和他的父亲宇文述,怙恃炀帝之宠,卖权天下,然欲望无已,终于在江都发动叛乱,天下望风而降,无几何,隋朝倾覆。臣刚才所说,都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正所谓‘殷鉴不远’,愿陛下早下决断!”
李治拿着巾帕,哽哽咽咽地不说话,许敬宗急了,忙又说:“皇上,这样的事不能迟疑,宜早下决断,要不然您我君臣将死无葬身之地,这太祖太宗拼力打下来的锦绣河山将落入……”
“别说了!”李治听得心颤颤地,猛然打断了许敬宗的话。
“皇上!”许敬宗装作忠臣力谏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忍住疼在地上磕响,趁机抹了些唾沫在眼上,膝行两步,抱住李治的腿,摇晃着,“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之际,间不容发啊,皇上……”
“你先走吧。”李治无力地摆了摆手,“他是朕的舅父,先帝的顾命大臣,辅佐朕一二十年,猛一说处理他,朕心是老大不忍啊。”
“皇上!”许敬宗不死心,又万分悲切地叫了一声。
“你先回去吧,容朕三思。”
无奈,许敬宗只得站起来,一边装着擦眼泪,一边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去。出去门口,心说,幸亏是假的,要是真的,这么懦弱的皇帝,有八个皇位也让人给抢去了。
晚上,李治也没回去和武则天一快睡,独自一个人在仁寿殿转圈走。他越想越急,越想越想不出头绪,想得头壳都快炸了,直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一会儿,五更天又爬起来上早朝。武则天知道怎么一回事,也没去催他看他,只是在后宫里密切注视着事情的发展,遥控指挥着许敬宗。
早朝时,李治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龙台。坐下后,两只眼就不时地扫瞄着长孙无忌。朝臣们有的奏事,有的辩论,发表着意见,惟独长孙无忌站在一旁寒脸挂霜默默无语。有时候不经意往上瞟一眼,吓得李治慌忙把目光躲开。群臣奏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便草草地退朝了。刚到仁寿殿坐下,许敬宗跟着进来了。
“皇上,臣已查明,昨晚,长孙无忌半夜没回家,串了好几个门子,不论上哪,都带着几百名卫士。另据臣的线报,城外的驻军也蠢蠢欲动。皇上,看样子,他想动手了,请皇上早下决断,抓捕长孙无忌,立即处死他,以绝其他叛党妄想。”
“哎……”李治又禁不住地掉下眼泪。
“皇上,面临这么大的事,臣都急死了,昨晚一夜没睡,我也联络了五司兵马,一旦皇上下令,马上就可以抓捕长孙无忌。”
“哎,即使舅父有了谋逆的企图,朕亦不忍杀之,否则天下人、后世子孙将何以论朕之作为?”
“真是仁慈之主也!”许敬宗感叹地说,“可是仁慈只能用在仁慈者的身上,对长孙无忌这样凶恶的叛党,绝不能有一点仁慈之心。碰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要泾渭分明,大义灭亲。拿当年的薄昭来说吧,他可也是汉文帝的亲舅,也是拥立汉文帝为皇帝的功臣,后来,仅以杀人之过,汉文帝令百官穿着丧服,亲至薄昭家行哭丧礼,逼着他自尽了事,史书至今以汉文帝为明主。长孙无忌忘记两朝恩典,竟敢谋反,他的罪过与薄昭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所幸奸人自我暴露,事到如今,陛下还犹豫什么?安危之际,间不容发,无忌乃是今日的奸雄,所谓王莽、司马懿者流,陛下若是一味拖延不决,为臣实在担心变生肘腋,到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
“皇上,不能再犹豫了,早朝,您没看见长孙无忌那寒脸挂霜的阴谋样,他对臣都爱理不理的,老是找他的几个亲信说悄悄话。臣估计,这几日,他们就得动手。皇上,事关祖宗大业,您不能再犹豫了。”许敬宗一脸焦灼的样子。
“那--那就先停他的职吧,看看再说,朕这心里头怎么也不相信舅父他会造反。”
“皇上,您叫臣怎么说您,儿子造父亲的反,如前隋杨广,弟弟造哥哥的反,如--这臣就不要说,例子比比皆是,皇上,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应该马上派兵马捕杀他才是。”
“朕实在下不了这个手,这样吧,免其太尉一职,同时削去他赵国公的爵位,贬为扬州都督。”在许敬宗的危言耸听和亲情之间徘徊的李治,只得说出一个折中的处理意见。
“都督?拥有兵权。皇上应该让他有职无权,让他定居在别处才行。”
“定居哪里?”
“到黔州去,派兵看管他,不准他动一步,只有这样才最稳妥。”借用老小子许敬宗的口,武则天的算计最终抖露出来。
李治被唬得无奈,只得说道:“……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生活上不能亏待他,他毕竟是先皇太后的亲兄,朕的娘舅。这样吧,罢职以后仍按一品官的标准供给他饮食吧。”
许敬宗一看,皇上也只能答应这样了,再无让他再罚长孙的可能,只得说:“皇上,臣这就替您草诏,马上宣旨,赶他出京,直接去西川黔州。”
“这,有些太匆忙了吧。朕还想见见他,听他当面说说哩。”李治还有些留恋。
“皇上,事不宜迟,赶他走得越快越好,让他和他的同党措手不及,这样,他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朕想见见他。”
“别见他了,见他也不会承认的,臣这就给您草诏。”说着,也不等李治首肯,许敬宗拿过纸笔就刷刷地写起来,李治见他已开写,心说,不见就不见吧,见了造反的舅父的面,真不知怎样面对呢。拿到圣旨,许敬宗飞速出宫,宫门口,早已有武则天安排的上千羽林军在等着他。一行人,快马加鞭驰向太尉府。
早朝时,长孙无忌见皇上躲躲闪闪地看着自己,心知有异,但却没细琢磨。朝罢后,顿觉身体不适,也不去衙门办事,径自回了家。回到家更觉心绪不宁,就坐在椅子上发愣,女婢给他端上茶来,品了几口,也觉失味,恹恹地打起瞌睡。
“阿舅。”长孙无忌正在宫中陪着妹妹长孙皇后说着话,少年李治跑过来,亲热地偎到他的怀里。
“此子最温善,一点也不随他父皇。”长孙皇后笑着说。
“温善到啥程度?”无忌问。
“到御膳房里玩,杀鸡宰鱼他都不敢看。”长孙皇后说。“那他吃鸡吃鱼不?”
“吃,怎么能不吃。幸亏现在是太平盛世,如逢战乱,让他领兵打仗,还不得……”
“不听,不听。”李治捂着耳朵,打断了他皇娘的话,“那不是孩儿的习好,孩儿只想孝敬父皇母后,好好地跟舅父读诗论经。”
“光读书不行,还要文武全才,走,跟舅父到后苑里学射箭。”长孙无忌拖着李治来到箭场上,李治勉强拉起弓,一箭射出,还没到箭靶,箭矢就跌了下去,引得几个围观的宫女哈哈大笑,弄得李治满脸通红,心生怨恨,搭上箭向长孙无忌射去。箭箭不离长孙无忌身体的要害处。
“你,你--”长孙无忌左躲右闪,干急说不出话来,脖子上凉嗖嗖的,眼见得再也躲不过,就觉得一箭射中了自己的脖子……
长孙无忌坐在椅子上,挪动着身子,直摇头,嗓子眼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旁边侍候的女婢见状,急忙上前,轻轻地推动他的肩膀。叫着:“老爷,老爷,您醒醒。”
“怎么啦,我怎么啦。”长孙无忌睁开眼左右看着,半天才明白过来刚才是一个梦。
“皇上射我?此梦不吉,莫非要出事?”长孙无忌推开窗户,但见窗外春光明媚,树叶草木郁郁葱葱,海棠花艳丽夺目,彩色的小鸟在枝条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一派人间的盛世平安。
“我怎么会做这个梦。”长孙无忌苦笑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猛然又想去衙门处事,于是拔脚往外走。刚到门口,只听得大门口的方向闹闹嚷嚷,人马喧腾。
“怎么回事?”长孙无忌问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刚想去看,只见飞奔过来一队队羽林军,霎时跑到了自己的面前,控制了周围。
“你们干什么?”长孙无忌厉声问。
羽林军士端刀持枪,一言不发,一个羽林军头目走过来,见是长孙无忌,忙赔着笑脸说:“国舅大人,我等是奉旨行事,请您老人家务必配合好我们。”
长孙无忌不吱声,站着不动,只是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内心里却紧张地思考着,没等他想出个头绪来,许敬宗领着一行人急匆匆地走过来。
“长孙大人,下官这厢有礼了。”许敬宗皮笑肉不笑地对长孙无忌说,“下官是奉旨行事,请无忌大人担待。”
说完,许敬宗紧接着又变了一个腔调,厉声说:“长孙无忌接旨!”
许敬宗从怀里掏出黄圣旨,迎风抖了抖,好像让无忌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老许高傲地看了看跪倒在地接旨的长孙,然后撇着嘴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剥夺长孙无忌太尉的官职和赵国公的爵位,贬为扬州都督,限居于黔州,饮食标准仍按一品官标准供给。钦此。”
“许大人,这哪来的圣旨?”长孙无忌还没听完就站了起来。
“当然是皇帝发的。怎么?你怀疑我造假,我怎么敢。”
“那……许大人,你随我到宫里面君,当面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你就不必去了,有这么多的羽林军作证,圣旨是绝对不会假的,临来时,皇上命我叫你立即上路去黔州,一刻也不能耽搁。你马上就走,啥也不用带,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沿途发道次兵援护送你。”
“不见皇上我不走,我要去见皇上。”
“你已是戴罪之人,没有资格提这提那。”许敬宗一挥手命令道,“来人哪,护送长孙大人上路。”
几十个羽林军闻声围上来。长孙无忌虎目圆睁,凛厉的目光直扫众人--
“谁敢动我?”
吓得羽林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往前走。这三朝重臣,堂堂的国舅,威风八面的掌兵太尉,平时大伙正眼都不敢瞧他,别说现在扑上去抓他了。
许敬宗见长孙无忌发怒的样子也有些心慌,但他明白,现在最不能含糊,最不能退缩的就是他。许敬宗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窜前两步,抖了抖那块圣旨。
“长孙无忌,你给我放明白点,这可是奉旨拿你,不老实,就以抗旨论处,罪加一等。来人哪,带长孙无忌上路,哪个不听指挥,就地处决。”
一句话吓得羽林军们一围而上,挟拥着长孙无忌就走。长孙府里,早已闹开了锅,大人哭小孩叫,卫士家人胡乱跑,但谁敢阻挡圣旨拿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羽林军把无忌老爷押上车,呼呼隆隆而去。
一直把长孙无忌押送到离京城几十里路的地步,许敬宗才住了脚,千叮咛万叮咛,让押送的官员务必小心,务必把长孙无忌押到目的地。
就这样,长孙无忌独自一人,被冷不丁地押到黔州,幽禁起来,身边一个亲随都没有。虽然仍是一品官的饮食标准,但对骤然失去权势的长孙无忌来说,这一品官的丰厚的饮食标准又有什么意义,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品尝这满桌的鸡鸭鱼肉。
打倒了长孙无忌,许敬宗等人还来不及庆贺,就接到武则天“除恶务尽”的指令。于是,许敬宗开动脑筋,连天加夜的工作,炮制出一桩桩莫须有的罪名,强扣在长孙无忌等人的头上。
这天,许敬宗又上表奏事,称长孙无忌密谋造反时,本打算与褚遂良、柳奭、韩瑗共同起事的,曾经唆使柳奭暗中勾结废后王氏,谋行鸩毒,加害皇上。另外,于志宁表面装一副老实人,实则外清而内浊,是长孙无忌的狗头军师,二人有事没事经常在一块密谋。其他人还有……
既然点头让许敬宗放倒了长孙无忌,其他人还有什么怜惜的,于是,李治再一次派下圣旨,对长孙无忌的余党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
褚遂良虽客死他乡,仍下旨追剥其官爵,其子褚彦甫、褚彦冲一律流放,柳奭、韩瑗除名,永远不许当官,高履行贬为洪州都督。长孙无忌的从弟渝州刺史长孙知仁、族弟长孙恩、儿子驸马都尉长孙冲、族子驸马都尉长孙铨、长孙祥,一律流放……
改天上朝,许敬宗拿着一叠子纸,煞有介事地向高宗李治奏道:“皇上,又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李治腾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这些天来,他确实受惊了。
“韩瑗、柳奭和长孙无忌、长孙恩、长孙祥相互通信,约定起事,其中赵持满被内定为叛军的先锋官。”
“那,那他们现在打到哪里了?”李治惊慌地问。
“还打到哪里?信刚写好,还没冒出苗头就让臣给查获了,皇上想想,臣是干啥吃的,能让他们成事吗?”
“没成事就好,”李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哎,吓死朕了。”
“皇上,当初臣让皇上全部处死他们,皇上还不忍心,如今险些闹出大事来了,这帮人多凶狠啊,其中赵持满还准备派人来京,刺杀皇上呐。”
“赵持满是谁?”
“皇上忘了吗?他原来是凉州刺史,乃韩瑗的内侄,长孙铨的外甥。此人善骑射,喜欢结交江湖上的侠客武士,危险性最大。”
“他不早就让你杀了吗?”李治疑惑地说,“怎么现在又当什么叛军的先锋官了。”
“是早让臣给杀了,不过长孙无忌他们不知道,就写信约定他起事,让他当先锋官。” “你说清楚点,”李治不满地看着许敬宗,“死人当成活人,活人当成死人,弄的朕一头雾水。”
“是,是。”许敬宗点头哈腰地说,“臣也是一时吓昏了头,没给皇上说清楚。不过,这一帮人也确实可怕,一个个足智多谋,门生遍布全国各地,一旦起事,实难制伏。臣恳请皇上下诏赐死他们,以绝后患。”
“有这么严重吗?你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还是假的,朕心里怎么不大相信。”李治盯着许敬宗疑惑地问。
许敬宗躲闪着李治的目光,只是手里不停抖着那一叠纸:“皇上,这有他们的书信为证。”
“书信?书信和供状都不足为凭。”
“皇上……”许敬宗叫道,他见皇上不大信任自己,心里有些发毛,又想再摇动那三寸不烂之舌,哄惑皇上,哪知李治不听他这一套了,扬手打断了他的话--
“许爱卿,你别说了。长孙无忌这个案子,朕要亲自审一审。李勣、辛茂将、任雅相、卢承庆何在!”
“臣在!”几个人随声应道,一齐出班,恭立在阶前。
“你几个和许敬宗一起,组成一个特别调查组,把韩瑗、柳奭先召进京,彻底调查太尉这个案子,务必把事实搞清楚,不准诬陷好人,不准刑讯逼供,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其他几个人齐声应道,惟有许敬宗心里有事,想发言,口里叫道“皇上--”
“退朝。”李治不听他那一套,拂袖而去。许敬宗目瞪口呆,当时脑袋就大了,心说坏了,长孙无忌案是我苦心锻造的天字第一号大冤案,若事实让皇上给查到了,若一旦翻了案,还有我许敬宗的活路吗?不行,得赶快找武皇后去,一切都是她指使我做的,碰了事就靠着她庇护了。主意一定,许敬宗让中书省的内侍,到宫里去传信,紧急拜会武则天。
武则天刚生了一个王子,这会正坐着月子,头裹着一条防风的巾帛,围着床单坐在床上,见许敬宗急慌慌地进来,就淡淡地问道:“什么事呀,许爱卿?”
“娘娘。”许敬宗喘着粗气,看了看旁边的宫女内侍,欲说还休。
“但说无妨。”武则天道。
“娘娘,是这么回事,早朝时,皇上不知听谁的谗言,冷不丁地命令李勣、辛茂将、任雅相、卢承庆和我,一起重新审长孙无忌的案子,还下旨调韩瑗、柳奭进京面君,臣担心他们一旦三面对质……”
“噢,是这么回事,此事本宫业已知道了,正想找你说说呢,正巧你来了。”
“那,那怎么办?”
“你速派袁公瑜、崔义玄等人,快马加鞭,赶到象州、振州等地,把柳奭、韩瑗就地诛杀。”
武则天冷冷地道。“那长孙无忌怎么办?”
“也不能放过他,同样就地诛杀。要专门派袁公瑜去。”
“娘娘,这样能行吗?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臣还不是罪加一等。”
“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不下决心,不赶尽杀绝,日后他就会返回头来吃你。只有杀了他们,让他们死无对证,才会干净利索,一劳永逸。”武则天恶狠狠地说。
“皇上那里又怎么交代?”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本宫自有办法对付,如今是事不宜迟,要速派得力干将去办长孙无忌他们,有困难没有?”
“是,啊不,没有。”许敬宗见武皇后一语解忧愁,激动得他语无伦次。
“到底有困难没有?”
“没有!”许敬宗说。
“好,那你速去办事吧。”
告别武则天,走出殿,许敬宗先前沮丧的心变成一片艳阳天,走在路上,他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摇头点头,神经质地把大拇指一竖。乖乖,这武皇后可真厉害,可真不是一个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女人,她耳目遍布,狗腿子众多。早朝时刚刚议的事,她在后宫知道了;她足智多谋,临阵不乱,办事干净利落、快刀斩乱麻。真是高,高,实在是高,我没想到六十多了,还能跟上一个明主。
不久,袁公瑜、崔义玄、王德俭等人分别将长孙无忌、柳爽、韩瑗逼死。自此,昔日的元老集团,长孙、韩、柳这些隋唐两代的高门望族,都纷纷土崩瓦解。而朝堂活跃的净是武则天的亲信,一个个仗着武则天的势力,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吆五喝六。
年初二,武则天才得空洗洗澡,她把自己放在宽大的木浴盆里,闭上眼,在热水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好大一会儿,才歇过劲来。她把白白的腿轻轻抬出水面,轻轻地摩挲着,水和手给皮肤的那点刺激,让她在舒适之中感到自得,她想起了孩提的时光,想到了故乡文水,想到了这渐已逝去的青春,她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手拿小木勺舀起水,慢慢往身上撩。撩着撩着,一个想法冒出来。她一抬大腿,溅起一片水花。吓得旁边的侍女们一跳,忙走上去,小心地问:“娘娘,怎么啦?”
“快去把皇上叫来。”
“是。”说话的侍女转身走了。
不一会,李治转来了,笑嘻嘻地问武则天:“怎么,有事吗?”
武则天笑着说:“想和你商量个事儿,我想回娘家一趟。”
“回娘家?你娘不整天在宫里吗,还回哪个娘家?”
“我想回老家并州文水,自从入了皇宫,有二十多年了,我都没回去一次,想回去看看。”
“穷山恶水的。”李治不屑地说,又怕武则天生气,又搭上一句,“再说,你老家也没有什么亲戚了。”
“那我也得回去看看,”武则天噘着嘴说,“人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我如今母仪天下,贵为皇后,就应该回去看看。”
“有哪朝哪代皇后说回老家就回老家的?你现在已经够招摇了,别再折腾了。”
“不吗,就不,”武则天噘着嘴,白白的双臂缠着李治不放,非要去文水不可,而且要李治陪他去。
李治听了更离谱了,说:“什么,还要朕与你去?朕乃一国之主,还能随便上哪吗?”
“怎么叫随便上哪?我想让你陪我祭尊父亲。”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朕一个皇帝,不能去拜奠。”
“去也不去?”武则天娇柔地倚了上去。李治顿时是温香满怀,双手举着做投降状,连连告饶,答应了武则天的文水之行,李治还自我排解:朕是该出去走走了,下去了解一下民心民情,顺便到皇后的父亲坟前走一遭,又有何不可。
李治当即传下了口谕,命令仪鸾司将一应事物准备停当,显庆五年正月甲子,正是农闲还没有过完年的时候,武则天说动皇上,备上了全套仪仗,巡幸并州文水,随侍的官员兵马,几十里不绝。但见车骑如云,枪戟映日,大队人马耀武扬威,浩浩荡荡行走在官道上。
通往并州的大道,早让沿途官员驱使老百姓重新铺过,干净平整。御车的车轮上裹着一层层软牛皮,车行道上,仅仅有些轻微的抖动,李治和武则天坐在上面很舒服。武则天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眺望着远处的村庄和原野,只见远远的麦地里,有一簇簇老百姓跪着,朝这里顶礼膜拜。
“娘娘,先到庄里看看,还是先上山祭祖?前面就是岔路口了,请娘娘速给示下。”程务梃过来说。
“先上山祭祖。”武则天手一挥命令道。
大队人马于是在武家庄前的岔路口一甩头,上了村西边的小山子,没走几步,御车停了下来,程务梃又过来奏道:
“前面是上山的台阶甬道,御车不能行,请皇上、娘娘换乘御辇。”
武则天点点头,旁边的内侍宫女们忙搬过小凳子,扶皇上皇后下车。武则天下了车,整了整裤腰,顿了顿脚,眼顺着甬道台阶往上望,李治过来关心地问道:“怎么,坐车坐得脚麻了?”
武则天点点头,对旁边的李义府说:
“甬道还有些窄,墓还是有点小,没有高大壮观的感觉。”
“可能事情有些仓促,工期太紧了些,听下边的人说,前天工程才完工的,墓不高大不要紧,等事情过后,我叫一些专家来,实地勘查,再设计设计,再重新扩建一次。”李义府说。
李治望着上面的坟墓,撇着嘴,摇摇头,说:“朕看再修也修不出什么样,小山子太小,简直不叫山,你再弄一个高大的坟墓,大宽的甬道阶梯,肯定与周围的环境不相符,有头重脚轻之感。”
武则天四下里望了望,惊讶地说:“咦,这人都上哪里去了。”
“你说的什么人?”李治问。
“四邻八乡的老百姓。”武则天登上旁边的一个小坡上,手在额上搭成凉棚,四下里眺望。李治也紧跟着上来,率先有所发现,指着四五里路以外的田间地头说:“你看看,都是人,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都穿着老棉袄,都往这边指点着看呢。”
“程务梃!”武则天大叫一声。
“臣在。”见娘娘生了气,程务梃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武则天说:“我回乡祭祖也图个热闹劲,你让我这冷冷清清的,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臣虑事不周,光考虑安全问题了。”程务梃趴在地上。
“还不快叫人放乡亲们过来。”李义府在旁边道。
命令飞快地传达下去,外围的警戒线立即撤除,四乡八里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一听说娘娘放大家近前一瞻天表,老百姓都欢呼起来,都跳过沟渠,踩着麦地,直线距离,争先恐后向小山坡跑来。唬得负责警卫工作的程务梃和他手下的几个将领直冒冷汗,不住地回头看皇上和娘娘的脸色。李治皱着眉,显然有些反感,只有武则天,笑逐颜开,不住地拍着手,咧嘴笑着,对李治说:“他们知道我来,都很高兴。”
这时山坡下面又上来了几辆车驾,皆敲锣打鼓,前呼后拥的。李义府忙趋前一步说:“皇上,娘娘,是荣国夫人、韩国夫人她们来了。”
武则天点点头。这荣国夫人就是杨老太太,不久前才改封的。韩国夫人乃武则天的姐姐贺兰氏。她娘俩是提前两天来到的。眨眼功夫,车驾来到了跟前,武则天和李治一起上去迎接。杨老太太老而弥坚,步履稳健地和韩国夫人一起从车上走下来,武则天上前搀住了杨老太,问:“娘这两天你都在哪住的?”
“在县城里的行宫里,”杨老太太高兴地说,“文水的父母官侍候的我可周到啦。”
李治却上前接住了韩国夫人,他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说:“你也来了。”
“你都来了,我还能不来。”徐娘半老的韩国夫人斜着眼,瞟着李治。弄得李治一阵心动,手指在她手心里适时地抓挠了一下。走出老远的武则天,见他们还在后边磨磨蹭蹭,叫道:“快点,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
“就来,就来。”李治答应着,又急速地和韩国夫人说了几句贴心话,才一同赶上来。
这时候,老百姓们也都已围了上来。山坡上、墓地和甬道两边,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武则天挽着李治胳膊,频频向乡亲们招手致意,每招手一次,四周就传来山呼般的喊声:“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皇上。”司仪官过来请示说,“您是先在旁边歇着等着,还是和皇后上去一同祭祀。”
“这还用问,”武则天抢着说,“当然是随本宫一块上去祭拜。”
“这有点有违常例。”司仪官小心地说。
武则天刚想发火,李治挥手阻止了她,转脸对司仪官说:“朕已答应了皇后,朕就上去吧,站一站就可以了。”
这时,陪祭的四乡八邻的三老四少,群众代表也已召齐了,司仪官挺着肚子高叫一声:“奏乐--”
乐工们便一齐操动着手中的乐器,一时间哀乐低回,在冬日干冷的山坡间回荡。哀乐缠绵凄婉,令人肃穆,心中升起想拜祭的感觉,四周围站着看热闹的老百姓,也都屏声敛气,垂着手,呆呆地望着。武则天和李治相携着,在司仪官的导引下,沿着平缓的甬道台阶,缓缓向墓前走去,身后跟着一大批陪祭的人们。路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武士彟的墓跟前。武则天让李治略微喘息了一下,就按司仪官的安排,和李治一起一个拿香,一个点香。
“叩拜--”司仪官喊道。
一听喊叩拜,武则天一把攥住李治的手,对李治说:“跪倒磕头!”
说完就跪下了,同时拉了李治一把,李治腿弯子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脸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
“这就好了。”武则天紧攥李治的手脖子不放,伏地磕了一个头,这才放李治起来。
这一异乎寻常的举动,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人。官吏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你问我,我问你,想这所谓的“叩拜”,最多不过皇后鞠个躬,皇上点个头而已。虽说是晚辈给长辈拜祭,但皇上皇后毕竟是皇上皇后,按礼循例是不能行跪拜大礼的,但却没曾想天下至尊的皇上竟给一个死去的臣下行跪拜礼。官吏们嘴里不说,可都在心里议论着。
李治因武则天乱封官衔给百姓,有些不快,自己先向后殿走去,折腾了将近一天了,他觉着有点头晕目眩,大概老毛病又犯了。接替年老体衰的独孤及当了皇帝贴身内侍的王伏胜,扶着主子上了床,给他掖好被子,关切地问:
“皇上,哪点不舒服?我去叫御医来。”
“算了吧。”李治摇摇头,眼角沁出一滴清泪,“朕这都是让她给气的。”
“确实有些不像话。”王伏胜边附合着,边轻轻地给李治皇帝按摩头部。
“皇上,各地快马报来的奏章公文我都给你搁桌上了。其中有一份紧急公文,侍中许圉师大人请您回来后马上看。”
“什么事?”
“是苏定方将军报来的,说是百济入侵新罗,已占领了三十多个城镇,新罗王请求紧急增援。”
“拿过来我看看。”
王伏胜过去,从龙案上拿来那副公文,递给李治,李治翻了翻,浑身没劲。突然,一个想法冒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得意地笑了。
“皇上笑什么?”王伏胜问。
“武皇后不是什么都想管吗?正好高丽边境又开战了,我让她来处理这事,安排兵马,如果吃了败仗,朕才责罚她呢。”
“要是胜了呢?”
“不大可能,高丽问题是个老大难问题,历朝历代都解决不好,朕也非常头疼。当年隋文帝调集大军,分水陆两路进攻高丽,结果无功而返。先帝太宗时,率大军亲征高丽,在进攻平壤时,受到阻抗,再加上天寒地冻,不利征战,结果也是失败而归。如今本朝再和高丽开战,也是凶多吉少啊。”
武则天送走了众乡亲,回到了后殿,见李治围着被子躺在床上,关切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问:“怎么啦,皇上,哪点不舒服?”
“头有些晕胀。”李治揉了揉脑门,说,“朕这几天难受,不能视事,朕先躺床上歇歇,你代朕处理这几天的公文吧。”
武则天爽快地道:“你好好地歇两天,该办的我都给你办。”
唉,叫御医。李治叹了一口气说:“朕还那老毛病。”
武则天还是命人速传御医,她抚了一下李治:
“好好休息,我先去外殿处理这两天的公文奏报。”
“你不累?”
“不累。”
积攒了几天的待批的公文,让武则天几个时辰就刷刷地给批完了。对待百济入侵新罗的奏报,武则天陷入了沉思,仗是非打不可了,问题是能不能胜的问题。若再败了,更让这些番邦边夷瞧不起,更加得寸进尺,骚扰边关。这次一定要周密地计划好,出则能战,战则必胜。于是,武则天连夜派人把熟悉军务的老将李勣找来,会同程务梃以及兵部的参谋人员,紧急商讨出兵百济的事宜。
“百济和高丽都不好打。”李勣摇摇头说,“一是路途遥远,后勤供应不上,二是孤军深入,不适应当地的严酷恶劣的自然和地理环境,当年臣跟太宗出征高丽时……”
武则天扬手打断了他的话,说:“后勤供应不足就加强供应,环境气候恶劣就想办法克服,总之,这次仗是非打不可,不然养虎为患,贻害无穷。”
武则天说着,叫兵部王侍郎,“你把本宫的意图给大家讲讲,征求一下意见。”
“臣遵旨!”王侍郎走到一张绵丝地图前,用一个木棍棍,指指点点地说:“娘娘意欲兵分两路,一路配合新罗军,组成联军,实施地面突击;另一路出山东半岛,渡黄海,出其不意地在百济首都锦江边的泗沘城附近登陆,实施背后突袭。”
“想法不错。”李勣点点头说,“当年太宗亲征高丽、百济时,也有人提出类似的建议,后来大家考虑此动议有些太冒险,才弃之不用,一是怕二路大军配合不上,孤军深入,难免被分别歼击;二是怕海上气候千变万化,长距离跨海作战,凶多吉少。”
“不冒些险,又怎么能实施奇袭;不奇袭敌人,也怎么能一战而胜。”武则天手一挥说,“就这么定了,兵贵神速,前方吃紧,我们在后方不可畏敌不前。李爱卿,你看看,这次谁为行军大总管最合适?”
“臣以为只有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可以担当此任,此人足智多谋,胆大心细,善打硬仗,惯于速战速决。”
“你怎么样,定方年轻,不如你经验丰富,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派爱卿你去怎么样?”武则天望着李勣说。
“为国杀敌,保卫疆土,臣义不容辞。只是时间紧急,臣要再赶到山东半岛,也得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如任命苏定方就地组织力量,实施跨海作战。臣作为后援,全力保障他们的后勤供应。”
“好!”武则天拍了一下桌子,“就这么定了,立即传旨,封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新罗王金春秋为山禺夷道行军总管,率三将军及新罗兵以伐百济。”
“是!”众人齐声答道,各自忙开了,写圣旨的写圣旨,拟计划的拟计划。武则天又和李勣等在一块商量些细节问题。等一切都弄好了,天已蒙蒙亮了,整装待发的信使立即背着书信,在百十人卫队的护送下,快马流星地向边关驰去……
显庆五年八月庚辰,苏定方根据武则天的作战意图,率唐朝大军出山东半岛,渡黄海,出其不意地在百济首都泗沘城登陆,配合着正面进攻的联军,一举攻破了泗沘城,俘虏了国王义慈、王后思古及太子隆等王室成员,凯旋而归。
此时,武则天和高宗皇帝李治已还驾于东都洛阳,闻报大喜。尤其是李治更加喜出望外,头痛病也好多了。
十一月戊戌,苏定方押解百济王等俘虏来到了洛阳,高宗李治为此搞了一个盛大的献俘仪式。
这天,洛阳宫的则天门外,锣鼓喧天,鼓炮齐鸣,上午十点整,苏定方率领军士押着大队俘虏来到了门下。苏定方单腿跪地,向高宗皇帝汇报:“臣苏定方已解放了百济,俘虏了百济国王义慈、王后思古、太子隆,及文武大臣三百多人,现押在了门下,请皇上发落。”
“好,好。”李治咧嘴笑着,叫苏定方过来站在自己的身边,然后指着垂头丧气的百济王义慈训道:“尔小小的百济,不自量力,竟屡次犯我大唐边境,实为罪恶不赦,朕本待……”
百济国王嘴里嘟囔着,打断了李治的话,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李治听不懂义慈说的什么话,正疑惑间,早有懂朝鲜语的官员过来奏道:“他说不关他的事,求皇上别杀他一家子。侵略新罗都是高丽王泉盖苏文逼他干的。”
“朕不杀你,你回去还犯我边关不?”李治问。
“不,”义慈趴地上又磕了一个头,说:“那泉盖苏文动不动就逼我干这弄那,臣惧于他的威势,有时不得不从,求皇上也发兵灭了他高丽。”
“朕这就准备派大部队去。”高宗李治神采飞扬。义慈听了翻译把高宗这句话一翻,接着就摇头说:“皇上,这泉盖苏文老奸巨滑,一般人治不了他,除非皇上你亲征。”
李治听义慈这么一说,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地说,“朕年轻的时候也学过不少兵法战略。正想上战场试试呢,这次就让那泉盖苏文尝尝朕这大唐高宗皇帝的厉害。”
李治见义慈一双老鼠眼滴溜溜地乱看,就问:“义慈,看朕这个大唐的天子威严否?看朕的中华虎贲将士雄壮否?”
义慈急忙点点头,说:“真是太威严了,太雄壮了,但臣听说大唐的武皇后更厉害,这次败我百济就是她一手策划指挥的。哪一个是武皇后?臣想见见她。”
“你一个亡国之君,败军之将,有何脸面见我大唐皇后。来人哪!”李治生气地命令道:“把这些俘虏都给朕押下去。” 这时,一个内侍走上来说:“皇上,宴席已准备好了,皇后请您和众将士赶快入席。”
回到殿里,见武则天正高声大气地同众大臣一块攀谈呢,李治不高兴地走过来,小声对武则天说:“不是让你在内殿呆着吗?你怎么又出来了。”
“怎么,这胜利之酒,我喝不得吗?”武则天笑着问众人。
“喝得,喝得。”李义府领头叫嚷着,“打败百济,娘娘是第一功,娘娘不喝这庆功酒,就没有人配喝了。”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着,都争相献辞,让主席座上的高宗李治恼火之余,颇感失落。这时,中书侍郎上官仪看不过,独自端着酒杯来到大殿的中央,声音宏亮地叫道:“皇上--”
众人一愣,都把目光刷地一下投过来。李治急忙和蔼地问道:“上官爱卿,你有话要说?”
上官仪点点头,端杯在手奏道:“自古受命之君,非有德不王,且有德则兴。今陛下积功累仁,以义始终,由是军士感恩,皆思奋发,一战而定百济。臣请陛下允许臣作诗一首,以颂陛下之德。”
“好,好。”李治听上官仪这一说,高兴得浑身上下极为熨贴,手一挥说:“作诗,多作几首,朕最喜欢你的五言诗了。”
于是上官仪拈须在手,略作沉吟,两首“上官体”的五言诗即脱颖而出。
其一: 端杯寻琼瑶,
铁马逐云雕。
迢迢边关路,
献捷颂德昭。
其二:
征雁回帝京,
风雨舞片缨。
君威飞天涌,
故国旌旗中。
“好,好!”高宗拍手叫道,一叠声地命令记事官速速记下来。又兴奋地问上官仪,“还有几首?”
“没有了。”上官仪奏道。
“不行,再作一首,朕兴劲来了,朕要你吟诗伴酒。”上官仪只得又作了一首,诗曰:
洛水接素秋,
拈花作酒筹。
八觞但不醉,
诗酒脉脉流。
“好一个‘诗酒脉脉流’,来,众爱卿,一起饮尽杯中美酒。”说着,李治带头干杯。
“喝,喝,怎么不喝?”武则天指着李义府等人说,“快喝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别惹皇上不高兴。”
李义府等几个武则天的亲信这才喝干了杯中的酒,宴会这才开始热闹起来,一时间,嬉笑声、猜拳行令声响成一片。李治一连干了好几杯,武则天怕他吃不消,在酒桌上下了一道训令:皇上身体不好,不准再让他喝酒。
她这一句话,连酒也没人敢给李治倒了,气得李治把空杯子往桌上一顿,叫着:“谁说朕身体不好?朕还准备御驾亲征高丽呢。”
“亲征高丽?”众大臣都惊讶地问。
“对,朕不但是个太平天子,而且还要当个马上皇帝,也让那小小的高丽,知道我大唐不是好惹的。”
见李治有些醉酒了,武则天怕他在群臣面前失态,忙和内侍一块扶他回后殿休息。到了床上,李治嘴里还嚷着要亲征高丽。“不行,朕非要亲征高丽不可。”李治还在嚷嚷着。
“征高丽的计划我已和李勣以及兵部商定好了,你就别去了。”武则天拍打着酒气熏天的李治说,“你要觉得闷得慌,你可以出去围猎。”
龙朔元年十月的一天,高宗李治朝罢后,正在偏殿里画画玩,他听人说画画可以延年益寿。这时,贴身内侍王伏胜走过来,俯在李治的耳边悄悄地说:“皇上,刚才我看见李义府又来内殿了。”
“他来内殿干啥?”
“找皇后汇报公务呗。”
“这个李义府,依仗着武皇后给他撑腰,全不把朕放在眼里,朕非狠狠地治他一次不可。”李治气愤地说。
“皇上,这几个宰相,大都是武皇后提上来的,所以不大买您的账。您在朝中,得有自己的亲信大臣才行,这样才不致于处处被动,临朝处事才有皇帝的威信。”
“你说得对,朕也早想提一、二个忠于朕的宰相,只是未遇到合适的人。”
“依奴才看,那上官仪人就不错,那年大败百济在殿堂上喝庆功酒,别人都对着皇后趋炎附势,独有上官仪献诗于皇上,颂扬皇上的威德。”
“咦,没想到你王伏胜还挺有眼光哩。行,朕和皇后商议商议,就马上颁授上官仪为东西门下三品,参知政事。”
“皇上,这大唐的天下是您的还是皇后的?”
“当然是朕的。”
“那你何必又和皇后商议,徒增其骄横之心。”
“说得对,”李治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吩咐王伏胜,“你速给朕草诏,明晨早朝时,即宣旨任命。”
龙朔二年十月庚戌这天,上官仪突然被加封同东西台门下三品(即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上官仪喜出望外,除了给皇上叩头谢恩外,又按照同僚的好心建议,来拜谢武则天。
“皇后娘娘,承蒙您恩宠,授臣以门下三品,臣不胜感激。”
武则天也已得知皇上擅封上官仪的事,她正想去找李治发火,却见上官仪已来拜自己,心中的火气不禁消了大半。于是淡淡地说道:“你要好自为之,当宰相比不得写诗,兴之所至,想写就写,想唱就唱,随意发挥。当了宰相,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切忌冲动行事,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上官仪硬着头皮答应着,心说我在朝为官几十年,还用你来教?你不过想借话头镇镇我罢了。
上官仪一走,李义府后脚就到了,他对高宗将上官仪由西台侍郎加封同东西台三品大为不满,对武则天说:“加封上官仪之前也不给我商议商议,皇上太不把我这个吏部尚书放在眼里了。”
“他封就封吧,”武则天无所谓说,“谅这上官仪一介书生也能不到哪里去。”
“娘娘可不要小看这上官仪,贞观时,他为秘书郎,太宗皇帝每草诏必令上官仪阅读,并征求其意见。”
“有能力比没有能力强,国家正需要栋梁之材。”
“臣义府就怕这上官仪不跟娘娘一条心。”“看看再说,不行就换了他。”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内侍们一叠声的传报:“皇上驾到--”
李义府一听,慌忙向武则天告辞,刚走到门口,迎面碰上皇帝李治,只得伏地跪迎。李治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进内殿,气呼呼地问武则天:“这李义府又来干什么?”
“给我说点事。”
“他一个朝臣,有事不找朕,单单跑后宫找你这个娘娘干啥?这吏部尚书,他是不是又不想干了。”
“看皇上说的,”武则天过来抚摸着李治说,“来内廷这事不能怪他,是臣妾召他来的。”
“你不要处处护着他。”李治恼怒地推开武则天的手,“朕罢他几次官,你都给说情让他回来,今次朕决不轻饶他。”
“他又怎么啦。”
“又怎么啦?他这个人太贪,为了搜刮钱财,不惜卖官鬻职,这一阵子,光弹劾他的奏章,朕就收到十几份。”
“我怎么没看见。”
“朕已交御史台调查核查,一旦属实,非把他逐出朝堂不可,永不录用,你也不用替他说情了。”
“臣妾也知道他这个贪财的毛病,但他这个人有些能力,也挺忠心,一些事,你不用明说,他就会替你办。”
“忠心?他只对你忠心。”说着,李治转身就走。
“皇上,你到哪里去?”
“不用你管。”
“回来!”
“干什么?”李治只得站住脚。
武则天走过来,娇笑着揽住李治的脖子,又斜着眼瞟过去一个媚眼,佯作嗔怪地说:“怎么啦?生气啦。”
武则天说:“我干啥事还不是为了你好,我多操心一些,你就可少操心一些,再说我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管,比如你加封上官仪,我可没表示什么异议。人家上官仪正派,有能力,应该封嘛!至于李义府,如果确实不像话,皇上你尽可以处理他,我不拦你,咱不能让一个贪污犯窃居高位。皇上,我说的对也不对?”
“说的是挺漂亮。但是别的方面朕也不满意。”
“哪点不满意?”
“你把朕锁在了你的床上。弄得这后宫的三宫六院形同虚设。”李治冷冷一笑,转身走出去了。
秋末,后苑里的树木都落下了叶子,褪下了它们美丽的外表。太阳朦朦胧胧的,一丝丝微风在吹拂着。远处的王屋山在视野里模模糊糊,一动不动地躺着。李治神情肃穆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色,信步走来。这时,前边的假山那边传来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李治不觉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自从王皇后、萧淑妃死后,武则天就一直独霸龙床,不准李治碰别的女人。每次听到婢女们的说笑声,李治便愁眉紧锁,不禁暗自神伤。
王伏胜见李治愈发郁闷,又伏耳过来说:“皇上不如去海池去泛舟,韩国夫人和她女儿小真也在那儿玩呢。”“她娘俩啥时候来的?”
“今上午刚到。”
“走,”李治一扫愁容,兴冲冲地说,甩开大步,向海池那边走去。李治和武则天的胞姐韩国夫人的恋情由来已久,显庆元年,两个人就眉目传情,气得武则天把胞姐撵出宫去。时过境迁,只是这两年武则天才让胞姐进宫来走动走动。
韩国夫人和女儿阿真正在湖心泛舟,李治身坐一条小快船赶了过去,慌得侍卫们也划一条船跟了上去。
大船上的母女俩也看见了李治,小真拍着手叫着:“皇帝来了。”
两船接帮,李治在从人的搀扶下,爬上大船,又把手往衣襟上擦擦,才握住了韩国夫人的手。
韩国夫人看见小船由于划得急,把李治的褂襟溅得湿湿的,忙大惊小怪地嗔着李治。
“皇上弄了一身的水,冻着怎么办,快进来坐在床上去,脱衣服我给晾晾。”
韩国夫人不由分说,一把把李治拉到舱里,给他脱下湿衣服,叫阿真拿出去搭在船帮上晾着,又把李治按在了床上,拿一条毯子盖上。李治温顺得像一个小绵羊似的,听任韩国夫人的侍弄,躺在床上,他从毯子下伸出手,捉住韩国夫人的手,笑着问:“你和阿真何时来的,怎么好几年不进宫来看朕,叫人捎好多次信也不来。”
“朕问你,这几年你娘俩过得可好?朕看小真也长得老高了,成大人了。”李治见韩国夫人不回答,又道。
“寡居之人,又拉扯着一个孩子,难哪!”韩国夫人叹口气说。
“难道经济上有什么困难?”
“这倒没有,只是我孤身一人,凄苦在心底呀。”
小真过来,手扳着舱门,探头往里看,见母亲和皇上在被窝里,你推我拉的,气喘吁吁,就问:“你俩在床上干啥?”
“小孩子家别问,快关上门。”
就这样,两个人旧情复发,陡然间干柴烈火地结合了起来。秋水荡漾,船儿摇摆,李治皇帝和韩国夫人钻在船舱里,久久不出来,李治的外衣在船帮上像旗帜一样飘来飘去。船工和内侍警卫们都惊讶地往船舱望着。过了好久,韩国夫人如饮醇酒,面若桃花,一摇一摆地走出来,收起船帮上的衣服。
又好半天,才见皇帝李治从船舱里满意地走出来,他弹了弹衣服,对王伏胜说:“衣服干了,咱们走。”
李治先生心满意足地回到寝殿。武则天正弯着腰往金痰盂里大吐酸水,李治忙过去给她拍拍后背:“又怀孕了?”
武则天手按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眼盯着李治没好气地问:“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去了?”
“后苑里散散步。”李治塌着眼皮,张大嘴打了个假哈欠,道:“吃晚饭没有?”
“太阳还高高地吃什么晚饭?”武则天眼神像刀子狠狠地剜着李治,问,“看见韩国夫人了吗?”
“没……没有。”
“她娘俩到后苑里玩,你没看见?”
“没有。”李治梗着脖子说,“她娘俩何时来的?”
武则天不作声,眼盯着李治好半天,警告说:“韩国夫人来了,你不要再和她勾勾搭搭。”
李治笑着道,“七八年前的旧事了,还提它干啥?”
“七八年了,有人还贼心不死。”武则天没好气地说。
正在这时门口传报:韩国夫人到。
李治迎了上去,照面就对韩国夫人、阿真使眼色,一边大声问:“韩国夫人何时来的?”
“上午来的。”韩国夫人装着对李治冷淡的样子,径直走过去,抱起在旁边玩耍的侄儿李贤,连连地亲上几口。阿真却看着李治捂着嘴笑。
“阿真笑什么?”武则天问。
“我笑皇上太客气了。”阿真又扑到李治的怀里,没大没小,没尊没卑,不避嫌疑地搂着李治摇晃着:“皇上,也封侄女我为一品夫人吧。”
“你小小的年龄,封什么夫人?”
“就要,就要。”阿真撒着娇说。
李治摊着手,看着武则天,嘴里说着:“你看这孩子,这--”
“她想要,你就封她吧。”武则天转身往内屋走,边走边说,“昨晚给你批了小半夜的奏章,累了,我先到床上躺一会儿,晚膳时再叫我。”
等武则天一走,李治忙跳上去,捉住韩国夫人的手,说着体己话。阿真也抢过去坐在李治的腿上,说:“光说封我,还没封呢。”
“你想要啥封号?”李治揽过阿真,和蔼地问道。
“嗯……,什么夫人都行。”
“那就封侄女为魏国夫人吧。”李治笑着对韩国夫人说。又问:“晚上都想吃点什么?朕叫御膳房去做。”
“我到御膳房去看看。”阿真说着跑走了。李治握住韩国夫人的手,问:“你想吃点什么?”
韩国夫人往里屋门看看,见门紧紧的,没有动静,就娇笑着,揽过李治的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还想吃你。”
李治一阵冲动,也忙朝里屋门看看。
“走啊,”韩国夫人拉着李治,往门外就走。几个宫婢手里虽各忙各的,眼虽不敢正眼往那里看,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地听。见他俩走了出去,一个宫婢说:“看他俩鬼鬼祟祟的。”
“要不要告诉皇后娘娘?”另一个宫婢说。
“你赶快去告诉皇后娘娘去,我去跟踪,看他俩往哪去了。”两人来到了旁边的偏殿、韩国夫人的住处。到了门口,贴身侍卫也要进去,让李治给挡住了。
“你几个在外头等着,朕进去看看韩国夫人的住处收拾怎么样了,马上就出来。”
几个侍卫只好答应着停下了脚步,一个侍卫对另一个侍卫小声说:“兄弟,那怎么办?”
“不如你去给皇后汇报,我在这守着,怎么样?”
“行。”年龄大一点的侍卫装作回去拿一件东西,悄悄地赶回去向武则天汇报,刚走到殿角,迎面碰上武则天气势汹汹地赶来,慌忙上去把事说了一遍,武则天惊讶地问:“真的,他俩在船上也这样了,怎么刚才没见你汇报。”
“刚才奴才看您休息了,没来得及上去说。”
“好一对狗男女。”武则天咬牙切齿地说,她冷笑一声,脑筋一转,拔腿又回去了。弄得那个告密的侍卫摸不着头脑,原地站着愣了半天。
频频得手的李治这几天非常愉快,走路的脚步也轻快了,头也不叫疼了,嘴里还时常哼着小曲。这天,刚一吃完晚膳就要出去,说要到月光下走走。武则天冷笑着说:
“这几天你的闲心还不少哩,大冷天的,还想出去散步。”
“饭后百步方能体质好。”
“那我也跟你一块出去走走。”
“你不行,你怀着孩子,别再受凉了。”
“你莫非有什么事瞒着我。”
“朕有什么事瞒着你。”李治嘿嘿地笑着,“你要不想让朕出去,朕就不出去了。”
李治只好百无聊赖地转着圈子,转到小半夜,在武则天的一再催促下,才不得不上了床。这时,一个内侍急匆匆地赶来,站在门口称有要事禀告皇后,武则天心知肚明,淡淡地说:“有什么事就给皇上说吧,我困了,先睡觉了。”
“什么事呀?”李治拉着长腔问。
“皇上,韩国夫人她,她……”
“韩国夫人怎么啦?!”李治“扑腾”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回皇上,韩国夫人暴病身亡。”
“什么?!”李治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武则天却躺在被窝里冷静地问道:“死亡原因是什么?”
“据太医说可能是食物中毒。宫婢们说,韩国夫人吃了皇上赐的河豚肉,就开始难受肚子疼,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行了。”
武则天从被窝里欠起身子,冷冷地问李治:“你赐给她河豚肉吃了?”
“这事不假,可河豚肉是我们没吃完的,也是绝对无毒的,可她吃了偏偏有事。”说着,李治跳下床,双脚满地乱找鞋。
“你又想干吗?”武则天问。
“朕去看看,是不是吃河豚吃的,可怜的她,早年丧夫,刚把儿女扶养大,刚过两天好日子,就……”说着,李治的眼泪就下来了。
“你就省点眼泪吧。”武则天说着,一把把李治又拽上床,又命令旁边的内侍,“连夜把韩国夫人运出宫,连夜把她和其夫贺兰越石合葬。”
“什么?”李治道,“丧事也不办,就连夜把人给埋了,还亏着是你亲姐姐。”
武则天阴沉着脸不吱声,只是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李治,见那内侍还站着不动,吼道:“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办!”
“是,是。”内侍翻过神来,连声答应着走了。
重新躺在床上,李治怎么也睡不着觉,脑海中老是浮现出韩国夫人的音容笑貌。她怎么会死呢?下午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宫中食用的河豚肉是绝对保证无毒的,那韩国夫人也就吃我送的河豚肉毒死的。我想去看看,这武媚又不让我去看,且听到韩国夫人的死讯后,她表现冷漠反常,难道我和韩国夫人的事让她知道了,难道她又施杀手了。李治的脑子终于开了点窍,听着枕边武则天的睡梦中的喘气声,看着窗外的冷月照着她那张冷峻的脸,李治心头不禁一凛,他本能地往旁边挪了挪。
武则天压住内心的怨气,转身一把搂住李治,对李治柔情蜜意了一番。李治经历了一场争斗后,又享受了武则天的殷勤侍奉,不禁把一切怨怒,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武则天捧着李治的脸说:“阿治,虽然我每天都帮你批阅奏章,但我从来没有感受朝堂上的气氛,我想以后和你一起去上朝,我也好帮你分担一些烦恼啊!”
“这样不好吧,”李治推开武则天,看着她说,“你也坐在龙廷上,天下人怎样看待联,有违大唐礼法。”
“天下人不会说你的,”武则天拍拍李治的肩膀安慰说,“再说,在朝堂上,我又不和你坐在一块。”
“那你坐在哪里?坐大臣帝边?”
“坐大臣们的旁边像什么样子,听朝时,我坐在你的旁边,靠后一点,面前再搭个帘子就行了。”
“这不成了‘垂帘听政’了,朕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行。”李治嚷嚷着。
武则天揽过李治说:“这怎么叫‘垂帘听政’,这叫辅政。你还像平时一样办你的事,我坐在帘子后一般不发言,等你错了的时候再发言,再者镇镇那些不知深浅的大臣们。”
“不行,自古以来,哪有皇后也跟着临朝听政的。”
“这不是情况特殊吗?你不是身体不好常犯头痛病吗?要不然,我操这份心干啥,我在后宫里,想玩就玩,想吃就吃,有多自在。”
“那……那就让你听几天朝试试,如不行你还是……”
“如不行我还是光在后殿批阅奏章件。”
一场重大的变革,就这样在床上被轻描淡写的决定了。
早朝时,百官惊异地发现,在高宗皇帝御榻的旁边,吊起了一扇翠帘。翠帘后,一个身着大红朝服的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这不是皇后吗,她也来和皇上一起并列视朝了。”群臣间都小声嘀咕着。
李治坐在御榻上咳嗽了一声,“朕身体不好,特准皇后临朝辅政。”
“好,好,陛下英明、英明,早就该让皇后娘娘临朝听政。”许敬宗竖起大拇指连连夸道。 “上宫仪呢,怎么不见上官宰相?”李治伸着头,在上朝的队列中满处的寻找。
“启奏陛下,上官仪和宦官王伏胜、废太子忠等人密谋造反。昨夜里,上官仪率领本府甲士,荷枪带刀,往皇宫而来,被巡夜的五城兵马拿获,现全部看押起来,另外……”
“有这等事?”李治问道。“你本该辅佐太子读书,你是如何知道的?”
“臣虽然在东宫辅佐太子,但按娘娘的旨意,仍参与京城的防务,所以最先得知,不信请看臣在上官仪家搜获的几十套铠甲。”许敬宗话刚落音,就从殿门口进来四、五个内侍,吭哧吭哧抬进来一些铠甲,往殿当中一撂。
没等高宗李治说话,武则天在翠帘后厉声命令道:“许爱卿,速审鞫上官仪、王伏胜等人,查清有没有其他同党。”
“皇上,娘娘,老臣昨夜里一夜未睡,已连夜审清了。”说着,许敬宗从怀里掏出来一卷纸,拍打着,“都已经招了供了,已经铁案如山了,请陛下、娘娘速下处理敕诏。”
武则天看也不看高宗,就命令道:“传旨,将上官仪、王伏胜等人斩首弃市,其家族一并籍没,女眷发配到掖庭充作宫婢。”
许敬宗往背后一斜眼,背后的袁公瑜早悄悄溜出去,执行武则天的旨意去了。杀了上官仪、王伏胜以后,武则天也派人快马加鞭,赶到三千里以外的黔州,赐废太子李忠死于流所。这位可怜的王子,一生郁郁不得志,二十二岁就成了政治倾轧的可怜的牺牲品。同时,因上官仪之败,与其交往甚密的右相刘祥道也因失察之罪被逐出宰辅之列,贬为司礼太常伯。与上官仪有私交的左肃机郑泰等许多朝臣都因与上官仪交通之故,或被流放,或被左迁。自此以后,武则天堂而皇之的临朝听政,大肆安排自己的亲信,太子右中护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同知军国政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百官上朝,俱称“二圣”。
杀了上官仪等人之后,武则天就着手准备来年正月的泰山封禅大典,指示许敬宗负责刊撰封禅仪注。
麟德元年,武则天就鼓励高宗李治封禅,七月,即诏以三年正月有事于泰山。最初高宗李治不同意,他说:“先帝太宗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却未行封禅。朕承奉鸿业,十有余年,德未加于百姓,化未覃于四海,若封峦展礼,恐为后世所议论。”
“非也,非也。”武则天说,“陛下自永徽以来,任贤用能,轻赋税,薄徭役,民和岁稔;克突厥,平高丽,文治武功。德配天地,情超古今……”
“朕哪有这么贤明。”
“陛下就是贤明仁慈的圣人嘛。”
“封就封吧,先让许敬宗等人撰写个仪注,朕看看。”
“已经写好了。”说着,武则天从龙案上翻出一叠文书,递给高宗。
为防止突厥乘间入寇,除加强边境防务外,邀请四夷君长及使臣从封泰山,计划邀请契丹、突厥、奚、昆仑、靺鞨、大食、日本、高丽、新罗、百济、日南等国。
“计划的很周到。”说着,高宗又往下看。
皇帝行封禅之礼,以文德皇后配皇地嘐,武皇后为亚献、越国太妃为终献……
“这,这有些不大好吧?”高宗拍打着手里的文书说,“这亚献、终献,自秦皇以来,都是太子、亲王干的事,这猛一改,弄得宫闱接神,有乖旧典,恐为天下人所耻笑。”
“谁说宫闱不能接神?封禅祭祀本以心为主,心至则通于天地,达于神可也,何以拘泥于上古旧制。”
“话虽如此,但朕老觉着不合适。”
“朕答应你为泰山封禅的亚献,但你也得答应朕一件事。”
“什么事?”
高宗鼓起勇气说,“朕想追复长孙无忌的官爵,让其曾孙长孙翼袭封赵国公的爵位,另外,朕想把长孙无忌的灵柩迎回,陪葬昭陵。”
武则天半天不说话,高宗急了,把脸一冷:“说。”
“好!我答应皇上,不过,现在还不能做这事,因为时机还未成熟。”
“何时成熟?”
“用不了多久,三年二年的事,到时候我再和你说。”武则天又吓唬高宗说:“如给长孙无忌等人平反,恐惊动别的旧案子,到时候你有意见,他有意见,还不闹翻了天。” “说以三年为限,到时候就给帝舅办追封的事。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行,一言为定。”武则天爽快地说。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泰山封禅的各项工作已经准备就绪。麟德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御驾从东都洛阳出发,百官、贵戚、四夷诸国朝圣者从行。一时间,千乘万骑,各种运送物资的车队连绵数百里。御驾前后的仪仗,旗幡队队,五彩纷呈,戈戟森森,映天照地。
一路上,高宗游山看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东行四十一天,至十二月九日,来到了泰山脚下。第二天,高宗和武则天略事休息,沐浴戒斋。己巳,开始御马登山。没走多远,由于高宗身体不好,不堪马的颠簸,改由人辇,抬着上山。从上午九点开始上山,直到下午才到达泰山之巅。来到山顶,高宗李治站在御街上,凭栏向山下望去,只见泰山十八盘蜿蜒曲折,旌旗招展,上下行道间一个接一个布满了卫兵,仪卫环列于山下百余里。一眼望不到边。高宗不禁皱着眉头问旁边的许敬宗:
“今次随朕来封禅的人一共有多少?”
“回陛下,文武百官,四夷使节及命妇夫人计二千多人,从人有一万多人,卫兵及周围州府派来警卫的兵马有十万多人。”
“人太多了,如此兴师动众,要耗费百姓多少钱粮啊。朕心不安啊!”
“陛下圣明,然比岁丰稔,五个铜子就可以买一斗米,人不食豆,老百姓家的粮食吃不完,陛下尽可放心,封禅大军人数虽多,却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相反还可以让百姓仰望天朝气象,念陛下风采。陛下,您也已听见了,您无论走到哪里,‘万岁、万岁’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高宗笑着点点头,说:“如此,朕就放心了。--咦,那是干什么的?”
许敬宗顺着高宗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上下行道间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地传达书袋,打着手势,张嘴呼喊着什么,从山下到山上,须臾到达。没等许敬宗解释,旁边的武则天笑着说:“那是传呼辰刻和送递文书的。”
夜幕降临了,仲冬的岱顶之夜,虽然有些寒冷,但却是最清新、最美好的时刻,皎洁的月光,把布满奇石山松的岱顶照得亮堂堂的。高宗和武则天携手散步在天街上,身后跟着一大群文臣武将。望着山下燃火相属、自地属天,又望着隐隐约约山谷中的雾气,高宗以手击拍,自言自语道:
“花花点点,悠悠荡荡,澄澄碧碧。”
高宗停下步,笑着说:“如此泰山夜景,美不胜收,许爱卿才高八斗,何不留诗一首,以志纪念。”
“有陛下、娘娘在此,臣敬宗不敢造次。”
“许你造次,火速造诗一首,以娱朕情。”
“臣遵旨!”许敬宗挽了挽袖子,摇头晃脑地走了几步,即成诗一首。诗曰:
漫步天街听籁声,
又睹圆盘月晕中。
只道神山满神仙,
谁谓蛟龙自有情。
吟完诗,许敬宗恭手说:“臣诗作得不好,请陛下指正。”
“凑和吧,”李治说,接着又叹息一声,“你的诗毕竟比不上上官仪啊,可惜他已经死了,不能陪朕左右,吟诗作句了。”
见高宗还扯了一些让人不痛快的事,武则天忙拽了拽他的褂襟子:“陛下,咱回行宫休息吧,众爱卿也都劳累一天,让他们也各自回屋里歇歇吧。”
高宗点点头,挥手招过来旁边的步辇,自顾自坐上去,旁若无人地回宫去了。
己巳,正式封禅于泰山。当是时,天清日暖,南风微吹,丝竹之声,飘若天外。高宗和武则天率领诸王、百官、命妇各着衮服,在宏亮的声乐中,缓缓走向封台的前坛,到了坛前,众人停下脚步,各按品级站好。武则天及命妇王妃们则站在锦绣之内。许敬宗吆喝一声:“皇帝登坛封禅--”
随之,高宗手捧着秘而不宣的玉牒祭文,神情庄重,一步步,登上黄色的祭坛。他恭手合礼,嘴里念念有词,密求神仙:“有唐嗣天子臣治,敢昭于昊天上帝。天启李氏,运兴土德。太宗传位,赐臣勉臣,亲附忠良,偃武修文,十有九年,今敬若天意,戎事已安,四海晏然,粮储且继,百姓安牙。治特一至阙下,披露心肝,伏惟大帝览臣此书,知臣诚恳,佑臣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由于泰山上寒气重,高宗体弱,密告神仙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下面该武则天亚献、赵王妃燕氏终献了。许敬宗手一挥,军士们按早已预备好的方案,在封台的周围支起了锦绣帷帘,盖因男女内外有别,不让外臣窥望六宫也。
“亚献终献,武皇后率六宫以登--”
一时间,音乐大起,群臣透过帷帘,仅见衣袂飘飘,人影幢幢。接着,许敬宗往封坛的东南方向手一指,指令:“点火--”
指令被接次传达过去,燎坛上,堆积了一层楼高的柴草,军士们举火把从四周点燃,泼过麻油的干柴草,瞬间劈劈啪啪地燃烧起来。远远望之,火势直上,日扬火光,庆云纷郁,遍满天际。“万岁--”许敬宗喊道。
“万岁--”群臣都随之喊着。须曳传呼于山下,顿时,山上山下,十几万人此起彼伏高喊万岁,又变得齐声高喊万岁,一片万岁声,声动天地。
高宗兴奋了,陶醉了,情不自禁地对旁边的武则天和群臣说:“今封禅已毕,云物休祐。朕有今日之不世之功,虽天祐祖荫,但皆是卿等辅弼之力。今后要勉副天心,君臣相保,长如今日。”
群臣点头称是,许敬宗恭手说:“陛下,娘娘,如此良辰盛景,何不赋诗一首,以示天下。”
“哈,哈,哈,”高宗笑着,指示近侍说,“朕和皇后已分别成诗两首,可念给众爱卿听听。”
近侍恭恭敬敬从一个玉匣里拿出两张绢纸,展开来,朗声读到:“其一,陛下的--”
圣山风流名自正,
锦绣亭台琼瑶成。
拂云低舞深深谷,
但坐其中通宝灵。
“好诗,好诗。”群臣皆拍手赞道。近侍继续念着:“其二,娘娘的--”
坐镇中原控山东,
心悬在下望帝京。
苍茫春秋浩然气,
默默岱山论机锋。
等近侍一念完,群匠又“好诗,好诗。”地赞着,独许敬宗大惊,撩衣跪地,“叭”给武则天磕个头,然后起身赞道:“此情超古今也,诚不让须眉也。娘娘才情高远,敬宗佩服之极也。”
“皇帝的诗也不错,风流、琼瑶、宝灵,写的多好,我魏国夫人最佩服的男人就是圣上了。”一个青春少女从人群中站出来说。
“是你,小真,你也来了?”高宗惊喜地问道。
“人这么多,你哪能注意到我?”小真噘着嘴说。
“别生气,别生气,”高宗爱怜地看着娇嫩的小真,说,“你以后跟着朕就行了。”
“您的卫队飞骑兵不让我靠近您。”
“让,让。朕说让就让。”
封祀礼毕,高宗、武则天、诸王、宰臣以及礼官们向南走行道下山了。在帐殿休息一晚上,又来到了泰山下西南方的杜首山,祭祀地神。又过一天,高宗和武则天在帐殿受朝觐,参加的有文武百官、孔子后代、诸方朝集使、岳牧举贤良及儒生、文士上赋颂者。还有突厥颉利发、契丹、大食、昆仑、日本、新罗、靺鞨等国的王公、使臣。望着盛大的朝觐场面,望着面前这些身着民族服装,肤色有别的诸方朝集使们,高宗李治哈哈大笑,对身旁的武则天说:“我大唐帝国,威望远播于域外,四方诸侯,莫不来庆,你作为朕的皇后,心里头感到高兴不高兴?”
“高兴,”武则天笑着说,“请陛下颁诏。”
“颁什么诏?”高宗不解地问。
“昨晚说好的那事。”
“噢,”高宗一拍脑壳,想起来了,指示身旁的近侍读诏。内侍展开一卷黄绢布,朗声读道:
“朕与皇后此次封祀泰山,皆为苍生祈福。特大赦天下,改元乾封。赐文武官阶、勋、爵、民年八十以上版授下州、刺史、司马、县令,妇人郡、县君;七十以上至八十,赐古爵一级。民酺七日,女子百户牛酒。免所过今年租赋,给复齐州一年半,兖州二年……
“天下七十以上的人都有官爵,合适吗?”等近侍宣读完,高宗问身边的武则天。
武则天拽着高宗的袖子说:“让天下人都记住圣上的恩德就行了。”
“许爱卿,下面怎么安排的?”
“大宴群臣,待会儿皇上娘娘可得好好喝两杯。”
“朕是说以后是怎么安排的。”
“行程安排是这样的,”许敬宗掰着手指头说,“辛卯,幸曲阜,祠孔子。二月己未,如亳州,祠老子……”
“嗯,”高宗点点头,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说:“朕连日劳顿,有些头沉,宴会就不参加了,朕到后边帐殿歇着去。”
“陛下不去,娘娘去吗?”许敬宗忙奏道。
“她愿意去就去。”说着,高宗转身走了。
武则天自在前殿和群臣们大出风头不提,且说高宗回到寝殿,躺在床上,叫近侍给按摩了几下头脑,不大管事,他只好皱着眉头,望着帐顶,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嘻,嘻,嘻……”一串少女的悦耳的笑声。
“谁?”高宗恼怒地睁开眼,见是外甥女小真,转怒为笑:“真真,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紧随着你吗?”
“侍卫没拦你?你进来时,朕一点也没觉出来。”
“我是奉旨晋见,谁敢拦我。”
“快坐在床边上,朕和你说说话。”
“我脚冷,我要上被窝里去。”
“行,行。”高宗忙张开被窝,把真真让了进去。
“皇上,自从俺娘死后,我就真正的没爹没娘没人疼了,晚上睡觉时,一个人都觉得害怕。”
“别怕,别怕。”高宗轻轻拍打着真真,“以后你就随着朕就行了,朕来照顾你。”
“那我光跟着你,往后就不嫁人了?”
“你还小,等能嫁人时再说。”
“我已经不小了,都十五岁了。”
“十五岁了,长成大姑娘了。”说着,高宗捏捏真真的身体。
“皇上好坏,乱摸人家。”真真在被窝里叫道。
“别叫,别叫,让人听见了,免得皇后生气。”
“嘁,你怕她,我可不怕她。”
“小心点为好。”
“她好杀人是不是?你让我当皇后,当贵妃,我也敢杀人。她不就是仗着你的势力吗,没有你这个皇帝,还有她的美日子?”
“对,对。真真说的真好,可说到朕的心坎上去了。”
“皇上,抱抱我,我好冷。”真真眼里沁出了一滴泪珠,“我娘肯定是她害死的。”
“谁?”高宗搂着真真,惊讶地问。
“武皇后呗,除了她,谁敢害我娘。”
“别乱说,你娘是吃河豚肉中毒而死。”
“河豚肉就是她的人送的,中途下的毒,还怕我吃,专门把我叫出去玩。”
“哎,你娘是个多好的人啊,她美丽,开朗,成熟……”高宗呆呆地望着帐顶说,好像陷入了无限的回忆。
“我也是个好人啊。”真真拽了拽高宗,“我年轻、漂亮、活泼……”
“对,对。真真也好。”高宗说着,把脸贴在真真的嫩脸上,不住地摩擦。
“皇上!”情窦初开的少女真真夸张地叫着,向上挺了挺身子,眼波迷离地斜视着高宗。
此时的高宗早已不头疼了,心情也开朗多了,望着怀中的这个多情的青春少女,他浑身热血沸腾,不顾劳累,不顾多病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熔化在了这火一般的情爱之中……
高宗急令真真穿上了衣服,并且让真真端正正地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他又拉了拉被角,整理一下揉皱的床单,这才斜躺在玉枕上,喘了一口平常气,问真真:“朕仿佛又年轻了,真真。”
真真看着高宗,“没想到你一个大皇帝,还怕皇后。”
“后宫里的女人,她都不让朕沾。”
“她不让沾,你就不沾了?”
“说话小声点,防止外帐的人听见。”
“听见又怎么啦,别人怕她,我魏国夫人却不怕她。”真真说着,从凳子上跳过来,又扑到床上高宗的怀里。
“好,不怕,有朕在,谅她也不敢伤你,来,进被窝里,让朕再疼一回。”
“那……那我想入后宫当贵妃。”
“这,这……”
“这不好办吧?”真真看着高宗,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真真别生气,改天朕和皇后商量一下。”
直到傍晚,武则天才在宫婢内侍的搀扶下,回到寝殿,她红光满面,兴奋异常,满嘴喷着酒气,高宗扭过头,厌烦地拨拉着她。武则天笑着,说:“治国必须有人才,得人才者才是明君,我想打破惯例,亲自挑选人才,授他们适当的官职,让他们奉旨入内殿议事。换句话说,我想组织一个智囊团,专门为国家大政献计献策。”
“你整天就是不安分。”高宗说。
“诺大的一个国家,不有所作为能行吗?另外,我还准备推出十二条改革方案,全面整顿官吏队伍,推行新的施政方案。”
“你不准备把朕给改掉吧?”
武则天说:“不过我准备改一下皇帝、皇后的称呼。”
“你想怎么样?”一听这话,高宗“扑通”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别害怕,这么紧张干吗?我只是想改改皇帝皇后的称呼而已,你还是你,一国之尊。”
“好好的,改什么称号,秦始皇以来,天子都叫皇帝。”
“改成好名字,比原来的好。”
“上次你更改百官名,门下省叫东台,中书省叫西台,乱七八糟,还有你,动不动就改元,今年龙朔,明年乾封的,弄得老百姓都不知朕当政多少年了。”
“皇帝我准备改为天皇,皇后改为天后。”
“天帝天后,有什么讲头吗?”
“有。”武则天忙凑近高宗说:“天皇天后一是气派大,二是避讳先帝、先后的名。”
“哪个皇帝没有先帝、先后。不过天皇天后听起来也不错,天之皇、天之后吗,即庄严又神秘。”
“你答应啦?”武则天高兴地问。
“答应是答应,不过朕得提个条件。”
“说吧。”
“朕想收魏国夫人真真为皇妃。”
“她是我的外甥女,若收入后宫为妃,这还怎么叫,不乱了套了,不行!”
“算了。”高宗一把甩开了武则天的胳膊,背对着她。
武则天亲昵地把身子贴向了李治,双手温柔地抚摸着李治的胸脯。
“朕头疼不好受,心情不好。”高宗推开武则天的手说。
武则天说:“刚才宴请群臣时,有人介绍了一个按摩高手,不妨宣他进来试试。”
“摩来摩去还是那一套。”
“听说这个人手段不错。”
“叫他进来试试吧。”
“知道了。”武则天拧着高宗的鼻子说,武则天招手叫过来一个内侍,向他咕哝了两句,该内侍心知肚明,跑了出去,功夫不大,带进一个人来,只见这人鼻直口方,仪表堂堂,只是人行鼠事,进得殿来,东张西望,不似好人,高宗闪展龙目,断喝一声:“什么人?”
“我,”吓得那人腿一软,就地跪下了,不辨东西,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磕了一圈头。口里还说着,“臣明崇俨。”
高宗在寝帐里哈哈大笑,对武则天说:“拉起帐帘。”
近侍拉开帐帘,高宗招手叫道:“过来,过来。”
明崇俨听寝帐内有人叫,且有白光闪烁,知是真龙所在,忙磕头爬行至前,口称:“臣明崇俨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你有何本事,敢荐于官家?”高宗问。
“回陛下,臣精于算术,且对文学、医道等颇有研究。”
“那好,朕有头痛头晕的毛病,你就给朕治治吧,若有效果,朕就留下你。”明崇俨爬起来,挽胳膊上前,开始施展手法绝活,给床上的高宗按摩。只见他的一双修长的手,灵巧地、忘形地,宛如春天的柳枝子,在高宗的头颅上招展,拂荡。高宗感到四体通泰,五官温柔。一袋烟功夫,明崇俨停下手,抹了抹额上的汗,问高宗:“怎么样?陛下。”
“好,你就留下来专门伺候朕。”
“陛下,崇俨乃布衣之身,进入禁中,浑身打颤……”
“这样吧,封你为正五品谏议大夫。”高宗爽快地说。
“谢陛下,”明崇俨道。
“你先下去吧。”
辛卯,高宗幸曲阜,祠孔子,赠太师。
二月己未,御驾来到了亳州。亳州是老子李聘的故里,据说李聘是李唐皇室李姓的祖先。亳州地方官早已把老子庙扩大好几倍,修葺一新。远远望去,老子庙庄严巍峨,黑色的墙加黄色的瓦,显得庄严而富贵。
上午八点十八分,在亳州地方官员和缙绅的陪同下,高宗和武则天率文武百官,缓步来到了老子祠正殿。摆上了福礼,点起了香烛,烟雾缭绕,木鱼声中,高宗率众给祖宗老子三叩九拜。老子端坐在尊台上,他和蔼可亲,偏瘦,一缕白须飘洒在颌下。高宗看着他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对武则天介绍说:
“这就是我们李氏的祖先,他名扬千古,学问高超。他保佑朕李家人当上了皇帝,富有四海,将来必将继续眷佑我们,直到永远。朕为拥有这样的名祖先而骄傲。”
“传旨,追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县人宗姓给复一年!”李治又道。
“谢皇上!”旁边随侍的当地县官忙跪在地上,代表本县的老百姓向高宗致谢。
高宗一高兴,在故乡亳州流连了个把月,踏遍了老家的山山水水,到处留诗刻碑,弄得当地官员起早贪黑,疲于应付。四月甲辰,在武则天的一再催促下,高宗终于传令起驾,驾返东都。回到东都,除了应高丽泉男生的请求,派左卫将军薛仁贵等人率兵援之外,天下无大事,有大事也有武则天,高宗有时以身体不适为由一连几天不上朝,军国大事都交由武则天代劳。后殿里,高宗一等武则天上朝后,就急不可待地招来魏国夫人小真真。一番云雨之后,真真鲜嫩的脸颊一片红润,她娇声问道:“圣上,您是真心疼我吗?”
“是,是。”高宗点头应道,揽过真真放在怀里,低头看着她,用手指碰着她的鼻子说,“等你进了后宫,你要好好的辅佐朕,慢慢地,朕就把整个后宫都交给你了。”
“嗯,”真真小声地应道,变得小鸟依人躺在高宗的怀里,“皇上,我哥哥贺兰敏之,呆在家里,整日无所事事哩。”
“行,没问题,不过他今年才刚二十岁,朕想先让他当个随常侍,跟在朕身边,锻炼锻炼,等过几年,再授他实职。”
“皇上真好!”贺兰真真搓着高宗的下巴说,接着又眼看着帐顶,无限向往地说:“到时候我在宫内,我哥哥在外为皇上办事,贺兰氏也可以在朝廷里大放异彩了“娘娘到--”
“娘娘到--”
大门口和二道门各传来二声吆喝。高宗火急火燎地推着贺兰真真,满处地给她找衣服,惊慌地说:“快起快起,快躲起来。”
“我不躲,我不怕皇后。”贺兰真真道。
高宗只得手忙脚乱地自己穿衣服,褂子不是穿反了,就是伸错了袖子,忙得不可开交,满头是汗,嘴里咕哝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怎么皇上还没起床?”说话声伴随着脚步声,武则天已来到了寝帐前,高宗又钻进被窝里,蒙上头,不敢喘大气。武则天撩开帐帘,掀开被头,一片瀑布般少女的发丝。
“哟,这是谁呀?”武则天和蔼地问。
“是真真,她自己睡觉害怕,才过来的。”高宗在被筒里嗡声嗡气地说。
“噢,是真真,这孩子,”说着武则天拉过被子,盖在贺兰真真身上,沉默了三、二秒钟,武则天拍拍被子说,“我走了,吃过早膳我还有一些政事需要处理。皇上可不要欺负我侄女儿,你大她小,多照顾她些。”
听着武则天远去的脚步声,李治方掀开被子,长出了一口气,面对真真鲜活的肌肤,也没了兴趣。
不到五更天,武则天就开始早朝视事,忙了四个时辰,饭也没吃一口,回到寝殿就看到了那一幕,她心里有些愤怒,长出一口气,短吸一口气,漫无边际地在皇宫内游走。后边的一大群近侍,知道皇后心情不好,都轻手轻脚,逼着手,小声敛气地在后边跟着。
“你小小年龄,少不更事,更主要的是,你是我姐姐的女儿,我的亲外甥女,我因此不愿意杀你。对你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不知天高地厚,蔑视我的权威,还妄想代替我,虽知你不自量力,但不杀你也不足以泄吾恨。……”武则天想到杀人,鼻子里笑了一声,一朵娇嫩的花朵就在眼前,武则天伸出两指,轻巧地把它掐掉,嗅了嗅,眼睛里寒光一闪,一把捏碎花蕾,一扬手,把它随风洒向了远方……
脚步把她引到了偏殿母亲杨氏夫人的住处,推门进屋,说:“母亲,您昨天下午进宫的?”
杨老太太坐在床上不理人,好像在生谁的闷气。武则天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坐在母亲的身边,小声问:“怎么啦,谁惹着您了?”
“谁?还不是那个武怀运、武惟良!”杨老太太打开话匣子,说开了,“自从上次以岳牧例集于泰山下他俩,就跟你来京都了,如今大半年了,也不回去任职,成天在京城东游西荡的,四处造舆论,说自己如何、如何。成天到我那嚷嚷,让我来给你说情,想改任京官,你说这两个黄子是那块料吗?这会又认他这个嫂娘了,这会认他这个妹妹了,当初,你爹活着的时候,养活着他们,给他们成家立业,你爹一死,他们就霸占咱的家财,你还记得不,本是我们的一个大院子,他们不让住,撵我们住外屋。大过年的,地租也不给一个,我卖了首饰买了肉包饺子吃,那时,我眼里那个泪呀……哎--没法说。”
“母亲,别难过了,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武则天劝道。
“他们这会儿还跑我那闹干啥,来京城,钱花光了,还死皮赖脸跟我要,我不给他们,听说还出门骂我老不死的。”
“是吗?您听谁说的?”
“门房老张说的,他俩以为老张年纪大耳背,其实人听得一清二楚,早告诉我了。”
“哎,人啊人,”武则天摇了摇头,“您别生气,往后别让门房放他俩进去就行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他俩说等两天请我吃饭,举行个什么家宴。鬼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才不屑吃他们的饭呢!”
“是吗?”武则天说着,手捏着玉佛珠,在屋子里走上两圈,说:“娘,您回去告诉惟良、怀运,就说我明天中午去参加他们的家宴,全家一起去,敏之、真真也去,人多了热闹。”
“去啥?去了他俩还得缠你。我估计了,他俩熬两天没有钱花了,准备打点打点各回始州、淄州任上。”
“没有钱花?听说他俩成天高头大马,花天酒地,怎么没有钱花。”
“还不是以你的名义从别人那里讹来的。”
“就这样定了,明天去他们家,到了以后得好好地训训他们,不能让他们给武家丢人。”
留下口谕以后,武则天转身走了。接着杨老太太就派一名内侍火速赶到武惟良、武怀运家,通知明天皇后娘娘来赴宴的消息。
这天一大早,武府的门前可就热闹了,太监和羽林军穿梭来往,有沿路安排礼节进退的,有检查警卫工作的,五路城防也在各主要路口布上交通岗。大街上,全扫得干干净净。一切准备停当,临近中午,二武早早地等到大门口,往皇宫方向翘首以待,不时焦急地问,怎么还没来?
巳时,街上进行了交通管制,宽阔的大街空无一人,两旁每隔五米,站立着一个羽林兵,不时地有飞骑兵往来巡逻。望着这不平凡的场面,惟良对怀运说:“真没想到武媚如此好运,哎,当初整天欺负她,要对她好一些就好了,也不至于在外地干了这几年刺史。”
“哥,什么话都别说了。快看--”
顺着怀运手指的方向,只见远处的大街上并排缓缓走过来一对高头大马,马上是手持拂尘的净街太监,接着又是一对,一连过去了八对骑马的太监,方见飞骑兵的马队过来。马队后边,一大群宫女太监,所着衣服花花绿绿,花绿丛中,一顶黄罗伞盖高高擎起格外显眼,不用问,伞盖下面准是武皇后。
“哥,来了,来了。”怀运激动地手心攥着一把汗,对惟良说。先到的太监、飞骑兵各按预定的方位站好,所乘马匹早有专人把它们赶到帷幕后边去了。
“接驾--”一个高级太监昂声唱道。
接迎的人们都撩衣跪地,不敢仰视。武惟良、武怀运更是激动的无以复加,趴在地上,低着头看着地面。“传本宫的口谕,免礼平身。”
“平身--”一个太监应声吆喝着。而后,这一大片跪着的人们才得以站起来。
“臣武惟良、臣武怀运,恭迎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千岁。”二武恭手说道。
没等武则天回话,魏国夫人真真就从人群中站出来,说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真真说得对。”武则天笑着说,然后侧了侧身子,“两位兄长,快见过老太太。”
二武这才看清皇后的背后还站着皇后的娘杨老太太,忙恭手说道:“惟良、怀运见过婶娘。”
“嗯。”杨老太太正眼不瞧他们,只是简单地鼻子里答应了一句。宾主一行往院子里走,来宾们都大模大样,大摇大摆。主人则一脸谄笑,点头哈腰。
“娘娘、老太太、真真、敏之,请--”惟良和怀运站在客厅门口,把人一个个往里面让。
贵客们坐了下来,丫环献上茶,各人抿了两口,惟良又满脸堆笑地请示道:
“天不早了,娘娘,是否开始吃饭?”
“再等一会吧。”武则天说。
“我肚子都快饿扁了。”真真噘着嘴说。
“嘿嘿,真真年轻,饿得快。”怀运附合着说。
“光叫我真真,真真是你叫的么?我是魏国夫人,正二品的官级,比你这个小刺史大三级哩。”真真又撇着嘴说。
“是,是,真真也不是往日的真真了。”惟良说。
“既然真真饿了,那就让他们上菜吧。”武则天说。
武惟良一路小跑,来到了厨房,吆喝着上菜。旁边的几个丫环走过来,正要端案上的冷盘,让宫里来的一个太监给挡住了,他扬手招呼身后的十几个宫女:过来上菜。
“怎么,你们上菜?”惟良问。
“对,”那太监晃着手中的拂尘说,“为安全起见,改由我们的人上菜。”
“那行,有劳公公在这里安排了,我回客厅陪娘娘去。”说着,武惟良又一路小跑,跑回客厅,望着他颠颠的跑姿,那个太监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一时间,冷盘、热盘都上了桌面,琳琅满目。这二武还真费了不少劲。有肉酉咸鼓,爆肉双下角子、莲花肉、油饼骨头、白肉胡饼、群仙炙、太平毕罗(有馅面食称毕罗)、假圆鱼、柰花索粉、假沙鱼、水饭、酉咸鼓、旋鲜瓜姜、看食枣、锢子髓饼、白胡饼、环饼……另外,每人面前,还放一个小食碗,碗里是玉板笋与白兔胎做成的羹,味美色白。
“哇!这么多好菜!”真真睁大眼睛满桌上看,焦急的不行。由于武则天迟迟不下箸,别人也不敢动箸,都在那正襟危坐,没话找话地说着,真真急了,一挽袖子说,“您不吃,我吃。”
她举起筷子这插一下,那插一下,刷刷刷,三筷子已经下去了,有些不像话,别人不敢说她,杨老太太说她了:“真真,皇后还没动箸,你怎么先吃开了?”
“嗯……”真真满嘴塞地都是肉,咕哝着,“早吃晚吃还不都是吃。”
“让她吃吧,小孩子肚子饿得快。”武则天含笑地说着,又对真真说,“快喝些汤,别噎着。”
真真还真噎着了,她端起面前的换舌羹,一口气喝下去半碗,哪知片刻之间,真真突然大睁了恐怖的眼睛,全身痉挛,双手紧抓着胸口,然后一头栽到了席面上。
众人大惊,急忙离座,口说:怎么啦?怎么啦?过来扶起真真。真真挣大眼睛,眼珠动也不动,嘴角沁出一缕黑血,人已经死了。
“我的心肝啊……”杨老太太率先干嚎一声,抱住真真的尸体失声痛哭起来。
“这,这……”惟良和怀运吓得在一旁不知所措。武则天指着他俩,发出母狮般的怒吼:“抓住这两个投毒者!”话音未落,武则天背后窜出三、四个侍卫,二个人捉一个,把惟良和怀运反扭着胳膊,顶在了地上。
“冤枉啊,娘娘--”二武抬起头,眼看着武则天焦急地哭着说。
“把他俩押下去。”武则天命令道,她佯擦着眼泪说:“这两个人本来想毒死本宫,可怜的真真却成了替死的人。”
“我的亲呀,你死得好冤呀……”杨老太太哭诉着,又冲着被架走的武惟良、武怀运跳着脚地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一场喜庆的家宴眨眼间就成了杀人现场。武府里一时间乱成一团。武则天以天热为由命令立即把魏国夫人的尸体收敛掩埋,当即把武惟良、武怀运推到院子里斩首,并将他们改为蝮姓。接着又传谕,为防止其他意外,杨老太太、贺兰敏之马上随她回宫。留下一些太监处理后事,武则天一行在飞骑兵的护送下,打道回宫。到了皇宫,下了车,贺兰敏之就去找皇帝高宗,他知道高宗最喜欢妹妹真真了,尤其是最近朝夕也离不开她,他知道了她的死,一定会大为伤心抹泪的。
高宗已先期知道了魏国夫人的噩耗,正自坐在殿堂上伤心呢,见敏之又来哭诉这事,便捉住敏之的手大放悲声:“早上朕去上朝时,她还是那么活泼可爱,可我退朝时,她就一命休矣,人生无常啊……”
“哇……”贺兰敏之也哭开了,“我娘死了,我妹妹又死了,我两个至亲的人都死了,以后我又靠谁呢……”
“别哭,贤侄,别哭了--”高宗收起眼泪,拍打着敏之劝解着,“你以后就跟着朕,朕就是你的依靠,你的亲人。”
“皇上--”贺兰敏之抱住高宗的腿又痛哭起来。
这时候武则天走进来,手叉着腰喝道,“一国之尊,当众啼哭,成何体统?”
高宗和敏之忙收起眼泪,各撩起褂襟擦着眼泪。武则天又指着贺兰敏之喝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皇上身体不好吗?还惹他哭?”
“可是武惟良和武怀运下的毒?”高宗问武则天。
“是,绝对是。这两个逆贼因先前出言不逊被左迁,一直心怀不满,这次想借家宴谋害我。”
“得把他俩抓起来,流放,流放到海南岛,远远的,一辈子不让他们回来!”高宗恶狠狠地说。
“流放?”武则天淡笑了一下,“当场我就下令割了他俩的人头。”
“武家死的死,亡的亡,也没有几个人了。”高宗说。
“该死的就都让他们死,死不足惜。”武则天恶狠狠地说。没过几天武则天便派人秘密的将贺兰敏之赐死在家中。
武氏家族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武则天的母亲杨氏悲痛不已,不久也撒手人寰。武则天借此来显示她的威信,号令举国哀悼,敕命文武百官在京九品以上者及内外命妇齐赴杨氏国公府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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